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时间:2019-02-13 11:37:35

  当下,章邯派人先把主要人物接过来,其中便有皇帝点名要的孔鲋,张耳、蒯彻,当然还包括朝廷特使夏临渊和李甲。
  这是章邯和夏临渊第二次见面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夏临渊带着李良,而李良带着数万人马来归顺。
  那时候,章邯就觉得这夏临渊是位高人。
  可是万万没想到,第二次见面,夏临渊直接带着陈胜手下十数万兵马归顺了。
  章邯请夏临渊上座。
  “夏先生,此来劳累了。从前我烦请先生暂解荥阳之围,先生抵达荥阳没多久,就传出吴广被自己部下割了脑袋的消息来。夏先生不肯居功,还是我部下的斥候探知,乃是夏先生说动了田臧,使之犯上杀了吴广。夏先生当真大才!”
  夏临渊原本看章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盖因为章邯杀了他“劝降”的田臧。
  可是见面之后,章邯这么一捧,再加上此前李甲关于田臧攻打章邯大军的话,夏临渊便暂时把对章邯的那点成见压到心底去,趁着这个高兴的日子,吹嘘起自己这次的功绩来。
  陈胜被杀这件事情,在夏临渊版本里,是这个样子的:
  “我和李甲接着陛下的密旨,早就知道张耳、蒯彻这俩老小子不老实,一定要反的。我跟李甲按兵不动,就看他们要怎么行动,结果也没什么新意嘛——把我们俩关到马厩里,想要饿死我们。”
  此一节,绝口不提他自己情急之下,诬告张耳是女儿身之事。
  “可是你们猜猜怎么着?那隔壁马厩一个叫庄贾的,见了我们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他就主动来跟我们说话。我们交谈起来。这庄贾立刻便拜服于我,知晓自己从前跟随陈胜做的都是错的,从今往后要报效朝廷才是。这时候,那陈胜选好了良辰吉时,要把我和李甲杀了祭旗。嘿,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生辰八字,知道我这命格了不得!嘿嘿,那真是——你们要是知道了,也准得吓一跳!不过我的生辰八字不能外泄。”
  此一节,绝口不提他偷吃马粮,被庄贾胖揍一顿,嚎啕大哭之事。
  “这庄贾当时就急了。他说了,‘你和李家小兄弟,一个是天上的抱鹤真人,一个是地上的白龙使者,怎么能死在陈胜这等俗人手中呢?我虽然就是个普通人,却也愿意为您二位出头!’。其实我乃是真人转世,那陈胜杀我不死的。可是庄贾却是个普通人,我不能让他去冒险,于是拼命劝阻。可是拦不住,庄贾是铁了心要护着我这抱鹤真人,和李甲这白龙使者。”
  此一节,抱鹤真人、白龙使者纯属他自己瞎掰,那几天庄贾一共也没说几句话。
  “第二天,我就被绑在祭坛上。我当时一点也不慌,因为昨晚老君托梦给我了,告诉我,我的飞升不在这日。等到下午,你猜怎么着?就传来消息,说是庄贾把陈胜给杀了!”
  此一节,做梦是真的,梦到的却是老君说明日陈胜就要杀你了,然后把他自己给吓醒了。
  “哎唷!这我可真没想到!那庄贾啊,是一心想要跟着我们去咸阳了。这次我们离开陈县,庄贾送出好几里地,因为要先把乡下的妻子接来,所以没能跟我们一起来。”
  此一节,是他力邀庄贾同来。庄贾挂心妻子,又有些杀人后的惊惧,坚决辞别了夏临渊。
  夏临渊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跌宕起伏,又神色真切。
  章邯与帐下不知底细的将军听了,都是惊叹不已。
  只是苦了知晓内情之人。
  李甲听夏临渊胡吹海夸,还给他安了个“白龙使者”的称号,脸都快红得滴血了,只默默坐在角落,抱着鱼肠剑假装不存在。
  而张耳、蒯彻听着,却是气得肚子疼,腹中大骂:无耻小儿!
  倒是孔鲋,因为思想上贯彻儒家,追随了陈胜就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王了——这会儿正沉溺在君主已死的哀痛中,神思恍惚,没注意夏临渊说了什么。
  章邯赞叹道:“夏先生不愧是陛下亲封的‘抱鹤真人’,果然胆识过人!如有神助!”
  夏临渊倨傲地昂着下巴,摇着羽扇,半闭了眼睛做神秘高人状。
  章邯又道:“此处捷报,我已经上奏咸阳。如今周围尚不稳定,在陛下旨意未到之前,委屈诸位暂留营中,以策万全。”
  外面兵荒马乱的,自然没有章邯军中安全,于是众人都同意。
  只有张耳起身,长揖道:“章大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章邯看向他,知道他是从前魏国名士,这次又是他保下了陛下要的孔鲋、第一个送信给自己、投降归顺。
  章邯微笑道:“请讲。”
  张耳抚摸着左手断指处,垂眸道:“在下刎颈之交陈余,如今在信都为大将军。日前,在下曾去信向他求救,却始终不闻回音。当时在下还给信都的老部下张黡、陈泽写了信,却也没有回音。在下恐怕信都事情有变,烦请大将军使斥候前去探明。万一信都果真有变,朝廷也好及时了解动向。”
  他这立场也当真转换够快。
  章邯不动声色道:“张兄勿忧。”当下便叫人去探听情况。
  他却不告诉张耳,其实张黡、陈泽都已经死了。
  原来当初张耳的信送到信都。
  陈余自己心里虽然也有盘算,但到底与张耳交情颇深,虽然没好到能为对方抹脖子的地步,却也是最好的朋友了。
  更何况,反秦乃是他们共同的大业,也符合陈余的核心利益。
  但是,章邯与李由率领的,除了骊山七十万刑徒,后加入的全部是秦朝关中的精兵。
  这些精兵里,有些三四十岁的,都曾经参加过十几年前灭六国的大战,是经历过真实战场的老兵。
  一个能当十个用。
  陈余虽然内心是想救张耳,可是却也明白,信都这点兵马,根本杯水车薪,只是把赵国也搭进去而已。
  陈余犹豫了三天,还没做出决定。
  同样接到张耳来信的张黡和陈泽却找上门来。
  张黡、陈泽都是张耳的老部下,没那么多私心,就知道跟着张耳干。
  “陈大将军与张丞相乃是刎颈之交,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陈余快被“刎颈之交”这四个字给道德绑架死了。
  他试图跟他们讲道理,“若是我出兵,我们就全死。我若不出兵,章邯不好说,但陈胜只怕还有忌惮。”
  张黡、陈泽则是认定了陈余这是忘恩负义。
  最终,陈余给了他俩各自五千兵马,叫他们不信就去试试。
  结果张黡、陈泽领兵南下,遇上李甲率领的三川郡精兵,立刻被包了饺子,俩人全死,一万兵马归了李由。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中,悄无声息的,张黡和陈泽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李由和章邯把张黡、陈泽之死,如实上报了咸阳。
  胡亥回复奏章,照例夸奖了他们两句,特意叮嘱了,陈余派兵之事务必不要让张耳知悉,张黡、陈泽之死倒是可以告知。
  李由和章邯也是人精,略一琢磨便明白了陛下用意。
  于是这会儿章邯派出去探听情况的人马,不过数日便带回了一个叫张耳痛极怒极的消息。
  “张黡、陈泽已经死了。信都不曾出兵。再多内情,仓促间便探不出来了。”
  张耳只道陈余不但不顾他的生死,还杀了他的两名部下灭口。
  “陈余负我!”大叫一声,张耳喷出一口血来。
  蒯彻在旁,抚着张耳的背,劝道:“张兄息怒。如今最紧要的,乃是如何过秦朝皇帝那一关。咱们入陈胜军中,反出秦朝,这些事情,那个夏临渊和李甲可都是亲见的。那小皇帝第一次信了咱们归顺之事,这一次却恐怕不容易信了——张兄,咱们得商量个办法出来。”
  张耳擦去嘴边血迹,只觉满口腥甜。
  他先是在陈胜营中受了断指之痛,又日日被信都兵马不至之事折磨,早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可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越发亮了起来,像是火把在熄灭前最后的光明。
  “小皇帝第一次信了咱们归顺之事?”张耳嗤笑一声,伏着案几站起来,“他压根就没有信过。”
  蒯彻一愣,“那他为什么放了我们?”
  张耳冷声道:“放我们,是小皇帝拿住萧何的饵;擒我们,是小皇帝给那俩特使的磨刀石。”
  蒯彻一惊,思索着道:“他就不怕我们这石头太硬,把刀给磨断了?”
  张耳冷声道:“若能被石头磨断的,就不是宝刀。既然不是宝刀,他又何必珍惜呢?”
  蒯彻汗毛倒立,喃喃道:“夏临渊是他亲封的抱鹤真人,李甲是他亲选的中郎将。若论圣眷优渥,无人能及这二人……”
  张耳闭目叹道:“帝王无情呐。你虽精于辩术,却不知帝王者,早已不在人伦之中。”
  胡亥并不知道,在遥远的陈郡,张耳正与人感慨着他的无情。
  泗水郡精兵之败,叫他恼火了一阵。
  可是再恼火,他也不能不管不顾,调拨正与陈胜作战的章邯大军去灭了刘邦。
  陈胜之死的消息,是和刘邦的信同一天送达的。
  是日,李斯等人正在殿中讨论冠礼一事。
  冠礼,是古时候男子的成年礼。
  按照秦朝的风俗,是在男子二十二岁这一年行冠礼。
  已是腊月,转过年去,胡亥就是二十二岁了。
  胡亥对这种古代版的过生日兴趣不大。
  毕竟,如果是你,知道自己过了生日,没多久就是忌日,那肯定也没多大兴趣。
  “这些繁文缛节,儒生最会了,交给叔孙通,叫他去研究一下冠礼的规矩就是了。”胡亥随口道。
  李斯抚着白胡须,微笑着反驳道:“陛下虽然不愿意兴师动众,然而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加冠一事,对于安抚民心颇有作用。以老臣之见,只交给叔孙通一人太过潦草了。似乎交给仆射周青臣,让他率领七十博士,群策群力,更为妥当。”
  陛下屡屡重用叔孙通。
  在众博士中,叔孙通的地位隐然有要超越仆射周青臣之势。
  而周青臣明明才是该部门的领导。
  这就使得周青臣的地位很尴尬。
  胡亥只是用着叔孙通顺手,日理万机,一时之间真没顾及到这一点。
  可是李斯乃是老臣,制衡百官,是他丞相的职责。
  所以李斯看似是要“人多好办事儿”,实际上是把主事权又还给了仆射周青臣。
  胡亥听了李斯的建议,隐约也明白这样的确更妥当,便没有异议,道:“就如李卿所言。”
  他翻开陈郡捷报,笑道:“好好好,章邯又立了大功,把陈胜这个始作俑者也给拿下了!”
  帝国之乱,祸起陈胜。
  一听皇帝说陈胜被拿下了,众臣都大喜。
  胡亥扫视了全篇内容,递给李斯,笑道:“这陈胜竟然是给自己的御夫给杀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斯接过奏章,低头细看。
  胡亥笑道:“你先看下面,你儿子这次又立了大功!”他松了口气,“这次事情棘手,朕原本还为他俩悬心,不过想着他们福大命大,在外有章邯、李由大军坐镇;在内有陈胜、张耳旧怨,还有孔鲋和叔孙通多年师生之情照拂。再加上他俩自己机变过人,当能无碍。果然没叫朕失望。”
  李斯抚着白胡须,也微笑起来。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却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陛下,若是叫您失望了呢?
  胡亥站起来,走动着舒缓筋骨,笑道:“陈胜这一死,就好比是打猎杀了头狼。剩下的饿狼们,失了首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咬人,还是夹着尾巴逃走——饿极了,说不得会互相撕咬起来。”
  他心情好,底下大臣也都凑趣。
  一时间,殿内一片笑声、赞颂声。
  “章邯这次立了大功,”李斯沉吟道:“不知道该如何封赏才好了。”
  胡亥脸上笑容不变,踱步道:“该怎么办封赏就怎么封赏嘛。”
  “这……”
  胡亥微笑道:“从前王翦老将军那样大的功劳,是怎么封赏的?朕虽然不敢与先帝比肩,却愿意学习追随。当初先帝怎么封赏王翦老将军的,朕就怎么封赏章邯。当初先帝怎么用王翦老将军的,朕就怎么用章邯。”
  当着群臣,胡亥知道场面话一定要说得漂亮。
  他扫视着底下神色各异的臣子,知道这番话一定会传到章邯耳中。
  借着愉悦的心情,胡亥翻开了下一封奏章。
  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刘邦写来的信。
  胡亥还记得一个月前,接到泗水郡精兵战败的消息之时,他那种恼火的心情。
  如果说当时那种恼火程度是一,那么现在他的恼火程度就是十。
  信中,刘邦还是一副归顺者口吻,仿佛那个打败了泗水郡守兵的人是他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刘邦上报了沛县、胡陵、方与、丰邑等地的战况,让朝廷不用担心,他都抚定了。
  这些都不是让胡亥恼火的点。
  让胡亥恼火的点,是刘邦在信尾写道,知悉旧友萧何在咸阳做了少府这样的高官,大感振奋,立志要更为朝廷效力;请萧何不要担心族人,他都已经妥善照料,视为家人。
  胡亥合上这封信,心知刘邦以近五十岁之人的阅历,在忍耐与拉拢人心方面,远超同时代绝大多数首领。
  这是他和刘邦之间一场拔河比赛。
  争的,乃是绳子中间名为萧何的大红花。
 
 
第61章 
  刘邦来信所写, 让胡亥很恼火, 却让萧何很欣慰。
  族人安好!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萧何放心之余,又有种理所应当的释然感。其实在刘邦的信送到之前, 萧何心中一直隐隐期盼着沛公能善待他的族人。毕竟他与刘邦相交十多年, 对刘邦的了解还是比较深的。
  刘邦这个人虽然爱说大话,平时游手好闲, 可是在不伤害到他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为人处世还是够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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