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殿内众人大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祥嫔才生完孩子,却也不消停。她支着身子,将头凑近赵皇后,伸手逗了逗五皇子。柳贵妃膝下也有个皇子,祥嫔知道她容不下自己母子,就转而巴结赵皇后,嚼舌道:“怎么?你这是连皇后娘娘当日的训斥都给忘干净了不成?!”她声色俱厉,摆足了架子。
温静则的身子伴随着她的厉喝,向后猛的瑟缩几下,瞧着一副瑟瑟发抖,不敢多言的模样。
赵皇后担眼看过来,将温静则上下一同打量:绾着最寻常不过的吊马髻,衣裳颜色寡淡,还微微蒙着一层灰尘。
叫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把五皇子塞回祥嫔怀里甩甩泛酸的胳膊,叫绾念把温静则扶起来道:“行了,温常在是老实巴交的性子,你们都为难她做什么?”赵皇后回头瞥了祥嫔一眼:“你也是,既然才生完孩子,就好好养着。省的哪里落下毛病来,皇上还要算在本宫的头上。”
“啪!”
温静则仿佛听见一个重重的巴掌大在祥嫔的脸上,生疼生疼的。她垂头憋笑:怎么样?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活该!
赵皇后喜欢老实安分,易控制的女人,温静则这样作答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反倒是祥嫔,以为生了个皇子,尾巴就能翘上天了?有儿子的柳贵妃不接纳她,无子的赵皇后也不见得喜欢看她母凭子贵的一路青云直升。
“臣妾受教了。”祥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而去,再瞧不见踪迹。她脸色青白交加,而后又燥的发红,悻悻缩回被子中。
柳贵妃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的继续嗑瓜子儿。
众人聊了半天,外头传话来说是安嫔与方贵人一同到了。话音刚落,外头的宫娥就打起帘子来,安嫔走在前头先进门,方贵人紧跟着,给众位娘娘请安。
温静则也站在原地向前半步福礼道:“安嫔娘娘,方贵人吉祥!”安嫔位分高,有宫娥搬来软凳坐着,方贵人则是同温静则一起站在两侧。
“不知道温妹妹准备了什么贺礼?”方贵人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温静则抬头瞧她说:“倒也没什么,愫蔻!”
愫蔻应声,将长盒递上前来,温静则接过作势要打开来给方贵人看。
方贵人连连推手,将长盒递还到愫蔻手上,抬眼望了上首几下,凑近说:“皇后娘娘都先没瞧呢,我哪里敢看?”她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说起别的话题:“年初九的,各宫的家眷便能进宫探视了,妹妹府上有人来么?”
温静则摇了摇头,脸上颇有些落寞的神色,接话说:“比不得方姐姐,家里是京城人士,我家离得远,年年都不来人的。”她说完,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我也是习惯了。”
推杯换盏间,皇后带头就已经开始献礼了。赵皇后送了一对玉如意和观音玉尊,柳贵妃自然也是不干示弱,拿出手的物件不由的又叫人一阵唏嘘。等轮到温静则这一片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探头盯着了,方贵人献了礼后便轮到她。
“臣妾恭贺祥嫔娘娘诞下皇子,上不得台面的小礼,还望娘娘笑纳。”温静则提着裙边,慢慢走到殿中央。愫蔻跟在后面,双手为托,将贺礼交给了彩芳斋的大宫女彩鹊。彩鹊抱着红漆木的长盒,微微屈膝。
她正转身要回去,恰巧安嫔起身,两人撞了个满怀。彩鹊手滑,长盒撞在地上,里头的步摇也叮叮当当的散落的满地都是。
“娘娘赎罪,娘娘赎罪!”彩鹊当即伏倒,也顾不上收拾那十六支步摇。安嫔被撞得坐回到软凳上,她抬手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倒吸了几口冷气。细眉拧成一团道:“你这丫头,还真是结实!”她手里抓了丝帕,直指着彩鹊。瞧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鼻尖出气,放下手瞧了瞧赵皇后。复又起身,绕过彩鹊福礼说:“皇后娘娘,臣妾想出去透透气儿!”
赵皇后颔首,待她出去了才让彩鹊起来说:“下次行事小心些!不然怎么能照顾好主子?!”
“多谢皇后娘娘宽宏大量。”彩鹊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步摇,赵皇后微微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温静则面色如常,心里却越发诡测了。早上她躲在屏风后,没能看到潜入库房之人的真正样貌。但心里认定那人就是小照,小照是赵皇后送过来的人,言行举止理应是受皇后指使,可反观赵皇后的反应,又像是毫不知情,叫人费解。
倘若早上偷梁换柱之人不是小照,难道还有旁人潜入了央错宫?温静则突然感觉背后有些阴阴的发毛…………
彩鹊还在收拾着,外头兀传来一声唱喝!
“太后娘娘驾到————!!”
唱喝声将将落下,帘子就从外头被挑起来,苡仁姑姑托着一位半老妇人的手缓缓走进来。太后娘娘不过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保养的甚好。满头黑发浓密顺亮,在头上绾了个瑶台髻,再戴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暗色的海棠珠花,两旁垂下长长紫玉璎珞至肩膀,耳挂苍山碧玉坠,上身着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锦衣,下身配一件暗花细丝长裙。整个人端庄大气,眉目间掩不住的富贵庄严。
“儿臣(臣妾)给母后(太后娘娘)请安!母后(太后娘娘)万安!!”众人不待片刻,就齐齐跪下去行大礼。
太后一双丹凤眼微微下扫,不动声色道:“都起来吧。”宫人连忙给她搬了涨椅子来,放在正中央。
赵皇后直起身子,递了杯茶水上前说:“外边雪大,母后路上辛苦。”她脸上挂着笑意,淡淡的,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
温静则无端觉得头顶有一道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叫人抬不起头来。
“哀家坐的轿子,哪有什么辛苦的?”太后抽回目光,拍拍赵皇后的手说:“倒是祥嫔,生孩子辛苦。”她虽是点了祥嫔的名儿,目光却是没有多作停留,瞧了瞧收拾好步摇的彩鹊。
温静则心中微紧,说时迟那时快,后方的韩答应蓦然跳出来说:“臣妾有事要说!!”
“所谓何事啊?”太后眉梢上挑,面色露出些许烦躁,示意她说下去。韩答应动作稍稍停顿,而后指着彩鹊怀中的红漆木长盒道:“回太后娘娘,这盒子里的玉是假货!!”
温静则听见屋子里的吸气声,心定定地落下来。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18章 翻盘,训话
十八、翻盘 训话
“韩答应!你这话可不能胡乱说啊!”方贵人眉心一动,站在原地作势就要上前辩解,却叫温静则拉扯住了胳膊,绞紧了眉头冲她摇了摇头,自己站出去福礼说:“东西是皇上赏的,臣妾转手来赠与祥嫔娘娘,是真是假还望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鉴!”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在,东西确实是真的,就怕那幕后的人没胆子闹!
她与韩答应并排跪着,屋里碳火烧的“滋滋”作响,映得两人双颊通红。赵皇后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玉珠串,几番犹豫欲言又止的观望太后:“呃,这………………”
“你就是那个温常在?”太后问完,招手叫彩鹊把盒子打开,瞥了一眼正磕瓜子的柳贵妃,脸上顿时难看了几分。
正巧安嫔打外头回来,她福礼后就规规矩矩的坐回去。温静则这时候才找到空档回话说:“回太后娘娘,臣妾常在温氏。”她不卑不亢,挺直了脊梁,任由太后审视。下头众妃嫔小声的议论开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可开交:
“就算是拿不出手,也不该弄假货来搪塞祥嫔娘娘啊!”
“呿!你怎么就知道那是假的?”
“韩答应不是说了吗?皇后和太后娘娘都在这,她敢胡诌?也不怕掉脑袋!”
“别吵了,别吵了!等着看结果就是了!”
“………………”
韩答应瞧着半天了,也没有人搭理自己,往前膝行了半步磕头说:“臣妾句句属实,请皇后娘娘寻人来,一鉴便知真假!”
赵皇后不着痕迹的将腿往回缩,与韩答应保持距离。她手上动作不停,剥好了橘子递给太后。随后从腰间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低头瞧着温静则,语气波澜不惊道:“温常在,你没有什么话要辩驳的吗?”
“臣妾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温静则羽扇一般卷翘的睫毛,向下落出完美的弧度。她盯着眼前的地面,一动不动。赵皇后微微意外,又不禁发笑道:“你倒是坦坦荡荡。绾念,你去宣内务府专管玉器的师傅过来!”
“是!”绾念屈膝,转身抬步往外走,太后却叫住她说:“不必了。”绾念一时怔在原地,赵皇后不多作犹豫就招手叫绾念回来。
太后手中剥了皮的橘子未动,她修长的护甲,已经戳破了橘子外头的一层薄衣子,汁水慢慢溢出来。
吃瓜子群众满脸问好。
人群里的愫蔻揪着衣裳,脸色煞白小声问方贵人说:“贵人小主,我家小主这回可怎么办啊?这玉是真的,韩答应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咱们再看看情况。”方贵人安慰她说:“这玉要是真的,就没什么事!”
上首太后抬手端了一盏茶水就浇在韩答应头上,众人楞楞,待到反应过来却是都不敢吱声了。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太后娘娘素来带人宽厚,也不常管后宫诸事,这次发火…………实在少见。
放凉了的茶水从发心一路淋湿黑发浇进衣裳里,叫人浑身透凉,韩答应打着哆嗦,不敢多动。
温静则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闪到一边去,天!太后娘娘这么狠的吗?她确定自己没浇错人?
“哀家不爱管你们之间相互争宠的手段。”太后淡淡的语调,却似有包含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但是。”她看了韩答应一眼:“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生事,真当哀家老眼昏聩,全瞧不见吗?”
好玉,差玉,她们这些用惯了玉器的人,只一眼就能辨别出来,赵皇后一直不说,也没存好心。
“皇后。你瞧着处置吧!”太后放下掌心的橘子,苡仁姑姑上前来扶着她站起身:“哀家叫你们这一天吵闹,也乏了。”
温静则松了一口气,随着众人一天福礼道:“臣妾恭送太后娘娘(母后)!”她还未直起身子,便听得上分传来一句话:
“温氏,你陪着哀家回慈宁宫!”
温静则动作顿住,傻愣愣的抬头,正瞧见太后最后看了自己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愫蔻趁着人多杂乱小跑过来,推了推温静则的胳膊道:“小主,太后娘娘叫你跟着呢!”她挤眉弄眼的,好半会儿温静则才反应过来,屁颠屁颠的跟出去。
还没出彩芳斋的宫门,迎面就撞上了萧玦的仪驾。他才从承乾宫里同礼部议完事赶来,剑眉入鬓,俊美绝伦。明黄色的袍子衬得他越发气宇轩昂。
“儿臣给母后请安。”萧玦拦在路中央,温静则垂着头,老实本分的福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她如今反倒不是那么想要见到萧玦。
太后点点头,萧玦便顶了苡仁的位置,托住她的手,一路往前走说:“母后这是要回宫了?雪天路滑,不如儿臣送您回去。”他一路往前走,太后却停住了步子,松开手朝身后瞧了几眼,回过头说:“不必了,哀家坐的轿子,不怕路滑,皇帝还是进去关心关心祥嫔与哀家的皇孙儿吧!”她说着,绕过萧玦,重新把手搭在苡仁的手背上,出门坐进轿子里。
温静则跟在后头,一路走远。萧玦在院内站了许久,也不见温静则回头看自己,心里莫明的一顿烦躁,背着手大步跨进店内。
甫一进去,抬眼就是一屋子的女人,皇后坐在上首剥橘子,柳贵妃脚边一地的瓜子壳,嘴上仍不停的磕着瓜子。中央…………还跪着个披头散发的妃子………………萧玦这心里是五味陈杂啊!
曹裴抓着拂尘的手也要抖三抖…………没眼看……
“皇上!皇上您救救臣妾啊!”韩答应扑过去,想要抓住萧玦长袍的下摆。萧玦迅速往后撤步,叫韩答应扑了个空。他背手走到床边坐下,扒着襁褓看了几眼皇五子问:“生了什么事?”
赵皇后站在后头说:“韩答应污蔑温常在的贺礼有假,本宫正要叫人拉她去慎刑司。”
彩鹊拿来大迎枕,将祥嫔扶着坐起身来。萧玦瞧着还没睡醒似得皇五子问:“这孩子,可有名字了?”
“尚无。”祥嫔殷切向前,曼声说:“臣妾平日也只‘阿宝’‘阿宝’的唤着。等皇上您赐名呢。”她说完,萧玦大手一挥,找来曹裴说:“你去叫内务府多拟几个名字送来,朕选选。”他的余光瞥见韩答应,看着赵皇后说:“答应韩氏,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既然她不愿意去慎刑司,那就…………杖毙吧!”说罢,萧玦站起身叫彩鹊照顾好祥嫔,而后道:“朕今日先回去,你自己养好身子。”说罢,又领着曹裴浩浩荡荡的出去。韩答应被两个太监堵了嘴,硬生生拖出去。
那厢,温静则跟着太后一路走进慈宁宫。刚一蹋进去,便能听见一阵阵木鱼声。
太后进去殿内,温静则也就跟着。太后坐下了,温静则却只能站着。
“你可知道,哀家为何叫你跟着?”她将纯金的护甲一根一根卸下来装进盒子里放好。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温静则抠着手指头,面上却还是一派温善道:“臣妾愚钝,不知太后娘娘的意思。”她低眉顺眼的,打扮素净。倒与太后想象中骄横跋扈的模样相差甚远。
苡仁沏好两盏温茶,端上来。一盏递到太后娘娘手上,一盏给呈到温静则面前。可是…………她从生下来到现在,整整十七年,也没见到请人站着喝茶的啊?!
可是苡仁姑姑还举着木托就站在自己面前…………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她这边脑子里还在翻江倒海,那边太后已经小饮一口,抬头瞧过来。目光带着三分凌厉,温静则恍然竟感觉脸有些疼,连忙抖抖袖子伸手去接。只是这场景,稍稍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