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格唬了一跳,几天不见,怎么法令纹这么深?
然后脸庞后移,便看见珞忍的脸,皱着眉头,明明是个帅小伙,偏生生像个老头子似的。
“少帅让我转告格格小姐……咳……”声音一转,变成某个人那样低沉果断却又带着暖意的腔调,“好好休息,不要挑食。注意营养均衡。……唔,他现在开始有两个军事会议,所有的通讯从上到下加密,无法直接探视。但是在明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会和格格小姐聊一会。”
“……”唐格半晌,“哦。”
“格格小姐有什么话要带给少帅。”明明是个疑问句被他直接说成陈述句。
“……那个,请他多注意休息。”她抠抠头,想要多补充两句,但是看这这么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傅婪走的第四天。
晚上因为脚底伤口开始长肉的缘故,包住的脚痒痒痒了一晚上,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一觉睡了小半天,又开始换药,折腾完了就是午觉。
唐格睡的很沉,却又很浅,就是明明很困但是脑子里面无形中带着事总是不踏实那种。
傅婪打开通讯的时候正好错过这个情景。
被子柔软,陷在里面的人,皱着小眉头,眼皮滚动,大约在做什么梦。
但是他看见的却是一片黑蒙蒙。
一看便知道是显示上面被遮住了。
这妞。他嘴角扬起。不过也好,联系四天水面不到三个小时,他的眼睛全是红血丝,到了室内防风眼镜也没有摘,正好挡住大部分的疲惫。
站在门口的传令兵扬起的手定个在门扉上,看着自家少帅含笑站在一片黑漆漆的光脑前,自言自语轻声说着什么。
传令兵顿时有点不安。
这几天的攻坚确实太辛苦了。
莫说少帅,连崔答副官都有些恍惚。
他正迟疑要不要稍微迟一点来传递这新来的解密信息。
已经听见少帅点了点通讯上的静音键,如常的声音:“什么事?”
“报告少帅,是最新的解密信息,刚刚传来。”传令兵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垂眼回答。
见傅婪点头,他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头将匣子放在近处的办公桌上,正预备恭敬退下。
错身的瞬间,他听见漆黑的光脑里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声音濡软而又空灵。
“偏不要你看。”
他心头一惊,这才知道自己打扰了什么,不由背上一汗,难怪少帅会安排今天巡检,然后将所有休息时间安排在飞行上。
“出去带上门。”少帅说。
“是。”传令兵兔子一样蹦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少帅温柔得嗓音流水一样倾泻出来:“来,让我看看胖点没有。”
“又不是充气娃娃,吹口气就胖了。”
“有道理,我可以去做个一样的娃娃,呆在身旁,看到它就跟看到你一样。”
“不要!”唐格叫起来。
“呵呵,听声音,精神好了很多。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微微侧过身子,半坐在办公桌上,声音慵懒而又迷人。
“听你声音……你的伤真的好了吗?”唐格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问,关心的话说出口,心底郁郁的感觉好了很多,“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说完这些话,倒想起他身份的特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嗯。我会的。”他照样回答。
“昨天珞忍说他是专门过来传话的?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怎么样了……”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傅婪轻笑一声:“这个珞忍,现在也一点事就开始抱怨了吗?指挥部出了内应,所有的通讯全部都改了加密渠道和链接点,所以要和你说说话得走点路。”
“唔?所以,你。你是专门飞到这里来的……”
“格格,我还有三分钟。”他抬头看向上面的时间记录说,“这边的事情已经到尾声,一安排好我就来看你。”
飞行了两个小时,为了这不到十分钟,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以前是绝对不可能想象的,但是现在做起来,却是那么理所应当。
他眼睛盯着光脑,虽然很想很想看她,但却什么都不说。他不愿以这给她压力。
过了几秒钟。
光脑出现一点点微光。
“你还在吗?”是唐格的声音。
没人回答。
她又撩开多一点,透过光脑看过去只看见对面一堵墙壁,他也移开了屏幕。
唐格有些失望。
正要放回去,突然看见一张脸,青青的才剃过的胡茬,带着倦意的脸,然后是他温柔的薄唇,吻在光幕上。
“格格,我想你了。”
心好像轻轻被人拂过,带着温热的柔软,她没有回答,但是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心底真实的情绪。
傅婪静静看着她,隔得那么远,但是这一次,却从来没有觉得隔得这么近。
他奉上结束语:“好好休息。等大局定下来,我接你回帝都。”
“我喜欢现在这里。”唐格道。
“你也会喜欢帝都的。”他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新的敲门声响起来,这样奢侈的见面还是被打断进入尾声了。
屏幕暗淡下来,唐格将光脑连接器推开,回身躺在床上。脑子里面突突的回想着他的话。
她会喜欢帝都吗?
她想,她对城市没有偏见,但是对城市里面的人,偏见是有的。而且,还很多。
该怎么消除这偏见。
计划永远比变化快。
傅婪走的第一个月,他们都没有见面,也再没有联系。
珞忍两次传话都是她在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错过,索性唐格将通讯搬到了门口去。
接下来传来都是些节节大胜利好的消息。
唐格剩下的时间也没闲着,伤势略为好转之后她便在房间里面待不住了。
女兵们按照原来安排的训练,日日都有练习,这段时间下来,人人气色神情都好了很多,都是年轻的少女,恍如未启蒙雕琢的璞玉,解开最外面的枷锁,随仍然带着束缚的痕迹,但是已经有鲜活的东西从心底最深处透露出来了。
而在最开始冒险冒进激进的“见血”毙掉之后,有更加激烈的情绪被牵引出来。
这样的情绪危险,但是强大。
唐格还记得最开始给她们上课,众人齐齐端坐着,眼巴巴怯生生看着她,但是等她摘掉帽子露出已经到了耳朵下的头发,还有松开束胸带后饱满的胸脯时,人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有的张大了嘴巴,有的低低发出惊呼声。
唐格现在需要一个敏锐的切入口和一种共同的情绪,将众人的情绪团结蒸腾出来。
在最开始简单的开场白后,她开始了团结工作总动员,原谅格格并不熟悉这一套,所以最开始的话显得有些干巴巴。
她说了一会,下面的人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看她,自从上一次带出去的那些胆子大的女兵没有活着回来后,这里的气氛又开始隐隐沉积起来,这样可不行,唐格挥挥手,一个女兵将她手里捧着的一大堆图册分发下去。
她示意大家翻一翻,看一看。
很快有人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这是从库房里面找到的销售目录,大家仔细看看,这一张张脸,是不是看起来有些熟悉?”
“这是我的照片。”一个女孩子说,她新剪了短发,光洁的脖颈上一簇簇发梢。
“我也看到我的了。”
下面开始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气氛活跃了很多。
“不过,照的好呆啊……”有声音悄悄嘀咕。
画册上的人,大多眼神呆滞稚嫩,带着怯意和恐惧,那是最开始她们被卖进来时候的留底。
“是很呆,给你们一个小提示,上面还有我哦。如果谁能把我找出来,有奖励。”
“啊……”现场一愣,随机开始响起哗哗哗的翻动声,竟然有班长,人人都用来回用眼睛雷达似的扫描,但是整本图册看完,都没有看到一个一点点和眼前女孩有一丝相同的人,这倒也是,当初和唐格一起被拍卖一起进来的那批人,早已经不知哪里去,换了一批新人,只有人间或听说过以前在这里的前任只言片语,但是却谁也无法和画册里面那个黑漆漆面上长斑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是她,怎么会想到她。
唐格看她们有人惊疑不确定地指来指去,但笑不语。
最后,大家都放弃了,抬头看唐格,等待她给一个答案。
唐格招招手,示意大家上前。
“过来一点点,对,这样能看清楚些,看这些画册……”她在她们面前打开一本,一页页翻动,“你们翻动无数次,从表面来看,和你们差异不大对吧?都是一张脸,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但是明明都是一样的图,但是看看我后面的镜子,却又不一样对吧,镜子里面的那些脸,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睛里面充满了希望,她们有神采奕奕的脸庞,有勇敢的脸庞,就好像,她们一动手,就没有不能做的事情一样。”
她转过身,从镜子里面看向那些姑娘们,然后举起那篇自己的图:“这是以前的我。”
她眼睛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
“这是现在的我。”
“你们也想有这样的变化吗?”
答案理所应当。
“那么,这就是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
她松开手,画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唐格一脚踩上去,图册被踩进尘埃里,她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好消息时特有的笑容和一丝郑重。
“上一次,长老会允诺我们的文书,今天已经送来了。”
下面的姑娘还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涵义。
“如最开始谈判的那样,满玉坊将会作为我们栖息的一席之地,这是我们前去营救傅婪少帅的条件。这意味什么呢?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有自己的据点,有自己的一方土地,这是被联邦承认和允诺的,当有人在不经过我们允许进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向他开枪而不用担心之后会有警察上门;意味着,在这里我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可以自由自在,无论在什么地方受伤,都有一个休憩的大本营;也意味着,我们将会有同样的身份登记,被承认**的身份。姑娘们,为了我们不再受奴役和贩卖之苦,我们的姐妹牺牲了自己。从前,我们周围一片黑暗,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点光,那是因为有人用生命把黑暗撕开了口子。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像一个女人应该做的那样,站起来,把这个口子撕开得更大,让更多的权利延续进来,也让光照到更多的同伴,从来都没有坐享其成,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现在,我们受了她们的情,我们将她们的名字刻在奉台上,而将来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将我们的名字刻在奉台上。”
在新的扫盲班开始之前,唐格先开始考虑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那么……现在,我们一起来想想怎么赚到两个月后的口粮吧。”
是的,卖掉老坊主的东西之后,所有的钱只能够支撑到下个月了。
第54章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很快众人便意识到谋生二字的艰难,虽然有傅婪留下的特种兵作为后盾,物资的交换安全有所保障,但是总不能一直靠变卖资产过活吧……
这么多嘴,每天眼睛一睁开首要便是要吃的。
花钱如同水推沙啊……
事关众人,这样的事情当然要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为了最大程度的听取大家的意见,唐格特特让各个小分队先做小组讨论,再选了自己的代表,作为汇总人讨论怎么赚钱的事情。
什么高大上的制度理念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不如由这样的小事开始潜移默化,没有“分田地”的好事,哪有“打土豪”的积极。
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有第一个开门红。然后再理所应当推进其他。
只可惜,赚钱的门路和真正的爱一样,总是迟迟不来啊。
这一个月,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唐格隐隐觉得傅婪出事了,但是周围的特种兵处惊不变,并无任何异动,加上每隔两天珞忍的实时汇报,她便又推测他可能只是受了伤,不方便见她。
问珞忍,他便说,最近很忙,但一切都好。
和传过来的信息口径一致,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变一下。
但是再忙也不可能有最开始他刚刚返回战场的时候忙,这样的回答更加坐实了唐格某种猜测。但是既然他这样辛苦瞒着她,她便是心中着急不安,却也装作相信的样子,至少不能帮助他,那也不要给他格外多的忧虑。
可想是这样想,实际却很难这么做,难免不会在做事的时候啊,吃饭的时候啊,特别是睡觉的时候啊,特别的想,东想西想。
唐格索性让自己忙起来,免得分心多去想,想来想去心里更加乱糟糟。
几次头脑风暴之后,还真让她们找到一点门路。
……*
随着战争的尘埃落定,最后的扫尾工作大多都交给外围兵团执行,整个帝都的权力层大多松了口气。
即使因为高强度的工作,他们的执政官现在正躺在监护室里面,但是,没关系,联邦少了谁都会同样转,这个结果,到是此次的意外收获,要知道,经此一战,傅婪在军中的威望已经达到极致,加上傅家在帝都根深叶茂,一时间,傅氏一族已到极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想要做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
帝都高级病房隔离玻璃墙外。
珞忍像一只忠心的老骆驼那样站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