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婪硬挺着的伤势严重感染,可是他一直坚持到最后,终于引起并发症,现在的情况,要么保不住腿,要么保不住命,或者两者都保不住,或者两者,微乎其微的可能都保住。
傅老爷子多年没有出门,现在却日日都早晚由管家推着轮椅来一次,来一次骂一次,他一骂,其他人就不吭是,但是骂着骂着里面的人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冷冷看着不屑一顾地走开,傅老爷子骂到最后也不吭声了,只是叹气。
“这个死小子,就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我小时候要他跟我,他偏偏要去学文,等他真在联邦大学里面有点出息了,偏偏又跟着他姐姐胡闹,最后好不容易成熟点,知道轻重了,竟然又这般糊涂!那西线就是破了怎么的?就算陆湛真的败退回去,大不了再给他一锅端不是?偏要围剿,围围围,这回把自己也给喂进去了!就他能,就他厉害!死小子!”他叹气叹气又开始冒火。
珞忍皱着他的川字眉不吭声。
他怎么能说,就算是东线被松了傅婪也绝对不可能让陆湛带兵回到西线去,西线不仅仅是他的老巢,也是满玉坊所在之地,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为那个女人随随便便使着,怎么可能这时候让逃兵这样的危险落到她身上。
傅老爷子腿脚不好,轮椅旁,便是拐杖,他骂了会仿佛不解气,便将拐杖取下来,抬手便要去敲玻璃墙:“臭小子,你有本事逞能耐,你到是有本事给老子醒过来啊!”
他戳了两下,身后便传来崔答的声音:“伯父,气不得。少帅惯常都是爱唱反调,您要这样气得厉害,没准他听见心里一得意继续睡着呢。”
傅老爷子山羊胡子抖了抖。
又是一个声音:“岳丈。”
却是崔答的哥哥崔问。
紧接着,一对可爱的龙凤胎便跟着跑过来,着急得身后的管家一愣一愣。
一左一右两个小家伙挤到傅老爷子怀里,齐齐唤道:“爷爷。”
“好,真乖。你们怎么来了?”他对这个女婿天生便有些歉疚。
崔问尚不及回答,两个小家伙又齐齐回话:“我们是来看舅舅的。”
当年,傅婪的姐姐因为傅婪认识了她命中的劫数,为联邦大学那位老师“迷了心窍”,此事引起傅老爷子的强烈愤怒,但很快,事情的发展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原本是应该在家门内解决的事情因为帝都权贵和各种叔伯的参与,越闹越大,两个痴心不改的年轻人一个被审讯,一个呗软禁,傅婪大约也失在那时候,对他这个父亲有了深深的隔阂。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唯一可以尽快结束这个丑闻的办法,一是傅婪姐姐自我了断,第二便是出嫁。
傅老爷子自然只考虑第二种,他的女儿,百般不对,还是他的女儿。
那个时候,蜚短流长之际,纵使傅家在帝都盛名如日,却也没有愿意主动结亲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下家对于傅氏是不可能的考虑的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天,傅老爷子找到了自己的战友加下属崔父,崔家久不在军中官场,一心经营,他本打定主意拉着老脸好好说一说,结果话刚刚说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崔问便立刻应下了此事。
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要求一件事。
等到女儿再生下一双儿女离世后,他曾经明里暗里暗示过崔问,如果他有什么需要或者想要另娶他人,他完全没有意见,甚至可以帮忙作保。但是崔问至此却并没有再婚,只是每年都会去斛珠弯住上几天。
这样一来,傅老爷子对这个女婿越发内疚。
眼下,本来有十分火气,但是因为女婿和孙子孙女们在场,也生生压下了八分。
两个小家伙很可爱,一派童真。
一个问:“舅舅怎么还在睡觉啊?”
一个答:“舅舅累了。”
“不对,舅舅生病了,你看好多管子,上次我生病也是这样。”
“那舅舅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啊?”
“不知道,说不定会死也可能。”
“……小杰!”崔问出声喝止。
小杰嘟嘴。
小女孩又问:“舅舅一个人躺着真可怜。”
小男孩:“是啊,他又没有老婆,不像爸爸,生病了都有雪姨喂药。”
“咳咳……”崔问顿时咳嗽两声。
傅老爷子心头一念转过,正要问他,又听见孙女说。
“怎么没有。上回我们都见过的,好漂亮的老婆啊——”她转过脸问叔叔,“叔叔,你说是不是。”
崔答立刻开始后悔今天帮着这两个小东西劝哥哥同意带他们来了。
傅老爷子平静无波的声音;“哦?你们都见过了。”
“伯父,你听我说……”崔答道。
“我不听你说,我听小杰说。”
“是啊!我们都见过呢——昨天,珞叔叔还来找爸爸商量怎么给舅舅的老婆送东西。”
“昨天?”傅老爷子危险眯起眼睛,他的信息库最新更新的信息是陆费章掳了唐格,然后在逃跑路上发生意外,两人当场身亡的信息,当时他还在想,什么掳走,八成是人家受不了他儿子,跟着私奔,然后被他这个报复心比蝎子还重的儿子当场炸死。
看来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啊。
“那个,伯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告退了。”崔答脚底抹油。
崔问不动声色一手扭在儿子屁股上,哇的一声长嚎,他立刻抱起了儿子:“好好的怎么哭啦?”
小女儿扁扁嘴巴:“爸爸明明是你……”立刻被他另一只手捞起来,“这是医院要安静。安静知道吗?”
然后抱着一儿一女一边哄着一边走了。
傅老爷子:……
他虽然腿残疾了,但是他不是眼睛瞎了好吗?
这个崔问明明都是弯腰下来拧的他孙子屁股,还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转过头去看珞忍。
珞忍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最后的机会。他们都是自家亲戚,不好下手。”
珞忍呼了口气,所以,这个时候就是指着外人坑么……
就算他不说,傅老爷子也会用他的方式查出来。
那时候,可能会更加麻烦。
他点点头:“老爷子,您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开始来讲,即使长话短说,也足足说了半个小时。
傅老爷子听完了,却没有想象的火气和被欺瞒的愤怒,良久,他叹了口气。
“这小子,和他姐姐一样。”
——话说,他姐姐还不是和您一样么?珞忍腹诽。
然后听老爷子道:“这件事,我不建议听这小子的。应该告诉那丫头,把她带到帝都来吧。”
他意有所指:“这个时候,她需要在这里。”
……*
有人欢喜有人愁,旧的秩序崩塌,新的秩序建立,权柄的交替,总少不了商人汲汲营营的身影。
从满玉坊出去的针织品和衣服简单实用,到了周边城市,竟然意外卖得不错,每次出去,甚至不需要太多吆喝,大半天就可以卖得干干净净。
有了这些钱,再买回一些常见的种子,生产资料,不过月余,满玉坊周边的田地已经开垦了许多出来,整个田地采用套种的方式,虽然现在只是绿莹莹的嫩叶,但是已经能看到不久后的葳蕤模样了。
中国人的优良传统,无论年龄无论男女,对于种植和土地总是有天生的灵性。
要是再多点小动物就好了,但是显然,这里的人对于饲养鸡鸭都不是那么擅长。
所有的事情,大家都要亲力亲为,而每一个人的工作都会有一个专门负责记录的小本子。
到是有点那么记公分的感觉。
看着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众人干劲越来越足,各展所长,喜欢女红的便负责裁剪衣裳,擅长烹饪的,喜欢种地的,一派田园牧歌感。
那些外围站岗的特种兵,从头到尾都是不言不语,若是唐格有要求,他们虽会照办,但也只是照办而已。
不过,现在的不言不语和最开始的不言不语却不一样了。
眼底的惊讶是瞒不了人的。
甚至,有一天,一个相对强壮的女孩子提着水去浇地,水桶没有放稳,差点甩出去,向来目不斜视的特种兵竟然伸手帮她接住了木桶。
虽然没有递到她手上,但是仅仅放在地上那个动作,已经足够让女孩子意外了。
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下,仿佛已经有了时机。
唐格将满玉坊改了名字,从此叫卢梭城。
既然为城,自然有最基本的规章制度,有自己的部门和行政机构。最大的决策权利机关都是通过下面的女孩子们一层层选举上来。每两年重选一次。
再由权力机关任命了行政机构的工作人员。
和其他地方不同。
卢梭城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城民的身份需要自己争取。
通过考试。
要考试,首先要学习,接受了教育,在有足够的判断力和独立性后通过成人考试,便可以成为正式的城民。
至此,受城庇护,受契约限制,有足够的自由,也要足够的承担。
她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或者婚嫁,或者独身,或者离开,或者留下。
而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初初的雏形初现。
如火中星辰,脆弱而灿烂。
而这一天,新成立的卢梭城,迎来了第一个主动上门拜访的不速之客。
第55章
来访者带着大大的风帽,没有开车,反而骑着马,脚上的长靴是最新鞣制的麋鹿皮。
那风帽并不合身,他到了卢梭城前,看着一大片绿油油的已经冒出新芽的种子,新搭好的蔬菜架子鳞次栉比,而岗哨前的哨兵已经端准了枪。
来访者跳下来,翻身下马,牵着马一步步前行,走到大门前十米的地方,一梭子弹扫射在他脚下。
来人停下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个清亮的女音娇叱。
风帽揭开,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从他的斗篷下托出一个盒子。
“帝都的信使。”
大门缓缓打开,在确认身份后,信使昂着头保持着他的仪态和气势缓缓而入,即使一开始就有所耳闻,但是和亲眼所见毕竟不同,整个内廷焕然一新,穿着简单利落裤装的女孩子们在内廷像鱼一样有条不紊地前进,看到有人领着他前来,大多都是探寻的目光,然后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他一路走过,看见每个房间上都挂着小小的牌子,各自详细写着用途,他心中惊疑,但是面上仍然装作没看见一般。
到了地方,领路的女孩子便请他在外面等候,过了一会出来叫他。
他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少帅留下的一种特种兵代表,但是没想到,到了房间里,见到的却是三个忙忙碌碌的女孩子。
从略微昏暗的房间里看去,都一样的年轻明丽,中间的尤其漂亮,信使不由心头微微一动,他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经过改制的书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名册,文件,账目。
“我要见你们的当家人。”他说。
“如你所见。”唐格一边继续在最新的账目上签字,一边从眼前高高的账目上方抬眼扫了他一眼,“抱歉,请稍等一会。”
信使对这样的态度颇为不悦:“你们?”几个这么稚嫩的女娃?
他左右看:“少帅留下的上官呢?”
那些特种兵显然不会从书架后跑出来,唐格笔尖一顿,这回抬眼认真看他:“先生是从帝都前来传信的?信留下,我们会有专人接待先生就餐。”
信使准备地一大堆苦水还没倒,向来勋章奖励的传递为了表明重视,都会让专人负责送达,而他这回带来的长老院公函分量显然不小,他本想着满玉坊这样的好地方,只要是稍微懂事的长官,那谢礼肯定是少不了的。所以这一回,才这么卖力抢了这个差事一路上风餐露宿,辗转从越城赶来,中间路被挖断,还不得不骑马前来,没想到接待的却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子。
“公函不能这么随便给你们。”他说,“在没见到几位上官之前,我不会拿出来的。”
“他们今天一早出去去越城护送商队了,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要晚上才能回来。”唐格搁下笔,将桌上的台风转了方向,亮光扫疼他的眼睛,“屋子里太暗,信使可能没有看清楚,现在满玉坊真正的行政长官就在你眼前。”
“如果先生觉得不可信,或者有疑问,没关系,可以等您回去确认之后再来。”她转回灯,刷刷几笔完成最后一份核对。
“巧巧,劳你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