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姻缘——八月薇妮
时间:2019-02-16 08:11:55

  张制锦诧异:“你说、你想进去?”
  他以为刚才给陈御史那张臭嘴乱说一通后,七宝一定恨不得快点离开此处,没想到居然主动这般请求:难道她不知道进去后就会撞见陈寅?
  七宝却甚是笃定的:“听着很有趣的样子。而且我也正想买些好茶叶,大人,咱们进去瞧瞧可好?”
  张制锦自然不会拂逆,于是便陪着七宝进了茶楼。
  这茶楼是北关大街上最负盛名的茶楼,叫做潘楼,京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
  潘楼的二层是供茶客们品茶观景的,一楼有许多的茶品供选择,另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也正是此事,让潘楼在整个京城内也广为人知。
  这件事就是斗茶。
  所谓的“斗茶”,却是从前朝传下来的文人墨客们最喜欢的雅兴之一。
  陈寅身为御史大夫,平日里毫无其他恶习,唯独最好“斗茶”,但凡得闲,便会泡在潘楼之中跟人斗茶,或者看人斗茶。这也是他唯一的乐趣了。
  七宝跟张制锦进门的时候,却见一张极宽大的方桌前坐着许多身穿锦绣之人,他们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侧。
  在众人身旁,又有数张小方桌,上头摆放着各色精致茶具。
  每张桌前各有三名小童,一名在烤茶饼,一名在碾茶饼,还有一名负责烧水。
  陈寅看的格外入神,连张制锦带了七宝进门都没有看上一眼。
  这会儿那便小童们点茶,点汤,然后用茶筅迅速地击拂,茶盏中的茶汤渐渐地泛起白色的汤花,这会儿满座寂然,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
  一时小童们将点好的茶送到桌边,大家纷纷地低头观看,品评,陈寅指着左手的一盏茶道:“汤花没有咬盏,已经是下品了。”
  七宝听到一个“咬”字,突然又想起昨天的事,不由看向张制锦。
  陈寅却又低头打量另外一盏:“这个的汤花咬的虽好,但我看方才击茶的力道不够,只怕一会儿就要咬不住,都散尽了,所以算不到上品,只勉强称得上是中品而已。”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七宝听他左一个“咬”,右一个“咬”,又想到他的外号,到底忍不住,便抿着嘴低头笑了。
  正在偷笑,突然听陈寅喝道:“怎么,张侍郎,你身边的‘那个’难道觉着我说的不对吗?”
  七宝吓了一跳。
  陈御史因见七宝容貌过人,又跟张制锦举止狎昵,便先入为主认定是娈童一流。且斗茶对他来说是极严肃神圣的,而且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此中权威,大家没有不服他的品评的,所以方才见七宝面露笑容,只当这臭小子无知,竟敢来嘲笑自己,所以竟无法容忍。
  因此在说话的时候,口吻中也带着恼怒跟不屑。
  张制锦知道他是误会了。
  张制锦跟七宝心有灵犀,方才见她屡屡微笑,早知道她是为了那个“咬”才忍不住。
  于是便道:“陈大人不必在意,我的书童并不懂这些,她是为了别的事而笑。”
  陈寅越发恼怒,厉声喝道:“既然狗屁不懂,就不要进来乱了此处的清净!”
  张制锦见他污言秽语很不客气,也有几分微愠:“敢情这里是陈大人所开,闲人免进吗?”
  陈寅正在气头上,又道:“闲人自然可进,但误国之人跟佞幸之人就免了!”
  旁边众人见他两人如此,都知道他们的身份特殊,谁也不是好惹的。何况陈寅盛怒之时,大家便都噤若寒蝉,想劝都不敢出声。
  众人虽忌惮陈寅,张制锦哪里把他放在眼里,才要反唇相讥,忽然七宝说道:“陈先生说谁是误国之人,是我们大人吗?那佞幸之人,难道是我啦?”说到最后一句,七宝伸出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
  陈寅对上七宝亮晶晶的眼睛,这双眸子清澈而无邪,哪里有半点“佞幸”,瞬间他竟有些语塞。
  七宝却已经起身,竟往前走来。
  张制锦很诧异,本想拦住她,转念间却又并未出声,只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
  七宝走到大方桌旁边,低头看看桌上两盏茶。
  果然就跟陈御史所说的一样,其中一盏的汤花没有咬盏,建盏的边沿已经出现了水痕,算是下品,而另一盏的汤花也有散开的迹象。
  陈御史回过神来:“你看什么?”
  七宝说道:“早听说陈御史刚正不阿,是头一号忠君为国的人,今日才知道,连爱好都这样的高雅不同呢。”
  陈寅见她竟然夸赞自己,微微得意,便做冷傲之态道:“我自然不好酒色。君子当独爱茶,而斗茶之道,更最见君子之风。”
  七宝说道:“那喜欢斗茶的,莫非就都是君子了吗?”
  陈寅微怔,以为她是揶揄自己,便哂笑道:“喜欢斗茶的自然并非都是君子,但若是茶艺炉火纯青的,那自然定有君子的操持跟品行呢。”
  七宝说道:“真的吗?”
  陈寅见她两眼满是纯真的疑惑,不由道:“你当然不懂,我们是最懂的。”
  旁边的众人见七宝容貌出色,言语可喜,就也纷纷凑趣说道:“这位小哥儿莫非也有兴趣吗?”
  七宝忖度了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动:“我虽然不太会,但方才看了个大概,的确也想试试。”
  陈御史嗤地笑了出来,撇嘴道:“试试?你以为这是孩子玩的把戏?”
  七宝说道:“一个人玩自然没有趣,有人比着才算是斗茶嘛。”
  陈寅倒也不笨,当即问道:“哦?你还想跟人比?你想跟谁比?”
  七宝笑面如花,竟回答:“我想跟陈御史比。”
  陈寅着实吃了一惊,连旁边的张制锦也不禁动容。
  陈寅皱眉:“你想跟我比?你怎么跟我比?”
  七宝又想了想,先回头看一眼张制锦,见他稳稳地坐着,才认真说道:“不如这样啦,既然茶艺最高的人,便自有君子的操持跟品行,那这次我跟先生比,我、我若输了,我便承认了方才您说的,我们大人是误国之人,我是佞幸之人,好不好呀?”
  陈寅巨震:“你说什么?”不禁回头看向张制锦,想看他的反应。
  七宝也特意又看向张制锦,却见他并不怎么吃惊的样子,只是眸色沉静地看着自己。
  七宝更加安心,继续认真地又道:“不过,相反,若是先生你输了,那你也要向我们大人认错,且从此之后不能再以偏见来针对我们大人了。”
  陈寅眉头紧锁:“你……”
  七宝却又笑问:“先生肯不肯呀?”
  陈寅目光闪烁,有些怀疑地看向七宝,但对方年纪不大,又是那种身份,自然不可能精通斗茶之道。
  可七宝竟如此说,难道是被张制锦宠惯太过、忘乎所以了吗?
  且张制锦竟眼睁睁地看着此人在这里“大放厥词”,自个儿却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陈寅便冷笑道:“这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且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比试?”
  话音刚落,就听张制锦淡声道:“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她跟陈御史比,就等同我跟陈御史比,她输了,就是我输了。——这样的身份够不够?”
  陈寅扬眉。
  张制锦拿起桌上的建盏,望着里头迷离的色彩,轻轻一晃道:“又或者,陈御史怕了?怕输给……我的人?”
 
 
第103章 
  陈寅看着张制锦,虽然他觉着七宝的样子不像是个精通茶道的,何况就算通晓,也绝对不可能是那种高手。
  但是张制锦居然是这般气定神闲,又是一副挑衅的口吻。
  陈寅自负是此中顶级名手,如何能够容忍。
  当下陈寅冷笑道:“我怕输给他?张侍郎,你说话可算数?如果他输了,就等于你输了?”
  张制锦道:“一言九鼎。”
  陈寅笑道:“那好,如果他输了,我要你承认自己想要扶持武官的主张是错误的,从此后撤回这项荒唐的谏议。你肯不肯?”
  刹那间,整个茶楼里万籁无声。
  七宝也正看着张制锦,可也没想到陈寅竟提出这种建议,当下有些着急。
  张制锦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可以。”
  七宝叫道:“大人!”
  陈寅脸上露出喜色:“好……”
  张制锦却又说道:“那若是我们赢了,陈大人是不是就放弃弹劾,也赞同我的这项谏议呢?”
  陈寅皱眉忖度片刻,自恃是有赢无输的,这种大便宜的事,何乐而不为,当下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七宝已经忍不住跑了回来,抓住张制锦的手臂道:“大人,你、你为什么这样……”
  原先只是她跟陈寅半是玩笑似的,如今张制锦也参与进来,性质自然不同,若是自己做的不好,岂不是把张制锦都连累了?
  张制锦望着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七宝的眼睛早又泛红了:“我怕害了您。”
  张制锦沉吟着:“不要管别人,也不用理其他,我也想看看……你怎么做,你也只为我做好了就是了。”
  七宝一震。
  那边儿陈寅早吩咐人准备起来,回头见他两人说话,便冷笑了声。
  张制锦在七宝的小手上握了一把,轻声道:“去吧。”
  ——
  七宝只得转身回到了茶桌之前。
  旁边陈寅胸有成竹,便戏谑地看她一眼,想看她如何动作。
  却见七宝并不着急,她打量着面前的器具,终于先取了水来尝了一口,因喝的有些着急,几乎呛到。
  陈寅暗笑。
  七宝又看过了几样茶,原来面前有蒙顶茶,青凤髓,铁罗汉,临江玉津,武夷龙团。
  其中蒙顶茶,青凤髓,临江玉津属于绿茶,铁罗汉跟武夷龙团却是乌龙茶,陈寅留神看七宝怎么选,却见她选的竟是最后一种龙团。
  陈寅不由挑眉,心中想:“这兴许只是凑巧。”
  原来这几样茶里头,只有龙团的来历最为不凡,跟进献朝廷的贡茶同属于一类。方才陈寅也想选这一种来着。
  而陈寅之所以选龙团,却也并不只是因为这茶最好,而是因为他心中极为明白,今日所用的水质清软,配龙团正是相得益彰的。
  七宝取了龙团,放在碾子里要将其碾成粉末,只是她毕竟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又惦记着张制锦跟陈寅的赌约,难免紧张,小手就有些发抖。
  耳畔听到陈寅“嗤”地笑了声,七宝的脸上晕红,不安地回头,却对上张制锦沉静而温和的眸色。
  七宝迎着他的眼神,心中一动:他明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却仍是愿意豁出一切跟陈寅打这个赌。
  他凭什么这么相信她?
  难道就不怕她给他丢了脸,害他栽跟头吗?
  一念心动,眼中就有些湿润。
  七宝深深呼吸,忙不去胡思乱想,只平心静气,仔细回想。
  将茶碾碎后再取出,又再行细细捣碎,慢慢地熟络起来,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陈寅看在眼里,倒是诧异起来:起初见七宝手脚生疏,心想果然是个外行,谁知慢慢地竟大有改观。
  陈御史皱眉,当下不再托大,便也忙在自己桌前操持起来。
  两个人行事之时,慢慢地原先坐在大方桌前的那些人,有许多已经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竟要走近过来细看。
  原来七宝人物灵秀,动作起来,虽然无意之中,却也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曼妙风情,举手投足,转身低头之间,竟比那些舞乐还要好看百倍,场场都能入画似的。
  所以这些人不知不觉之中都看呆了。
  七宝心无旁骛,自己筛好了茶,烧好了水,将水注入茶中,便是斗茶最难的一关来了。
  忙拿起干净的茶筅,手腕轻轻抖动,在那盏中轻轻地拂动击打。
  正陈寅那边也做到了这一步,刹那间,整个茶楼里悄然无声,只有刷刷地击茶的响动。
  那些精于茶道的,自然会专注地看陈寅所为,但大部分人却都不由自主地给七宝的动作吸引,却见她一抹皓腕如雪,纤手如玉,如琢如磨的指尖捏着竹制的茶筅,击打轻拂,光摇影动,光是看就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而随着她均匀的动作,茶盏之中迅速升起了一层似雪般的汤花,汤花从无到有,渐渐升起,细密匀称,也引来众人低低的惊呼之声。
  那边陈寅虽也正认真地击茶,却也瞧见了七宝的动作,直到此刻,心中才震惊起来,知道自己先前是太过以貌取人,小看了对方了。
  只不过……张制锦从哪里找来如此能耐的“书童”?
  三刻钟之后,两盏茶汤整齐地放在了方桌之上。
  围观在座的众人都是极有经验的茶客,分别仔细相看,却几乎分不出到底谁胜谁负。
  两盏茶的汤花几乎一样的高低,一样的浓密,也都各自将茶盏咬的很均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几乎就以为是同一个人所为。
  陈寅还不信,特意走到另一边,低头打量七宝的那盏茶,就连眼光毒辣如他,几乎也挑不出什么不妥。
  然而陈寅心中知道,虽然看似如此,但是两个人的年纪、资历毕竟不同,自己浸淫此道已久,对方却只是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以自己的本事,居然跟对方拼了个不相上下,这实则已经算是输了。
  只是陈寅死也不能说出来罢了。
  陈寅的额头隐隐地有汗意透出,尤其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如果今天输给了七宝,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在这里品茶斗茶,评头论足?
  陈寅想了会儿,说道:“这还不算完呢。”
  当下有机灵的人明白他的心意,忙道:“不错,我等意犹未尽不说,且说起来,这还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难道大家都忘了茶令跟茶百戏?”
  原来一场完整的斗茶,除了以汤花鉴别茶品分出茶艺的高低之外,还有行茶令跟茶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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