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是中午两点,么么哒~~
第31章
兰茵有心逗他, 也不点破他的口是心非,只装作茫然无知地问:“那你怎么是这副表情?阴沉沉的, 从吕家村回来时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祁昭默默垂首,摸着袖口盘绣繁复的芍药纹枝,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可能只是累了……”祁昭说完倒头扑到榻上,兰茵忙去拉他:“再累也得换下外裳,梳洗过才能睡啊。”
祁昭顺着手劲一把将兰茵扯进自己怀里,他扣着她在床榻上滚了滚, 低落又有些阴悱悱地说:“兰茵, 我在你的心里重要吗?”
他饱含深情地问出口,反倒让兰茵怔愣了,‘我在你的心里重要吗?’她有些感慨地想,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啊。
怀中的软玉久久未给出回应,祁昭心中像是被戳了一道口子, 迅速地塌陷下去, 却赌气似的生出些执拗,化作胳膊上强硬的力道, 将兰茵紧紧地箍在怀里。
兰茵只觉胸前这两道锁链越发僵紧, 把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将手抚上他的胳膊, 软语哀求道:“思澜,你轻一些……”
祁昭正魂游天外, 脑筋里满是遐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一听兰茵的声音,忙松开臂膀低头看她。见她宛如凝脂般细嫩的小脸憋得红扑扑的,正抚着胸口喘粗气。当下便觉过意不去, 忙坐起身,将她扶起来:“我……我刚才走了神,没留心,兰茵……你没事吧。”
兰茵见他这一副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面上未露出半分,只半真半假地抚着前襟,浅浅叹道:“关于纳妾一事,我只是随口一说,思澜若是觉得不妥我以后不提便是了。”
祁昭此时那些斡旋于诡谲朝局上的幽深心思早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一听兰茵这样说,忙顺着杆子往上爬,不住点头道:“对,以后都不要提了。”
两人当晚同榻而眠,祁昭总是睡得不安稳,总要撷着兰茵的手才看躺平整了,不然总是要翻来覆去。兰茵暗自内疚,祁昭表面看上去洒脱,怎么这么经不起开玩笑。
好几次在他辗转反侧时要向他吐露心事,但一想到自己身边这个人是个见惯风浪又秉性不羁的人,便咬了牙决心让他再患得患失一阵儿,男人对于太轻易掌控的人总是不会珍惜的。
第二日祁昭早早去刑部调了卷宗,意外发现在发生命案之初刑部就曾提审过死者绿云的父亲吕五,吕五的口供中竟说他在命案发生当夜没有见过绿云……
这与命案现场的情况同村长的话明显有出入,他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便想拿着口供再去一趟吕家村。
谁知他还没出刑部的大门,圣旨就下来了,将吕氏女遇害一案移交大理寺。
几个掌管文书卷宗的枢密不敢怠慢,忙收拢藤箱,将一应相关的物证连同案宗全部装箱,速速送往大理寺。
刑部的李尚书特来找祁昭,捋着花白的胡须道:“我早提醒你不必多费心,早晚都是要送去大理寺,这案子就算破了,也是那边的功劳。”
祁昭早有预料,一面将自己手中的吕五口供交了出去,一面恭维着李尚书:“大人消息灵通,祁昭早就该谢过您的指点。”
李尚书含笑望着他,像是为他的剔透聪颖而满意,又像是含了些别的深长的意味。
没出一个时辰,祁昭便明白了李尚书脸上那稳操胜券又隐隐得意的笑是什么意思了。祁馨从后宫给他传出消息,说是左相许照容身染沉珂,难以支撑凤阁庞杂的政务,正式上表请辞。
祁馨悄悄命心腹宫女给他递信,天家有心让刑部尚书李湛接任左相。
对此,祁昭没什么波澜。唯一与他相关的就是由李湛接任左相,那么刑部尚书便空缺了出来,可这跟祁昭没多少关联。按照前一世的记忆,刑部尚书一职应会由资历比他深的刑部侍郎赵建恩接任,赵建恩三十有余,且是凤清县主的爱子,从各方面都是比他合适的。
能够洞察未来走向,因此在这风云变幻之际祁昭显得比旁人都更加沉定。
有他的沉定在,自然也会有人上蹿下跳,没有片刻安生。
自大内放出风来,左相人选已定,靖王便开始四处奔走,想凭着自己的人脉手腕给祁长陵把右相一职拿下来。
大周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左相得力,若无特殊情况,右相一般都是虚悬的。
就如贤宗皇帝还是太子时,左相姜弥大权独揽,渐渐威胁帝权,才会令贤宗皇帝的岳父吴越侯沈檀出任右相。原因便是沈氏与姜氏不和,可形成相互制约的态势。
如今,朝政平稳,皇帝大权独揽,所选上的李湛又是个机敏稳妥的人,任外人看着实没有再擢选右相的必要。
因此靖王像是个跳梁小丑,众人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
这一场闹剧随着祁长陵言辞制止靖王的愚蠢行为而终止。自萧毓希出事后,襄王被降为郡王,襄王府总是处于弱势。眼见靖王如日中天,萧毓常离储位似乎只有一步之遥,靖王是忙不迭地向祁长陵献殷勤,希望他能再助自己最后一臂之力,把萧毓常彻底捧上去。
所以,他自作主张为祁长陵奔走,全然不顾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等他们彻底消停下来,旁人看够了戏,也把新任左相李湛得罪了个彻底。
祁昭却总觉得靖王虽然不够聪明,但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他在某一日去凤阁呈送奏疏,在回廊隐蔽处听见了靖王与心腹的交谈。
“真当本王傻吗?这个时候举荐右相,本就没打算着真能把祁长陵捧上去。自上一次在凤阁收拾安王没成,天家对祁长陵早就有了不满。再加上淑妃入宫,明里暗里吹了多少风,天家看祁长陵越发不顺眼,只是他根基深厚,朝中官员又是望风转舵之辈多,无人能与他抗衡。”
“我这个时候跳出来,替他把左相得罪了,于朝臣而言,只会以为我是受了他的指使,只要我笑脸迎人,人家不会把账算在我这个‘蠢人’身上。天家那边,我替他搅乱朝臣针锋相对,相互制衡,他自然也是高兴的。又会觉得我这个弟弟着实没有心机,又愚笨又迟钝,他向来不喜自己的兄弟聪明,我越是这样的做派,他对我越放心。”
祁昭听着耳边靖王心腹对他的恭维,默不作声地从回廊另一头走了。
原来他们全都小看了靖王,他能屹立朝局十余年,将襄王压得死死的,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全无心机的纯良之辈。只是这样看来,他和祁长陵同床异梦,各怀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他们还有共同的利益牵绊,暂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分道扬镳,若想彻底将他们拆开,还得在关键上动心思。
与朝中的大风大浪相比,吕氏女的案子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不过月余,大理寺便将案子侦破。
凶手果然不是许知书,而是那姑娘的亲生父亲吕五。
原来那日绿云被许知书一流言语轻薄后,回家大哭了一场。吕五敲完更又喝的醉醺醺回家,见女儿哭丧着脸,酒气上头来了气照常殴打她,绿云因在外面受了委屈,当父亲的又不知替她做主还尽会挑理,便也不似往常那般软语求饶,只一昧针锋相对,吕五下手没个轻重,竟稀里糊涂将她活活扼死。
等到发现杀了人,吕五才开始害怕,将女儿的尸体拖去离家不远的小河边,匆匆忙忙扔在那里,便回家去了。
后来大理寺少卿卢楚发现了吕五口供中的错漏之处,将他再次押入大理寺审问,没费多少时候便将真相一股脑全审了出来。过后大理寺的衙役又在吕五的家中发现了大片血迹,仵作验过,与吕姑娘的死期基本吻合。
至此,认证物证俱在,许知书无罪释放,吕五被判斩立决。
祁昭从大理寺的同知得知了案件的大致始末,觉得也都符合他所调查到的线索,从明面上看没什么毛病。
他回家将案子的结果同兰茵说了,两人聚在一起不免唏嘘。祁昭有感这些时日总搅在政务里无法抽身,冷落了兰茵,总让她独守空闺,便提议趁着冬初下过第一场雪,外面不算冷,出去赏赏雪景,观观梅花。
他们没让丫鬟跟着,只差遣了马夫驾车,夫妻二人去了西市顺着繁华热闹的街衢漫步行走。
祁昭看着货郎的架柜里空荡荡的,只潦草摆了些针织绣品,再不见西域突厥那边的奇巧物件。陡然想起突厥飞骑兹扰韶关边境,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连往来商贾都受了波及。
他向来心大,自不会杞人忧天,心想爱打不打,那是皇帝老儿操心的事,他才管不着。
兰茵倒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道:“万一真打起来,受苦的还不是边陲之地的百姓。”
祁昭替她拢了陇天青色织锦大棉氅袍,领边缀着的软白狐毛窸窸窣窣刺着他的手背,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他有些感触,虽然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但还偏就爱兰茵这样总念着旁人的。再看她秀若芝兰的面庞,越看越喜欢,没忍住趁着给她系丝绦带的空儿飞快地凑到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兰茵当下红了脸,眼神飞快掠过身旁过路的行人,嗔怪地推了他一把。
两人正腻歪在一起,看见面前云锦庄前停放着襄王府的车舆,吴连月穿了一身桃红色菱花缎大袖襦裙,外披了狐毛大氅,狐毛的质地优良,出的油光水滑,冬日澄澈又带着灰蒙蒙的阳光散落在上面,像是覆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珠光。
她正把胳膊搭在丫鬟臂上要上车,身后萧毓希拢着黑色貉毛大氅一脸不耐烦地走出来,道:“不就是几件冬衣,我瞧着这些花色都没什么区别,偏你那么挑剔,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
吴连月眼皮都没抬,冷淡地说:“你的眼睛能看出什么?要是觉得烦,别跟着了。”她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马车后五尺有余的兰茵与祁昭。
她鬓角乌黑光滑,自发髻坠下流光熠熠的碎金璎珞,在细嫩的颊边飘摆浮动,将盛敷妆容的脸衬得更加明艳华贵。
她看到了祁昭小心翼翼搀扶着兰茵的动作,眼神微恍,一时静立在马车前,竟忘了该干什么。
还是萧毓希先反应过来,笑着上前招呼二人,极为热络地拿手拍了拍祁昭的肩膀,跟见了亲兄弟似的,道:“好些日子没见着祁侍郎了,都在忙些什么?”
祁昭在心里暗自腹诽,你自打出了那档子事,你爹怕把你放出来丢人,日日把你拘在家里,你自然是见不着我。但他面上仍旧笑得如二月春花,回说:“还能忙什么,刑部那些琐碎事,总也忙不完。”
萧毓希没心没肺道:“还是你好,挂着官职,又能独自辟府居住,少了很多约束。”
祁昭偷眼看了看兰茵,见她正与吴连月打招呼,两人依着礼各自见过,中间隔了道人的间隙站着,清清淡淡地说话。
萧毓希循着他的眼神投过去,多了几分神往的意味,感叹道:“兰茵妹妹真是风姿出众。”
想起他从前的那些腌臜心思,祁昭忍了好忍才没大耳刮子扇过去。按照他从前贱兮兮的作风,这会儿也非得夸一夸吴连月,把这便宜占回来。但他自觉如今不说脱胎换骨,也是弃暗投明了,绝不跟这等下流纨绔混作一谈,只矜持地揽着袍修,淡淡说:“是呀,就是因为太出众,没出阁时总引来些下流胚子惦记。也就是老安王殿下早逝,若是他老人家还活着,非得拿他手里的铜罡宝刀将那些狂徒一刀两半。”
他见萧毓希轻挑了挑眉,眉眼里溢出些古怪笑意,显然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正欲说话,却听祁昭又不慌不忙地打断他:“不过如今嫁了我也算得了个归宿。我虽不如老安王有那开天阔地的宝刀,但家中的剑也是开了刃的……”
萧毓希不耐烦地打断他:“祁兄,你这是说给我听的么?”他一脸苦涩,倒像是个含屈没处诉的,叹道:“我那时也是一时糊涂,要是早知道她最后要许配给你,说什么我也不能动那个心思,朋友妻不可欺不是。为这这个,我爹把我关在家里好几个月,差点没给我憋死。好容易出来透透风,去晏青阁一看,过去相好的卿卿都跟别人跑了,这娘们,从前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才几天不见人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祁昭听着他前半段说的还像是人话,越往后越没法听,直到最后说到卿卿那一段,他嘴角狠抽了几下。因看见吴连月跟兰茵说完了话,正巧走到萧毓希身后,听到他的高谈阔论,翻了个白眼,眼神刀子似的锋利刮过他的后脑勺,没好气地说:“我要去前面的绸缎庄再看看,你上不上车,不上的话就先回去吧。”
萧毓希忙跟祁昭告别,扯着厚重拖沓的氅毛摆尾快步跟上吴连月,嘴里念叨着:“我上,这么冷的天,怎么走回去……”
眼瞧着那金缕雕饰、雍华贵丽的马车渐行渐远,车头描着‘襄’字的红锦灯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棉纱上落下些雪絮,又慢慢的一点一点消融。
祁昭拉着兰茵重新顺着刚才的路走,有些怜悯地叹道:“连月那般家世样貌,可惜了。”
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兰茵生出些义愤,道:“陛下明知主犯帮凶是谁,却一昧偏袒,纵了萧毓希,又把谢静怡纳入后宫,也不怕伤了宗亲们的心。”
祁昭一听她提起谢静怡,就开始后悔先挑起连月这话头了,本不想在这话题上深谈,但又怕太过生硬地略过会让兰茵多心,只好语重心长地说:“我早就说过,君心似海,哪是能轻易让你我之辈揣测明白的。”
兰茵缄默了一阵儿,也觉得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无用的话没什么意思,便不在这上面啰嗦了。两人顺着西市逛到尾,见墙根下有人在烧纸钱,那老头身材矮小乍一看跟个墩子似的。祁昭本伸开大氅为兰茵挡住被风吹过来的烧灰余烬,正要拉着她快步离开,却见那人拿出了根梆子,放在更鼓上敲了敲,嘴里念念有词:“吕五啊,到了阴间好好赎罪,别再干伤天害理的事。”
祁昭心里一跳,蓦然住了脚步。
那人还念念有词:“那夜你喝醉了睡在这墙根下我就不该叫醒你,如果不把你叫醒,也不至于出这些事。你也别怪我,这夜深天凉的,又已是丑时,我不叫醒你冻坏了怎么办,我也是好心……”
祁昭的脸色陡变,忙松开兰茵上前抓着那老头问:“你说什么?丑时?”
老头倏然被人抓住,骇了一跳,却见来人衣着华贵,眉目俊朗,不像是宵小之辈。稍松了口气,劝道:“小郎君有话好好说,小老儿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个。”
祁昭将老头松开,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出事那天夜里,你当真亲眼看着吕五丑时还在这墙根下睡觉?”
老头叹道:“可不是,后来听说他把自己女儿杀了,这造孽的……怪不得从那夜之后就没见他来敲更,当时还觉得他不地道,不来也不说一声,临时找人还费了些周折。”
这下连兰茵也听出蹊跷了,她捏着袍裾两侧的边缘快步上前,疑虑道:“这怎么可能,案发后咱们还去过吕家村,当时村长明明亲口说吕五出来敲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