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欢(重生)——桑狸
时间:2019-02-18 07:57:13

  陈北溪咳嗽了一声,让人带毓成下去休息。
  这下殿里只剩下他和兰茵,兰茵先开口问:“公公为何弃萧毓桐而选毓成?”
  陈北溪不回,反问:“郡主为何一改秉性,让安王争这储位?”
  兰茵不语,沉默着看他。
  “溧阳公主在上表请求和离前曾去过祁府,与郡主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话。而如意公主在入宫前的数月也曾在卢府见过郡主,若非郡主神通,如何能这样凑巧?”
  兰茵了然,笑道:“看来陈公公的眼线无处不在。”
  陈北溪将视线眺向远方,怅然道:“郡主可知若是萧毓桐当上了皇帝会如何?”
  兰茵当然知道,他会卸磨杀驴,斩尽杀绝,排挤算计祁昭,打压毓成,最终害她和祁昭丧命。
  “权臣当道,君臣相争,最终两败俱伤。皇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保得了儿子便保不了弟弟,她会郁郁而终。而这天下,终归不是萧毓桐能坐稳的,安王自西北苦寒之地起兵,一路长驱直入,最终攻入皇城,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兰茵大惊:“你……”
  陈北溪没有看她,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面上漾起笑意:“一朝重生,如黄粱一梦,全部推倒重来。”
  兰茵消化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喃喃自语:“也就是说,毓成最终还是会当上皇帝……”
  “天子之命,镌刻入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陈北溪将视线收回来,望着兰茵似有感慨:“可我们都想守护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和人,是不是?”
  兰茵一怔,外面有人进来禀:“陛下召安王殿下入谒。”
  愣怔的神色很快洗去,她警惕十足地盯着来人,陈北溪道:“安王殿下在偏殿,去请吧。”
  那人没有退下,踯躅着说:“淑妃娘娘将桐小王爷叫进了宫……”
  陈北溪安稳至极,向他摆了摆手。
  待人退后,他向兰茵道:“咱家已通知祁督使,他率军前来,不会让襄王他们占了便宜。”
  兰茵还是心中不安:“可毓成……”
  “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宸妃当年有错,与毓成殿下何干?”
  兰茵看着那些碎步前行的内官匆匆往偏殿去,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她诧异于陈北溪的镇定,突然灵光一闪:“你还有后手?所以才这么镇定。”
  陈北溪合上双目,好像疲累至极,不再言语。
  兰茵再要追问,忽听一阵震耳轰鸣的声音自外传入,好似宫门倾塌,夹杂着渺远的厮杀声。
  陈北溪陡然睁开眼,如灵光外射,扫向外面。
  宫女內侍惊惶失措,向外奔走,而兵戈相击、箭矢交错的声音愈发响,似是在慢慢靠近。
  內侍跌跌撞撞地进来,不忘传令:“陛下召兰茵郡主去太极殿。”
  这是兰茵多年来第二次踏入太极殿,丹樨轩敞,游龙入壁,无论外面多么喧闹,这里仿若与世隔绝,沉静得仿佛一个囚笼。
  内侍引着她从游廊穿过去,只见眼前身影一晃,被人拽住胳膊闪到了一边。
  是卢楚。
  他凑近兰茵,低声道:“陛下已经驾崩了,兰茵,你必须和我和毓成在一起。”
  她当下便想起了陈北溪那十拿九稳的模样,狐疑地看向他,却见偏殿南窗下毓成坐在绣榻上,深蓝的绸衣上满是血,他脸色苍白,神情委顿。
  兰茵心里一咯噔,想要上前却被卢楚拽了回来。
  她声音尖细:“你让他做了什么?”
  卢楚道:“你以为是什么?你以为我会让他弑君吗?当然不是,他杀的不过是自己路上的绊脚石。”
  毓成似是听到了两人的话,迷迷楞楞地抬头,看向他们,目光涣散而温凉,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内侍破门而入,道:“不,不好了,襄王打进来了……”
  卢楚冷笑:“打进来有什么用?放出消息去,就说萧毓桐御前不轨,已被陛下赐死。”
  内侍得令出去。
  兰茵问:“你让毓成亲手杀了萧毓桐?”
  卢楚道:“如今这局面,没有什么比让萧毓桐死更对我们有利的了。至于毓成,他总得迈出这一步,就当是为夺储之路而献祭了。”
  他面容温隽,却让兰茵觉得格外狰狞,便是嗅到他身上馥郁的瑞脑香,都隐隐胆寒。
  冷箭自窗棂缝隙中射进来,卢楚迅疾地将兰茵护到身后。
  侧殿的门被踹开,是一身戎装的襄王萧从珏。
  他目若充血,全然无往昔的温儒谦逊,手中的长刀一滴滴的落下血,掉在镌刻花纹的青石板上。
  长刀指向兰茵和卢楚,几近癫狂:“是你们,你们假传圣旨杀了吾儿……”说着高举起刀要劈向他们。
  刀刃雪亮,就要落下。
  他的动作却停滞在了半空中,目光涣散,震惊至极。
  哐当一声,长刀落地,紧接着,襄王也倒了下去。
  兰茵看见他的背上插进了一个炽翎箭,而身后,祁昭维持着搭弦引弓的姿。他胡子拉碴,看上去像是从哪个山头里钻出来的土匪。
  兰茵忙上前,他火速扔掉弓箭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别怕,我回来了。”
  兆康二十八年夏,康帝萧从瑁驾崩。
  九月初已是夏意阑珊的时节,但仍有一股烦闷的余热在,祁府中人都穿着素衣荆麻,里里外外走不了几步路就大汗淋漓。
  祁昭这几日像得了宝一样抱着珠儿不撒手,恨不得吃饭时也放在膝上。
  只是小珠儿不太领情,总是不肯叫父亲,倒是‘舅舅’的叫个不停。
  淑音忧心地冲兰茵道:“安王也没个信……”被祁昭瞥了一眼,她忙改道:“太子也没个信。”
  兰茵神情一黯,随即说道:“他既是太子,就是天家之子,何须给咱们递信。”
  淑音吐了吐舌头,拿起大茶壶往外添水去了。
  祁昭捏着自己女儿的小拳头,漫不经心道:“朝中事忙,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料理呢,你也别担心,有卢楚在,他那般精明,怎会让毓成吃了亏?”
  兰茵被说中了心事,只觉些许怅然,但还是问:“那你呢?你怎么就能在府里待住了?率兵入京勤王可是功勋煊赫,你不进宫去讨个丞相回来当当?”
  祁昭大笑,在静谧的内室极其突兀,又突觉国丧其间此举不妥,忙息了声,道:“让我像个跳梁小丑似得去跟卢楚抢功?这从龙之功他爱要就给他吧,我只求别在哪一天翻出来,给我定个无诏率兵入京的罪名就行。”
  兰茵觉出他淡然表面之下的消极寥落,不禁问:“怎么了?”
  祁昭将珠儿交给乳娘,让她抱下去,给兰茵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道:“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那日闯进太极殿我去看了萧毓桐的尸体,身中数剑,惨不忍睹。虽说前世他与咱们有诸多恩怨,可这一世他没做什么该死的事。或许是我太矫情,总是梦见他的样子,心有余悸……”
  兰茵低下头,拨弄着碎瓷冰盏,道:“我也觉得这事做的太狠,还是毓成亲手……”她想起毓成那日身上的血渍,一时说不下去。
  祁昭笑道:“这就是卢楚的厉害之处,他不亲手杀萧毓桐,反让毓成来动手,怕的就是将来有一天会清算,给他按一个诛杀无罪皇亲的罪名,怕是要被天子弃车保帅。可若是毓成自己动的手那就不一样了,天子永远不会错,他杀了萧毓桐,只能说明萧毓桐该死。他卢楚跟毓成从今以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的君臣关系,旁人怎么能插的进去?就是我这个亲姐夫也得靠边站。”
  外面一阵纷乱,封信进来禀:卢侍中去了。
  兰茵与祁昭对视一眼,问:“卢尚书可回府了?”
  封信回:“派出去打探的人说没看见卢尚书回来,家中丧仪都是夫人在操办,因是国丧,也不敢大操办,倒也省事。”
  祁昭冲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继续道:“襄王虽死,可还有余孽在。朝中又有我爹和靖王,他们怎么会让毓成好过了。只是卢楚也太尽心了,连自己爹死了都不回。”
  兰茵想了想,还是不忿:“本是你与陈北溪商量好了劝服皇后,接应毓成,又率军入京勤王,你的功劳怎么说也比卢楚大的多。毓成若是能分辨是非,就不该让他爬到你的头上。”
  祁昭沉默片刻,突然高深莫测地说:“我现在不怕他爬我头上,就怕他们忘不了我。”
  这话一语成谶,因为到第二日便有内侍宣旨,召祁昭入宫觐见。
  趁着这个空档,兰茵去了趟卢府。卢元诩生前为毓成和她出力甚多,她不能不来拜一拜。
  可这一来,林妙人对她的态度简直天翻地转。
  第57章(二合一)
  若不是有素衣荆拆在身, 实在施展不开,兰茵觉得她倒可以抹上油彩去台上唱一出。
  先是命侍女给她换素锦团花垫, 免得上香时跪坏了膝盖。又让人给她上了冰糖菊花茶,说是天干物燥, 喝这个最相宜。
  她殷勤备至的让兰茵都觉得别扭,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出了卢楚,淑音颇为得意地说:“这未来天家的亲姐姐就是不一样, 管她是什么眼高于顶的才女, 都忙不迭地要来巴结。”
  兰茵被‘亲姐姐’三字点了一下,似是觉出些什么。宫中的遗诏只说‘过继中宫,绵续大统’,可没有说出毓成的真正身世。
  或许是宸妃身份敏感,要就此将她隐没, 只让毓成作为安王府亲子, 中宫继子的身份去登基。
  她的心悬在了半中央,丝毫没有因大功告成而稍有安慰。
  只怕夏日惊雷, 山雨之外还是山雨。
  祁昭这一进宫, 直到晚上天黑透了才回来。
  他一回来就钻进内室, 捂着额头长吁短叹。
  兰茵问他怎么了,他苦着张脸道:“也不知毓成……哦, 太子和卢楚是怎么合计的,让我当右相……”
  兰茵右看左看,觉得他不像是虚伪作饰, 笑道:“这是好事啊,拜相封侯,多少朝臣毕生的心愿,李相答应吗?”
  祁昭道:“李湛多精的一个人,岂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这既然是太子的意思,他当然上赶子附议。”
  兰茵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在愁什么?”
  祁昭唇角噙着笑,温柔似水地看向兰茵:“你真觉得卢楚会如此好心?”
  她摇头,祁昭继续道:“朝中尚有靖王和我爹,他知道我与祁长陵全无父子情分,势同水火。这个时候把我捧上去,怕是想拿我当枪使。”
  兰茵又想起了今日去卢府的一番际遇,那蕲阳才女待她如同座上宾的殷勤备至,不禁喟叹道:“不知为何,行到这一步该是求仁得仁,我总觉得……”她言语滞塞,见祁昭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寂寂一笑:“很没有意思。”
  祁昭点头,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再护他最后一程。”
  兰茵想起前世种种,问:“你甘心吗?祁长陵还活得好好的,你不想为母亲报仇了吗?”
  祁昭面上浮出一缕伤慨,随即摇头,却是万分坚定:“上一世为了扳倒他,我用了大娘给我的罪证,可是大娘却因为内疚无颜见姐姐而吞金自尽。若是让我选,我宁愿选大娘可以好好活着,至于祁长陵,我今生有你,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凭什么要为了去与他厮杀,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
  望着他笃定的面容,兰茵的心仿佛也找到了安处,她靠在祁昭的怀里,浅浅一笑:“我这次出门,听说凤阁内舍人顾瑀经常去溧阳公主府向吴驸马请教学问,可渐渐去的次数太频繁了,听说和离之后归家的连月时常也会跟顾瑀说上一两句话。吴驸马有心,却赶上国丧,想等三年之后撮合两人。”
  祁昭知道原委,也跟着笑了。
  “我听陈北溪说,上一世我们死后,毓成起兵最终当上了皇帝。而卢楚也和谢氏勾结在一起,权倾朝野。这一世,我们兜兜转转,费尽周折,可似乎所有人都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走来,那我们是为了什么呢?”
  祁昭沉默良久,道:“我们要渡人,也在渡己,最终是渡人还是渡己,也分不清楚了。”
  兰茵想了想,便释怀,倚在祁昭胸前看向天外,那一轮清月皎皎,流光正当时。
  十月,太子萧毓成登基为帝,改年号建元,次年为建元元年。
  尊皇后祁馨为太后,淑妃谢氏为太妃。
  拜甘州督使祁昭为右相。
  祁昭拜相,他们家的门几乎是要被挤破了,人声煊赫鼎沸,来往络绎不绝,一来是要奉承祁昭这位丞相,二来是要巴结兰茵这位新帝的亲姐姐。
  兰茵耐着性子应酬了三天,最后实在不耐烦,干脆闭门称病。
  这一称病可倒好,各家又忙着送补品,那些山珍滋补品跟天上掉的似得,用马车往里拉,把库房堆得满满当当。
  这样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兰茵命不久矣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毓成就亲自回来了,带着三个太医院的老太医,一路銮驾如尘,尚没有提前知会,把安王府闹个慌里慌张。
  兰茵搂着珠儿在榻上嗑瓜子,门吱呦一声推开,没有通报也没有言语,兰茵想当然地说:“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脚步叠踏,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毓成在兰茵震惊的视线里淡定地瞥了一眼满地的瓜子皮,抬起袖氅,向外挥了挥手,太医极内侍会意,忙躬身退到门外。
  兰茵忙抱着珠儿从榻上爬起来,毓成颇为无奈道:“姐姐,你为何要装病?你可知现在外面传言,你都快病入膏肓了……”
  兰茵喟叹了一声,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其间小珠儿张扬着短胳膊短腿往毓成身上爬,被纁裳上金线刺出来的蟠醨龙纹咯到,很是嫌弃地躲避开。
  毓成听罢哈哈大笑,又不免腹诽:“这群拜高踩低的墙头草,当初是怎么瞧不上咱们的,这会儿又来巴结,亏他们拉的下脸。”
  兰茵怕给毓成误导,忙说:“虽然烦了些,可正说明他们对你这个新君真心拜服,不然也不会来巴结我。”
  毓成道:“再换一个人上去,怕他们也是这样。”
  兰茵沉默了一会儿,道:“水至清则无鱼,总不能指望人人都是关云长。”
  毓成微低了头,说:“既然姐姐无事,那么我就回宫了。这些日子边境不稳,突厥来犯,奏疏快堆成山了……”
  兰茵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龙辇,迤逦堂皇的銮驾队伍绵延不绝,在早已被清肃干净的街道上平稳前行,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连最后一个抬五锦幡的宫人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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