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话,清脆坚定,听得薛砚之心中渐渐泛凉。
他怔怔然望着苏婉容,只觉面前这姑娘,与他印象里曾经那个温婉娇美的心爱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眸间乍然浮现一丝痛意,素来挂着温润笑意的薄唇此时紧紧抿在一起。
许久,薛砚之忽而轻笑了声。紧攥的双拳一下子松开,卸力一般垂落腿际。
“婉婉,你让我离开,我离开就是。你让做的事,我总是会听的。”
薛砚之唇畔含笑,那笑似是带着无奈,带着宠溺,又仿佛带着淡淡的自嘲之意。
说罢,最后深深又看了她一眼,转头便撩袍离去,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院拐角的曲折廊庑深处。
薛砚之走后,苏婉容蹙眉立在原地。良久,她方侧过头,却见刚才猝不及防出现的那人,还眯着眼,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瞧看。
苏婉容这才想起,这人出现的时机实在过于恰巧。明明是南厢房的人,怎的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西苑。
不知他是否一直藏身于暗处,方才自己同三皇子那一番对话,也不知他听见没有,又听进去多少。
“你——嘶。”
念头乍起,话音尚未落下,苏婉容便吃痛地颦眉止住。因了男人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跟前倏然一扯的动作。
手肘高抬,轻薄的裙袖随之垂坠。
苏婉容生得肌肤雪白,这一小截融滑莹润的玉臂,嫩生生犹如水中浸泡过的藕段儿一般。
皮儿也薄,纤细柔腻的肌理上青紫色的脉络都看得清晰。于是上面被三皇子方才不慎勒出的浅浅红痕,就显得格外突兀醒目。
胤莽见了,觉着十分碍眼。
浓眉一皱,脸色转阴,语气自然好不起来。“多大的人了,抓你不知道躲。腿是断了?”
苏婉容唇瓣启了启,又抿紧,垂眸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胤莽面色不渝,盯了她许久,半晌儿,又嗤笑了一声。
“防我跟防狼似的,搁别人身上,谁你都能给放进来。”
她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此次确实是这个男人帮她解了围,只是这一句话苏婉容便不愿听了。
受昨夜那封信笺的影响,又念及三皇子的身份,她原本只想去三皇子那里探个虚实,自然不想被旁人听见。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孤身一人前往。
第048章 小白眼儿狼
谁想得到从前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会突然对她动起手来。果然人心隔肚皮,她与那人十年相伴,那人的心思,即便经了两世,她始终是看不懂的。
只是自己若能提前预料这些,她如何也不可能出去见那薛砚之的。
可是那胤莽呢,却是连开口的机会也没给她的。
黧黑的大手把她那只乳鸽似纤巧洁白的柔荑直接纳入掌心。
另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拇指肚压住她的腕儿,俯下身去,就对着她那一小片泛红的地方,用力揉弄了两下,看上去竟像是在试图帮她活血化瘀的模样。
苏婉容蹙眉,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出来。
胤莽瞪了她一眼,口气不善:“别给我乱动!”
男人这一双大掌握惯了刀枪,下手没个轻重。可怜苏婉容一身娇皮嫩肉的,哪里禁得了这个。
手腕被他以蛮力箍住,左右挣脱不得。苏婉容咬住红唇,忍不住小声低咛了句。“疼……”
软软腻腻粘糊糊的娇哼,便像是奶猫被踩着了尾巴发出的呜咽之声。
胤莽身躯一震,手下的动作徒然顿住。却仍旧板着张脸,沉声低斥:“疼也受着。”
虽这么说了,揉捏的力道还是明显地刻意放轻了一些。
苏婉容垂下眸去。
跟前这男人,手掌粗硬宽厚,颜色偏深,就堪堪搭在她白皙柔腻的手腕上。
她清晰感受到肌肤相接的地方传来阵阵粗粝的摩擦感,一点也不舒服,动作更是生疏笨拙,此人显而易见地从没做过这些。
苏婉容清澈的眼底划过一丝困惑。
虽则她方才那般对薛砚之说道,但她心里却清楚,此人明面上算是老祖宗的手下。
老祖宗吩咐五姨娘买下他作府中侍卫,原本也只为了保障她们南苑安危。替她解围,出手相救什么的并非此人的职责所在。
更莫要提,他之前不是总五次三番地寻她难堪么?
苏婉容又落向紧握住自己的那双大手。
放在旁人身上也罢,可是此人身份特殊,再者从不遵循常理做事,她却是想不清楚这个男人现下为何又要这般待她。
苏婉容不免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有些迟疑地试探:“你可知晓方才那男子是谁?”
想起不久前刚同他对峙的俊美男子,胤莽好容易缓和些的面色又沉了下来,他不屑地冷哼,却不作声。
苏婉容从旁观察起他的脸色,就道:“那是三皇子,当今圣上最喜爱的龙子之一。受宠程度与太子相比那都是不输的。你方才得罪了三皇子,保不齐那人日后不让你好过。”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了句,
“倘若三皇子将方才之事告知父亲,父亲素来欣赏三皇子此人,又念及三皇子的身份。你恐怕就无法继续留在府中了。”
苏婉容其实是故意道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她虽则瞧不出薛砚之的心思,可薛砚之素来看重君子气节,至少在父亲面前绝做不出鼓唇弄舌的小人之举。
再者他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她的闺阁,还做出许多越矩的行径。原本就是他不在理,就算是被父亲知晓了,父亲平日最疼自己,又怎生会向着他一个外男。
可是一则她想要试探男人的意图。
二则,苏婉容心里实际仍记恨着此人之前做出的种种令她难堪的行径,那些个轻佻戏弄的言语现在回想起来,依旧犹如在耳。
她看不过此人心安理得待在太傅府的模样,故而有意让他心里不好受。
但谁知道呢。
苏婉容想象中,或惊慌失措,或紧张不安的神色,在男人脸上根本瞧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胤莽听了这句,眉峰轻轻一挑,停了足有半刻。
良久,他自鼻腔里哼了声,垂眸盯住她,手下同时施力一捏。“个白眼儿狼。”
苏婉容吃痛地一声惊呼,此时胤莽已经松开了手,双臂环胸,半眯着眼睨着她。
“小没良心的,刚刚我是在护着谁呢?”
苏婉容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腕儿,一时语塞,竟是想不出任何说辞去反驳男人的话。
就算她不想承认,事实也却是如此。
即便从前他那些几乎能称之为轻薄亵渎的举动,每每想起,苏婉容依旧打心底地抵触这个男人。可是呢,只有这次,虽然不知意欲何为,当时确实是这人帮了自己。
“阿莽?阿莽在不在——”
就在苏婉容想不出话应对的时候,西厢房大门半敞,传来老管家年迈的嗓音。一声压一声,仔细一听,口里唤着的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一位么。
原来方才说话间,已经过了卯时末。这个时辰,太傅府下人该是已经晨起当差。
而那胤莽,此时仍作为太傅府侍卫长,按照徐姨娘当日的吩咐,理应带领着侍卫队去前院进行早间第一番巡视了。
“老管家在叫你了,你好走了。”
胤莽没动,杵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于衣袋中掏了掏,就掏出一两根拇指大小的玉瓷小瓶隔空抛给她。
苏婉容微愣。
“收着,早晚各涂一次,对你手上那伤有好处。”
第049章 扔了吧
说完这个,也不管人愿不愿意要,就将那瓷瓶往她手里一塞,然后就转头离开了。
苏婉容垂眸看向手中之物,心中愕然。
若听那男人方才的说法,这瓷瓶里装着的东西,该是创伤药膏一类。
可她原本没那么娇气,她这手腕也就是方才薛砚之用力过猛,给捏出了一点红痕罢了,几天自己也就消了。哪里需要抹什么药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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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探春这一边,被四姑娘吩咐在屋中守着,她不敢不听。
只是等了许久,前前后后来回踱步,也不见独自接见三皇子的姑娘回来。
这几日老爷刚刚归府,周嬷嬷早间总是过去南厢房那边帮着整顿,一时探春也没个人商量,心中愈发着急。
三皇子从前也不认得姑娘,昨夜先是捎了一封信笺,今个儿一大清早的,单独登门造访原本就让人觉着奇怪。
姑娘一去又是这么许久,探春不免就有些担心,该不是姑娘昨夜托那小厮转述的话,惹怒了三皇子,三皇子这才前来亲自问罪的吧?
可是想想也不应该。
三皇子瞧上去明明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做不出来这般的事情才是。
探春脑子里正一径胡思乱想着,担忧得险些逼出几滴眼泪出来。就听耳畔“吱呀”一声,厢房的雕花檀木门被人推开,却见身着素色散花裙衫的四姑娘,身姿盈盈袅袅,款步姗姗缓缓走入内阁。
探春提在嗓子眼的心,在确认自家姑娘安然无恙之后,这才终于堪堪坠地。
她长长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就快步跑去姑娘身前,她皱起眉头,急声就道:
“姑娘方才可是发生什么了?怎的去了这么许久?可是那三皇子为难姑娘了?”
苏婉容见探春清秀的脸蛋上布满担忧,一对圆眸中似乎氲着水气。心坎儿一下子便软了,唇角向上挽了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你这丫头,成天喜欢乱操心。方才找我的那是三皇子,那般身份的一个人,又与老爷私下交好。怎么会为难我一个闺阁姑娘呢?莫担心了,姑娘我这不是已经回了么。”
探春年纪小,听姑娘都这么说了,自然信以为真。
当下破涕为笑,就伸手要扶姑娘去案几前坐下,好伺候着用早膳了。
然就在探春垂眸间,不经意一扫,却是忽然瞧见姑娘手中捏着一色泽莹润,造型精巧的白瓷小瓶。
探春不禁一愣。
姑娘这香闺之中,大到屏风软榻,小到桌案上的一块砚台。零零散散的每一件物什,都是问过姑娘意愿后,经她和周嬷嬷之手,一道儿采办布置的。
故而探春她可以肯定,这小瓷瓶绝非她四房屋中之物。
姑娘只是出去见了三皇子一面,手上怎的就多了这么个物件?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玩意儿。莫不是也是三皇子给送的?
可是好端端的,送这个又是做甚呢?
探春心中好奇,忍不住多瞧看了两眼。就见她眨巴着一双圆眸,低低“咦”了一声。
而那苏婉容呢,一抬头就瞥见探春这丫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的瓷瓶卯劲瞧看。
也不知怎的,明明就是一随处可见,普普通通的瓶子。此时握在手中却莫名让她有种怪异的心虚感觉。
她抿了抿红润的唇瓣,捏着那小小的瓷瓶沉默半晌儿,就抬手将其转交给了探春。
“将此物找个地方扔了吧。”
探春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眸中泛出几分不解。
挺精致好看的小瓶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扔了呢?瞧着还是崭新的,像是没用过,倒是怪可惜的。
但是既然是姑娘吩咐的,探春这个作丫鬟就是心里如何疑惑,自然也不会违背。
于是就点头,乖巧地应了声是。接过那小瓶,就准备按照四姑娘的意思,拿出去处理了去。
可谁曾想,那探春转身还没迈出门槛儿。原本已经在软椅坐下的四姑娘忽然出声又唤住了她。
探春困惑地再度回过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丫鬟总觉得此时自家姑娘黛眉微锁,一双美眸凝视着她手里的瓷瓶,神色显得略微有些纠结别扭。
“我反悔了。”
就听那四姑娘这样说道:“总是听得父亲教诲,不可铺张浪费,暴殄天物。我思来想去,还是将这只瓷瓶留下吧。”
第050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薛砚之并未留在府中用午膳。
临行前,一如薛砚之昨日登门造访时一般,太傅府上上下下的人皆被老祖宗稀稀拉拉地召集过来,殷切相送。
瞧这一大屋子的人,除去那同薛砚之并肩而立的苏太傅,正容亢色地与其讨论着今日早朝时分,广受热议的几桩政事。
其余人的一双双眼睛啊,无一不巴巴黏在那丰神俊朗似嫡仙的薛砚之身上呢。
薛砚之翩翩公子的出众气质那都在其次。
关键是他显赫惹眼的身份。
人家那可是真龙之子,玉叶金柯的纯正皇族血脉。
幸而也就是沾了太傅的光,她们这些自小养在深闺中的婆婆姑娘们的,若非命好些的,出阁后能被选作秀女之类,否则一辈子许都见不着几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