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血浓以水。自己的亲闺女,身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豆儿,那就是不一样的。
倚翠烟晴相视无言,便各自低头下去,默不吭声了。
至于那惜儿呢,这会儿坐在自己皇帝爹爹的手臂上。矮胖的小身板儿一下子高了不止一截儿,看什么都兴奋,看什么都新鲜,以至于手里素来受她宠爱的拨浪鼓也来不及去玩了。就睁大了一双亮晶晶,黑亮犹如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抻着脖子,好奇地打量这一切。
惜儿喜欢娘亲,因为娘亲香喷喷的,身上又软。而且在惜儿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时候,都是她这娘亲陪在身边。
至于这个隔三差五消失一次,仿佛永远都十分忙碌的皇帝爹爹。在他刚刚从东夷凯旋那一阵,惜儿其实对他是有些陌生的,甚至不肯他多碰。后来见的时间多了,毕竟是亲生父女的关系,惜儿也就慢慢地接纳了这个忙碌爹爹。
其实,惜儿也挺喜欢皇帝爹爹。娘亲虽好,可是力气太小了。抱着她走几步就会累,更不能像这样把她高高地举起来。
意识到有爹爹的好,小家伙更高兴了。一会儿骑在爹爹身上,肥噜噜的小短腿儿来回扑腾,一会儿又好奇地用胖爪子去戳,去碰爹爹的鼻梁。
胤莽纵着她玩儿,眉宇一片柔和。直到惜儿扯着他的头发,歪着大大的脑袋,嘴里忽然含糊地发出“哒哒、哒哒……”这么一个音节。
胤莽一愣,反应了一会儿,登时笑得满面春风:“惜儿这是在叫朕爹爹?叫的真好!来,再叫一声给爹爹听听。叫的好了,爹爹赏你最好的金银珠宝,绫罗首饰!”
“哒哒、哒哒……”小家伙捧场极了,仿佛也感染到自家皇帝爹爹的愉悦。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一面“哒哒”、“哒哒”地叫个不停,一面抓着胤莽粗硬的头发高兴地又扯又拽。
苏婉容坐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心道惜儿这么小,哪里晓得什么金银珠宝,绫罗首饰?
其实一岁大的宝宝,已经开始学着说话了。平常大人口里面经常用到的一些字句,小家伙好奇,也会咿咿呀呀跟着念。
她已经可以相对清晰地念出“娘娘”或者“娘亲”两个字了,但爹爹这两个字,确实没人特意教过她。
是以,这会儿惜儿猝不及防忽然来了这么一声,就连苏婉容内心里也是有些惊讶的。也怪不得男人乐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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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胤莽照旧替苏婉容仔细按捏了一遍腿脚以后,夫妻二人便双双躺到榻上。
“你说你究竟是招惹到了谁?在外面那般不顾一切地散播流言。照这么发展下去,终究也不是个法子。”
把惜儿哄睡着,送去偏殿以后。侍女也被屏退下去了。纱帐放下来,寝殿里一室静谧,正适合说些夫妻间的私密话。
肚子大,不可能像从前那样面对面贴着睡了。这会儿苏婉容抱着男人一侧强壮结实的手臂,一边把玩着男人硬硬大大的指甲盖儿,一边黛眉浅蹙,嗓音不无担忧地这么问道。
胤莽转过身,以侧卧的姿势,打量着小女人柔和莹润的侧脸。沉默了须臾,却是开口道:“倘若朕同你说,这并非流言。朕的皇位得的确实并不光彩,你怎么想?”
苏婉容一怔。
第207章 凉凉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苏婉容一怔,她显然根本没有提前设想过这么一个可能性。
因为他两辈子都是皇帝,虽然先帝驾崩以后,传位的圣旨来的实在突然,叫人始料未及也不夸张。但苏婉容先入为主地认定男人就是皇帝,就是先帝失散多年的那个所谓的二皇子。
但是仔细端详这男人的脸……苏婉容前世毕竟是与那三皇子薛砚之做过十年夫妻。
对比最最正统的皇室血脉……面前这男人鼻梁高挺,五官深刻,犹如刀斧凿刻而成。英俊是英俊的……可是与他的任何一位皇室兄弟,甚至建和帝本人,确实都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出生的不同,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这么许多么?性子粗莽也就罢了,就连五官外貌也潜移默化地跟着长偏了去?可是这可能吗?
苏婉容渐渐开始怀疑,仔细去想,却是感到细思极恐。
之前她不在意外面那些流言,是以深信男人确实是先帝遗子的前提之上,当年与太子的一场恶战,也是顶着歼灭企图谋权篡位反贼的由头去打的。打了胜仗,世人歌颂新帝以寡敌多,不屈服于恶势力,果然不负先帝期望。
可倘若坊间那些流言都是真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这蛮汉子变成了谋权篡位的恶势力,而且污蔑太子,捏造先帝遗诏,欺瞒世人。他凭借无力欺占了建和江山,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今被人揭穿了老底,若是那些效忠先帝的老臣奋起反抗,男人这皇位,今后想要坐稳,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苏婉容是当朝太师之女,当年父亲还官位太傅之时,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用在辅佐太子成人。他们太傅府对待先帝,以及建和可谓是忠心不二。
有些观念和认知是父亲从小教导的,更像是扎了根一般,融入了她的血骨。
对待这么一个逆贼叛党,苏婉容理应是深恶痛绝。或者是将这一怕是能够轰动整个朝廷的重要消息,第一时间偷偷告诉父亲知道,父亲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老臣,经验必然是比她多的。
可是苏婉容她并没有,她发现自己做不出任何对这个男人不利的事情。哪怕晓得这蛮汉子可能真的是反贼逆贼,在方才男人话音落下的第一刻,她心里想的竟然是,如何都把这个秘密永远地隐瞒下去,如何也不能再叫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苏婉容现在才知道,原来成亲能够改变一个女人这么多。当你真心在意一个男人,把他当成自己今后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时,从前那些仿佛根深蒂固的观念,认知,都可以因为他的存在而改变,妥协。
毕竟她虽是前朝太傅的女儿,同时也是这个男人的皇后,他的妻子。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能就是这么个道理。如果他真的是谋权篡位的逆贼,反贼。那她就是逆贼之妻,反贼之妻。凡事自然是先要以夫为天,然后才是其他……
“那你可有查到散播谣言的人?如果查到了,那人可是万万留不得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把流言彻底平息下去,便是要先了结了那些个始作俑者才好。”
小女人虽说相比于其他妇道人家,多了几分沉稳。可到底是个女子,遇见事情少不了妇人之仁。便是对上数次试图祸害于她的苏适雯,都是带着几分怜悯之心的,若不是忍无可忍,想来也是会留那人一条生路。
此次对上那些个散播流言的人,倒是果决的很,想也不想的就叫他直接了结……胤莽难免有些意外,又见她浅浅蹙着一双柳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剑眉一挑,有心逗她:“一传十十传百,这些个流言现如今在长安城里闹得人尽皆知。若想要寻出最先散播消息之人,怕不是那么容易。”
那就是还没有查明的意思了。
苏婉容难免担心,怕散播流言的是有心之人。外面传的风风火火,这会儿却迟迟寻不着应对的法子,朝中臣子若是因此起了异心……
胤莽暗中观察小女人神色,见她一双黛眉约蹙越紧,颇有一种大难临头之势。心下觉得好笑,逗她的心思不减,便是也随着她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故意说道:
“这些话,原本朕是不打算同你讲的,怕平白惹得你操心。可事到临头,你作为朕的皇后,总是得知晓实情……朕的江山得的并不光彩,朝中那帮子迂腐老臣怕是早就看朕不顺眼了。朕倒是不怕他们合起伙儿来对付朕,但万一、朕说万一朕一个疏忽,给他们钻了空子,最差那便是江山易主了……若等到那时,朕再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皇后了。婉婉……你可是会怪朕?”
“胡说八道!”
男人一本正经,端的是煞有其事的模样。又兼言语间偶尔流露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愁绪,苏婉容深以为然。原本蹙着眉尖儿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却是再听不下去了,便是直接一口打断。
“饶是那帮子老臣再如何德高望重,晋元的皇帝终究是你!再者说,若是、若是真有了那么一天,我可以回趟娘家,去求我爹爹。我爹爹是前朝太傅,朝中许多老臣都是他的同僚,他若是愿意出来帮衬,那帮子老臣想来多少会卖我爹爹几分颜面的。”
胤莽依旧愁眉不展:“凡事总是有个万一,若真有那么一天,倘若朕失了江山。便再给不起你目下这样的锦绣日子,你又是个吃不得苦的,又带着两个孩子……”
“那有什么。”不等他说完,苏婉容安抚似的握住了他的手,四目相对,她嗓音清润,神色认真地道:
“我尚未出阁的时候,其实便在长安置办了几处铺子,目下我人虽在宫中。铺子的生意却没有落下,这些年都有周嬷嬷和探春帮我照看,每月都有进项的。倘若、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其实也没什么的,没了宫里面的锦绣日子,我这两年攒的银两也够了。如果长安也容不下我们了,我们……我们就把铺子给盘出去,带着惜儿,还有腹中这个小的,咱们一家子寻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安置下来。总是有应对的法子的。”
她上辈子过得凄惨,被妾室赶出王府以后,身上一文不剩,街上的乞儿怕是都比要她富裕许多。
也是前世留下的阴影,重生一世,她总是要替自己留条后路。于是才盘下那些个布庄子,却不曾想到,曾经自己留下的后路竟会用在这里。虽有些始料未及吧,但至少是物尽起用。
苏婉容这会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盘算好了,将来把铺子专卖出去,他们一家子拿着银两,日子过不了太阔绰,与寻常人家相比,总归还是宽裕的。最好是能在做点小本买卖,每月有些进项就好,也不至于等着坐吃山空。
这么一想,思绪不知不觉就有点飘远了。苏婉容正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却在这么个时候呢,耳畔猝不及防传来男人低低的一阵闷笑声……苏婉容不由得愣了一下,错愕地抬起头来。
却见这会儿埋头闷笑的人,不是那胤莽还能是谁?
便看那蛮汉子仿佛极力忍着了,却有些按捺不能。笑声愉悦浑厚,哪里是在为未来操心的模样?
几乎是一瞬的功夫,苏婉容就意识男人方才是故意逗她。什么江山易主,不再是皇帝……都是男人为了骗她信口胡扯的话,根本就不能相信的。
也难怪苏婉容入了他的套,毕竟试问哪个帝王,能够如此草率随便地把江山易主这样晦气的话挂在嘴边?简直是太荒唐了!
她好心好意地为他盘算,替他忧心。他倒是好,非但不领情,还扯谎骗她,平白叫她担心!
这次苏婉容是真的生气了,一张俏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扳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护着自己实在累赘的肚子,硬是就这么吃力地翻了个身。
之后又往床榻里侧挪了挪,不仅只留了个后脑勺给身后那男人,还跟他隔了足足两个拳头的距离。
胤莽见此,识时务地立刻敛了面上的笑。跟着挪了挪,从后面把她抱住。
“婉婉?”
苏婉容睡觉不喜太亮,于是寝殿里就没有掌灯。纱帐一放下来,连夜明珠的微弱光亮也被掩去。视线所及,本就昏暗,这会儿她背对着他,胤莽夜视能力再好,也只瞧得见她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他便握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给她翻了个身:“真生气了?”
他仔细去瞧她的神色,却见小女人面色淡淡的,与他四目相对,便不留痕迹地直接别开脸去。这副清冷冷,不愿理他的样子,却是与寻常她与自己置气,那种小女人的娇嗔大为不同。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他就用脸去贴去蹭她娇嫩的侧脸,愈发放柔了嗓音小心翼翼地说:
“别生气了,是朕不好,不该逗你的。你若是生气,打朕骂朕都好,别闷在心里,对你还有腹中的孩子都不好……”
终归不是刚出阁的小姑娘了,因为一点事情便置气许久。况且苏婉容也晓得自己这会儿还怀着身孕呢,到底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腹中的胎儿。
再者见这男人低眉顺目地哄着自己了,跟个做错事的大狗似的,对着她的脸又是亲又是蹭的。
毕竟她嫁的就是这么一个爱胡闹的蛮汉子,她还能怎么办呢……这会儿气其实消的已经差不多了,就是有点委屈。不免抬起拳头,用力砸了他一下。
“方才那种玩笑怎么能乱开?也就我是个蠢的,真信了你!你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傻乎乎地替他设想那么许多,哪晓得不过是男人一个玩笑?他逗弄她也就算了,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竟然还笑了出来!明显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不是把她当猴来耍,还能是什么?
越想越觉得难受,愈发使劲地捶他打他:“我看你这人,心眼儿都是个黑的!这么欺负我,你往后若是遇上事儿了,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小女人在气头上,左右他皮糙肉厚的,也就随着她打。到了最后,还是怕自己身上肉硬,砸疼了她的小手。这才把她软绵绵的小拳头收紧掌心,赶紧低头亲了两下。
“婉婉,朕方才不是在笑话你,你若是不说,朕当真不晓得原来你心里这么在意朕的。朕那是高兴。”
这倒是实话。
这是他娇养的女人,不论遇上了什么事儿,他都鲜少说出来惹她烦心。这回亦是如此,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见她蹙着眉尖儿,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人的很,心里痒痒,忍不住就逗弄了一番。谁晓得她竟说出那样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