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距离远,又有疏木灌丛遮掩。可是苏适雯依旧敏锐辨别出来,那走出来那男人,却是每日巡视她们南厢房的侍卫队长无疑了。
苏适雯之所以能认出来此人,倒不是她从前有多么关注府中的侍卫队。
只是因了这个侍卫队长,毁了容貌,脸上一条丑恶的长疤,原本就极为扎眼。再加上其体格魁梧过人,辨识度实在很高,她想要刻意忽略也难。
只是这四房姑娘与太傅府侍卫长,
这两个八杆子仿佛都打不到一起的人……
苏适雯思及此处,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
这事儿倘若放在年幼的五姑娘身上,许是不懂得这些。
但这二姑娘苏适雯可就不一样了,再过不久便该及笄了的她,大夫人这两年间为她相看夫婿的同时,偶尔也会在闺中与苏适雯提到一些男女相处之事。
四姑娘和一外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个人好端端的在花厅里待了这么许久,这若还没点儿猫腻,说出去几个人会信?
更重要的是,这四姑娘私底下与谁来往不好?对方偏生还只是个侍卫头子。
侍卫队队长……
这名号说得倒是好听。
其实讲明白了,不过也就是太傅府无足轻重的区区下人一个罢了。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待了明年四姑娘及笄,莫说如三皇子那般的人中龙凤,放眼长安城还有哪家正经公子哥再能相看上她?
一个待字闺中时,就与府里下人不清不楚的庶出小姐……
现下与她一同前来的秀春,那都算得人证。
既然被她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就等同于抓住了四房的把柄,往后倘若她长房与四房生出了什么嫌隙,那么今日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能够化作苏适雯掌心的一把利刃。
想到这里,苏适雯的心情愈发愉悦起来。唇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扬,一边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苏婉容,口里一边亲切地柔声说道:
“四妹妹身上可松快些了?西厢与南厢隔得远,我今儿一早才晓得妹妹竟是染上了风寒。听得妹妹昨夜烧的厉害,下人唤你你都不曾醒,可是把姐姐我给吓坏了。还好现下看妹妹气色不错,姐姐听说这冰糖雪梨汤最是祛热润嗓,这不?方才刚起身就让厨房给妹妹熬了一盅过来,妹妹快趁热喝了吧。”
苏婉容倒没猜忌苏适雯此时心里的那些兜兜转转。
却一眼看透苏适雯素来是个城府深的,如今过来同自己嘘寒问暖,想必也不过是表面给她承个人情,在老祖宗和父亲面前作个样子罢了。
思及上一世她进宫时,在已被封作贵妃娘娘的苏适雯跟前所受到的憋屈。
苏婉容至今想不明白自己少年时代,究竟是哪一点得罪了她二姑娘,或是碍着她二姑娘的眼了。
可是呢,这些个虚伪言辞,她二姑娘装得出来。苏婉容实际年龄长了二姑娘十岁有余,面对一未满十四的小姑娘,苏婉容难道还说不出几句体面些的便宜话吗?
苏婉容唇角微挽,当下绽出一抹真诚柔美又感动非常的笑容出来,佯装虚弱地轻咳了两声:
“二姐莫要担心,歇息了整夜,又用了药,现下早已好了很多。只是躺了许久,觉得有些闷了,这才出来稍稍走动了一下。更何况有了二姐的这份心意,就是婉容方才还有些不适,用了二姐的雪梨汤,身上的病想必也能好去大半。倒是婉容这里病气重,可别传给了二姐姐才是。”
苏适雯见四姑娘确实姿容憔悴,掩面咳嗽的模样也不像是假的。心中当下暗惊,风寒之症可大可小,一旦染上,那滋味总不好受。
总有些担心四姑娘可别真将病气给过她身上去了,苏适雯想也没想立即屏住呼吸朝后退了两小步。意识过来的时候,又觉自己这一举动很是不妥,没得让四姑娘以为自己虚情假意,实则嫌弃着她。
虽然……
苏适雯心中确实是有些嫌弃的。
二姑娘这一小动作悉数落入苏婉容眼底,她微微垂眸,扯唇笑了笑,却是看穿不说穿。
苏适雯见苏婉容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显然没注意到她方才往后退的那两步。避免了尴尬,苏适雯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了二姑娘送过来的甜汤,苏适雯在花厅里也就继续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借故打算离开了。
苏婉容心知肚明二姑娘这是怕自己过病给她呢,也不点破。只笑着又朝苏适雯道了声谢,就唤来自己院的探春亲自将苏适雯主仆二人送回了南厢房。
第071章 建和帝驾崩
接下来几日苏婉容风寒初愈,留在西厢院中静养身体。其间住在别院的,也只有苏太傅过来看望了两次。
彻哥儿近日愈来愈懂事了,一听苏婉容病了,嚷着闹着要跟周嬷嬷一道儿学着照顾阿姐。
男娃年纪小,眨巴着滚圆的眼珠,白净小手胖乎乎一只,担忧地紧拽自己一根手指不放。
苏婉容自然动容,放在别人身上也罢,可这是她素来最为疼惜的亲弟。小家伙都还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呢,苏婉容哪里舍得让彻哥儿真的做什么,再平白过了她身上的病气。
就吩咐探春将彻哥儿带下去,并轻言软语地哄着小家伙无需担心,只管把心思都放在课业上。
彻哥儿空有一颗爱姐姐的心,却无处表现。为此,小家伙还闷声发了好些天的脾气。
而那苏太傅呢,爱女心切,将苏婉容这次的风寒归因于下人伺候不周。
即便苏婉容已经及时解释,苏太傅仍旧放心不下。
自己平日政务繁忙,抽不开空闲陪伴病恙的女儿已是心中有愧,故而再不听苏婉容劝阻,硬是大费周章地,亲自给西厢挑选了五名最有经验的嬷嬷婆子,就为照料四姑娘一人。
因了这件小事,后来还惹了别院的姑娘夫人们又一阵的嫉妒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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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容从旁有人伺候,一人在院中自得其乐,原本是十分安逸的事情。
可近几日,苏婉容竟然失眠了。
即便夜里点燃了浓郁的熏香,苏婉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如何也难以入睡。
一闭眼,脑海里总能浮现出一个身着粗布裋褐的男人,以及他自大放肆至极的嘴脸。
不仅如此,她的耳畔甚至反反复复,回荡着全是他的那句“待时机成熟了,等我回来接你。”
苏婉容不晓得那人口里的“时机”指的是什么,也并不想知道。而他当时以郑重承诺的语气,说的什么“回来接她”,苏婉容嗤之以鼻,更是完全不准备放在心上。
可无论苏婉容表面上如何淡定从容,那段时日,每每入了夜,她依旧睡不着觉。
就算她多么不想承认,那男人猝不及防地突然出现,一而再再而三地,确确实实将她的生活以及心境彻底打乱。
总在她眼前晃,她想抹去,一时半会儿也抹去不了。
后来偶然听见周嬷嬷说起,太傅府侍卫队长好似换了人。先前那一个不知怎的,卖身契还留在徐姨娘手里呢,就不管不顾的忽然消失不见了,也不知究竟跑去了哪里,可把徐姨娘给气了个够呛。
苏婉容知道那人数日之前就已经连夜离开了,故而听得这个消息内心却是毫无波澜的。
直到又过去了几个月,苏婉容再也不曾于太傅府中见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这个时候苏婉容已经隐隐有些意识到,那个男人也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她与那人前世就不曾有过交集,此生与他的相遇完全只是个意外,她原本不愿继续与这样身世扑朔迷离的人再有什么交道。如今他彻底消失了,不正是她心中所希望的那样?
苏婉容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隐隐约约的,心里又仿佛有种十分怪异的情绪。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如同梗了一个什么东西,并不碍事,却久久都在那里。
她将这种膈应的感觉归因于,那男人临走前说过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语。
思及此,苏婉容不禁又在心中冷笑。
这人果然是个没廉耻的,什么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胡言乱语张嘴就来。三番五次轻薄亵渎于她,这等贼人,最好永远消失,再不要回来打搅她的生活。
可无论梗了什么样的东西,无论有多么膈应。时间一长,总是会慢慢淡去的。
建和十六年深冬,宫内传出建和帝殡天的消息。沉闷的丧钟响了足足半月,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先帝因旧疾驾崩,朝中诸多大臣都以为,备受建和帝宠爱的太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
孰料当御前太监早朝时分依照旨意,念完先帝留下的遗诏。满朝文武霎时间哗然一片,难以相信奉诏继位的竟然并非皇长子,而是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二皇子!
建和帝遗诏中书写到的,那个失散民间多年的二皇子殿下……
所有朝臣面面相觑,从前根本不曾听得先帝提起过。
而对于先帝的这封遗诏,
朝堂之上,分作两派。其中一派对先帝的圣旨深信不疑。宣称既建和帝已逝,他们自然誓死拥护即将荣登大宝的新帝。
而另一派,则以皇太子及三皇子薛砚之为首,出言质疑此封遗诏的真伪。
毕竟是个忽然杀出来的二皇子,素未谋面,谁也不知其真容。再加上当初建和帝立下这封遗诏时,屏退了殿内所有人,故而无人能证实是否有人从中弄虚作假。
事实上背后支持太子的也大有人在。
从出生起就极受建和帝疼爱的皇太子,虽则文治武功都算不得出众,可如若身旁有了自幼聪颖过人的三皇子出谋划策,便宛若如虎添翼,必能继建和帝之后,再成就一番大业。
先是朝堂上的口角争执,随之愈演愈烈,两派谁也不服谁。最后也不知是谁的一句话先点燃了导火线,战事一触即发。
十日之后,太子亲领大军出征,随同的三皇子薛砚之被立作谋士,前往二皇子落脚的洛阳城,势必夺回建和皇位。
第072章 二皇子遇险
皇太子起兵,次日便要出发。
太子手中足有五万三千兵马,留两千亲兵戍守紫禁城,其余五万一千随皇太子一路南下。除去设立三皇子为谋士,太子分别提拔先帝留下的左右将军为行军统领,各领二万精兵。
凭借雄厚的军力,以及两位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皇太子这一路可谓是势如破竹,顺利突破邙山及龙门山两大关。倘若一鼓作气坚持下去,继续攻下那万安山,便可直逼敌军要害。
谁知,正当皇太子所率的千万骑兵磨拳擦掌,都以为夺回皇位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大军却困在了万安山一道,迟迟无法突破。
也便是当日,皇太子统领的大军与那个传闻中身世神秘的二皇子首次交锋。
此时的二皇子在朝中根基不稳,除去几位主帅,手下通共不过万余兵力,与京中培养出来的这一批最精锐的禁军根本无法比拟,皇太子手下几位猛将急于攻城,原本不屑将这帮子虾兵蟹将放之心上。
岂料那二皇子以寡敌多,出手却极为狡诈狠辣,奇招百出。充分利用洛阳城丘陵交错,复杂多样的地形地势,来势汹汹,勇猛抵御,杀了太子军一个措手不及!
前线的这则奏报不久后于长安城中传开,百姓们个个膛目结舌,从未想过这个从前闻所未闻的二皇子竟能有这般实力。
苏婉容自然也听得了这些消息。她的反应倒是显得颇为淡定。
毕竟无论是如一匹黑马忽然冲入众人视野的二皇子殿下,或是接下来的战事发展,原本与上辈子如出一辙,并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倘若完全依照前世,二皇子在短短半年以内,率领兵士一鼓作气直杀紫禁城,约莫翌年开春,就已在京城登基称帝了。
可是就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偏生出了一点差错。以至于之后接踵而来的一桩桩消息皆出乎苏婉容的意料之外。
正当皇太子率领的大军被二皇子打得节节败退,一筹莫展之际,皇太子营中却有人及时献上良策,连夜研究舆图,琢磨出一个符合洛阳地势的新阵法,取名为“泥潭阵”。
据说阵法效果极其显著,敌军困在其中无法脱身,太子军这一边则趁机以弓箭手从后方攻入,二皇子手下至少有千余兵力丧命于泥潭沼泽之中。
这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泥潭阵”布阵极为巧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后来甚至被编入史书,欲意供朝中武将传阅学习。
而上一世,能有这般大智慧,思忖出足以让天下将士眼前一亮的卓绝阵法的人。苏婉容记得很清楚,是晋元帝本人无疑。
明明是晋元帝一人钻研出来的阵法,当初那晋元帝也就是凭借这一阵法直接攻向了皇太子的主帐。
如今却被太子军先行挪用,反过来对付到晋元帝自己头上……
苏婉容微微蹙眉。
几乎不用多费脑子,她也能猜出此事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改变,消息中为皇太子献上良策的将士,必然就是那个同自己一般,也留有前世记忆的薛砚之。
想必那薛砚之自己心里也清楚,若是光明正大地正面交锋。就算太子军以多敌少,也未必能是未来晋元帝的对手。
二皇子损军一半,饶是他麾下兵将再如何骁勇善战,所剩的兵士数量摆在那里。且洛阳一战耗时四月有余,侥幸于“泥潭阵”中存活下来的将士早已疲累不堪,急需休整,哪里还有体力继续与太子军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