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莽说话间,满意地看着榻上姑娘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面色渐白,就宛若娇花慢慢褪色。
第030章 无道昏君
他又是一笑,锋利的薄唇却吐出更加能够将她一举击溃的言语。
“苏太傅身为一朝辅政大臣,德高望重,又有辅弼太子之重责。可是他未曾将太子教好,反倒是带出来了个蓄谋逆反的叛党贼寇,之后又欲要将女儿许配给太子同僚,已有参与逆反嫌疑。此等罪过,朕原本打算看在你的面子上宽恕几分,现在想来,倒是朕多此一举了。”
年轻的皇帝高大挺拔,以一种俯览天下蝼蚁的姿态,负手立在榻边。
苏婉容美眸大睁,双眼定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胤莽,仿佛从不认得这个男人一般。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语气发颤,嘴里发出来的嗓音好似不是自己的。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她,反倒是朝前逼近了一步。抬臂,就捻起一缕垂落在她胸前的青黑乌丝,捏在指尖细细把玩。
他慢吞吞地抬眸,瞥了她一眼以后,扯唇微微一笑。“朕还能做什么,与叛党私通勾结,你认为朕应该给苏太傅拟订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苏婉容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瞬间凝结,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床边男人英俊却又可憎至极的面庞,脸上登时煞白一片。
她气怨这个男人,因为他欺她,迫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却未曾想过,他当真会拿父亲的安危要挟,或是恶意报复于她!
倘若如今同她说出这番话的晋元皇帝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世上不了解实情,另外的任何一个人。
苏婉容为蒙冤的父亲感到不甘,但她愤恨不起来,亦不会将责任怪在那人身上。她只会豁出一切,只求尽力保住父亲的性命。
只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即便她多么不想承认,多么的难以接受。
苏婉容不知道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可是上辈子那个天姿威严的晋元皇帝偏偏正是眼前这个蛮横,完全不讲道理的粗莽男人。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怀疑她的父亲,或是指责她的父亲辅佐太子无方。
可唯独这个男人不可以。
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父亲与薛砚之太子之流并无瓜葛,只有他,唯独他没有权利或是资格降罪于她的父亲。
“两年前你藏身太傅府上,即便是父亲并不知晓此事。我太傅府到底也算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原本不指望你感恩怀德。但你如何能够、你如何能够恩将仇报!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她双拳捏得极紧,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些。
可对面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听完这一番话,面上竟是没得半分愧疚,甚至是任何细微的反应。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同她对视半晌,口中说道:
“朕原本是想感恩,想对你好。你不领情,屡次拒绝朕的好意,朕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婉容此时的脸色,白的就如若内阁外四面屏风上描绘着的玉兰水仙,一双润透的眸子,却盈满了愤怒与激恼。
“这原本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你为何要扯到我父亲身上?是薛砚之非要迫我嫁他,搬出皇太子的身份变相威胁我的父亲。我不想父亲为难才只得答应了薛砚之。这根本就与父亲无关!你也曾见过父亲,就该看出以父亲的品行断然做不出叛国利己与逆党勾结的事情!你就是个下作的小人!公报私仇,牵连无辜之人。身为帝王,你有眼无珠,谋害忠良,如你这般的无道昏君,日后定会受到报应!”
胤莽凝视着烛火下,美丽的少女莹润清澈的眸子因为滔天的怒意,愈发的熠熠夺目。
他没说半个字,一言不发地耐心等着她一径骂完。她太激动了,原本显得褪色的面颊因为情绪的起伏染上了薄薄一层红晕。仰着脸恨恨地盯着他,便像是盯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男人扯了扯唇角,停顿了少顷,他略微点了下头。“你这么以为,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朕在你心目中便是个一无是处,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那么朕索性无耻下作到底,也不必装什么好人了。”
“你!”
苏婉容气怒交加,这个时候梗得彻底说不上话来了。
男人此刻却并没有理会她,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他缓慢放下手中的那一缕乌发,嗓音里带上了几分冷硬。
“便是该要让你晓得,这世上什么人你可以反抗,什么人你忤逆不得。你不是最喜欢同朕讲道德王法吗?朕这次便再满足你一回。对太傅的处置,朕也便不亲自拟订罪名了,一切就全权交给刑部,后续惩处都依照律法的程式来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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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沉着一张脸拂袖离开以后,未过多时,凤仪宫内忽然传来阵阵瓷器瓦罐砸碎的“噼里啪啦”脆响。
候立在寝殿外面的一干宫人听见这等动静,霎时间大惊失色。当下也等不及主子传唤,手脚慌乱地就直接匆忙赶了进去。
第031章 贪婪肆意的狼(肥章)
凤仪殿内,现下一片狼藉。
宫女们手忙脚乱赶进来的时候,便瞧见汉白玉彩瓷玉壶春瓶碎了满地,花瓣清水迸溅得到处都是。四幅屏风倒了,金线镂空刺绣牡丹璎珞垂坠的锦帐也被人狠狠撕扯下来一半。
一片凌乱之中,刚送入宫不久的新娘娘,此刻就趴卧在沉香雕花的贵妃塌角,身上只着一件绸缎寝衣,单薄的纤肩在跳跃的烛火中轻微地颤抖不停。
听见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畔,跪坐在榻边的人儿身形微微一僵,下意识自臂弯内抬头,然后便转过面去。
苏婉容扭过了头,于是循声赶进来的这几位宫女,便清楚瞧见了苏婉容这个时候的模样。
一双眸子雾蒙水润,眼眶已经红了,眼皮更是早便肿了起来,仔细瞧看,微微泛白的芙蓉面上依稀还带着两道泪痕,也不知晓方才究竟哭了多久。
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是,她的嘴唇已经磨破了皮,显然是被人啃咬之后留下的痕迹。衣襟松散发皱,乌发也凌乱地披散于肩……
怎么瞧看,这都是一朵娇花受人摧残之后的脆弱模样。再加上苏婉容原就生得纤弱貌美,如此梨花带雨地跪倒在这里,便是这几个宫女看在眼底,一个个都止不住地怜惜起来。
方才她们一直在殿外侯着,那是晋元帝亲自下的旨意,谁敢违背?
便是中间听见里面似乎传来争吵的声响,宫人们战战兢兢,一方面担忧寝殿内这段时日一直受她们伺候的贵人,一方面又如何也不敢触怒龙威。是以,任凭她们当时心中如何料想,到底是连瞧看一眼的胆量也没有的。
直到晋元帝冷着脸走出凤仪宫的时候,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宫人们大骇,这才敢忙不迭地小跑着赶进来。
都这样的动静了,便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方才离得远,听不真切。总是能够猜出个一二。
大抵便是晋元新登基的皇帝,晾了这位花容月貌的苏娘娘这么长段时日,总是有些按耐不住了。可娘娘不从,便有了现下这番景象。
刚刚砸碎花瓶弄出的声响估摸也就是这位娘娘受尽委屈,这才等陛下离开以后,砸东西泄愤呢。
之前就听宫里人传,这位新帝无论在战场上或是朝堂上,手段如何的狠辣果决,丝毫不留情面。
先前只是因为伺候娘娘不周,几个尚未及笄的宫女便挨个卖勾栏院去了。
当时凤仪宫的这些宫人便已经领教过外面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晋元帝是当真的铁血无情,根本没得半分仁慈心的。
谁知道就是对待眼前这位娇花似的娘娘,寻常的人便是瞧见了如何也该碰在掌心里疼惜的美人,陛下竟也能够这般狠下心肠,硬生生地辣手摧花!
苏婉容看见这帮宫人投向自己的目光里,无一不是同情或是惋惜的。有些胆子小些的,甚至捂着绣帕低低啜泣起来。
她晓得宫女们显然是误以为方才那男人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她却懒得解释,也根本无力再去解释什么了。
若说是毁去名节,这个男人早在尚未登基以前,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给他看光了。
而今次这么多人守在门外的功夫,除了最后一步,他早对她占尽了便宜。就是坚持她跟他没发生任何干系,道出去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但是让苏婉容感到极致气郁,甚至有些悲痛绝望的。并非那个男人如何轻薄玷辱自己,而是他“回报”太傅府,以及对待她父亲的态度。
总以为这个男人便是做事出格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出身或是从前的经历,心中没有礼义廉耻。但心肠说到底应当还是好的。
毕竟上一世的晋元帝,就是外面风评再如何不好,却也勤于政务,统治有道。长安城地广人稠,他极惜才爱才,总也没做出过什么残害忠良的事情。
可谁能料得到呢?他就真的胆敢这么对待她的父亲。
听他道完方才那段话的那一瞬,苏婉容顿悟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更可笑的是,她又有真正了解过了谁?
此人冠冕堂皇地说,他已将她从薛砚之手下救出,可谓是煞费了苦心。她难道不清楚自己这是逃离了虎穴又掉入狼口。对方甚至是一匹不知餍足,贪婪肆意的狼。
而她无疑便是他狼爪下的一块可口却不受驯化的猎物,那男人垂涎于她,想吊着她,哄着她,便是为了引诱她自愿上钩。
孰料他百般威逼利诱未果,是以终于在忍无可忍之际,暴露出其最真实的原型。
苏婉容现在完全不后悔当时头脑一热,狠狠扇向男人的那一巴掌。这个人无耻下作到此等地步,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便是百十个耳光,也不足以洗去他的种种恶行。
苏婉容现下已经替自己做好了打算。倘若这个男人不仅仅是恐吓她,是真的打算将她的父亲押往刑部处置。父亲若是去了,她自然也不会继续苟活在这世上。
可是苏婉容却恨,她心里强烈的不甘。
她恨自己没有能力,不甘自己即便是重生了一遭,改变了命运,却也终究躲不过家破人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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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苏婉容整日整日的懒怠梳妆。她不分昼夜,每天就郁郁寡欢地窝在榻上。
整个人好似生了一场大病,明明膳也照常用,却是日渐消瘦。急得凤仪殿伺候的宫人一个二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请了太医过来,又道娘娘身体无恙,却是一股郁气堵在心头,愁结良久不消,这才损害了元气。
苏婉容并非在这里枯坐等死,是那日发生的事情委实让她太过难以消化,她没办法走过这个坎儿,心结自然解不开。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听说便是两日以前,为了庆贺晋元皇帝北疆凯旋归来,再加上登基之喜。晋元帝祭告宗庙以后,特意在城内设下仲夏庆典,请了全长安最有名的戏子前来助兴。
当夜皇帝携辅国将军及銮仪卫,内务司亲临庆典。城楼之上与民同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中,接受群臣百姓三跪九叩礼。
饶是外头如何热闹,显然与凤仪宫里的人没得干点关系。
倘若一定要说有,也是因了那人最近诸事繁忙,这两日里却是没再过来招惹她了。
那人当时迫着她接受他的后位,可已经过了这么许多时日了,也没传来什么立后的风声,无论是朝堂上有大臣反对,亦或者是那个男人因为她的“不识好歹”,终于打消了主意。
这件事情倘若可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对于苏婉容来讲,无疑是目前得到的最好一个消息。
宫人们不上朝,凤仪宫整个寝殿受皇帝幽禁,几乎算得上与世隔绝。苏婉容不晓得那个男人有没有按照当时临走之前所说的那般,已经拟旨将父亲押往刑部处置了。
就算答案是肯定的,苏婉容也想等着亲耳听见,总是不能枯守在寝宫中,一直这样不明不白。
可谁料得到,苏婉容没有等到关于父亲或者太傅府的任何消息,反倒先等来了据说是养心殿侍奉的领事太监,捎来了一则晋元皇帝的口谕。
“娘娘,李公公带了陛下的旨意过来。下月初陛下将至城外南苑围猎场狩猎,邀请娘娘陪驾同行,提前告知娘娘这两日便早些准备起来……”
“我不去!”
宫人还未说完话呢,便被榻上的苏婉容扬声打断。
猛地从香枕上撑起身导致的突然眩晕,再加上她情绪过于激动,刚说完这三个字苏婉容便脸色涨红地急促咳嗽起来。
这可把从旁通报的宫女给吓了一跳,低呼了一声“娘娘”以后,便忙不迭地想要上前给苏婉容拍抚顺气。
苏婉容一手掩着嘴唇,一手摆了两下,推拒了宫女的好意。
“我不想去。你便告诉外面侯着的人,我病了,身子不舒服,围猎场我去不成!”
这么显而易见的推辞,宫女听了后面有难色。可榻上的贵人执意如此,态度很是强硬。宫女无从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去传话了。
也便苏婉容喘口气的功夫,方才的宫女原途而返。宫女欲言又止地从旁观察苏婉容的脸色,半晌儿,这一次直接“噗咚”一声跪在了她的榻前。
“娘娘求您还是去吧,陛下吩咐过了,您若是不去,陛下就将凤仪宫所有的下人扔进围猎场里喂狼。”
第032章 揣测
不怕一个人下作无耻,就怕无耻的人得了滔天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