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容这句话说得婉转,但徐姨娘立刻听出了这四姑娘话中的意思,心中跃出一阵不快。
这是什么意思?
怀疑她亲自找来的人,家底儿不干净吗?
寻人的事儿是老祖宗吩咐她做的,她怎么可能马虎?卖给她这些个汉子的李瘸子,原本与她就有些交情,她特意嘱托的事情上面,又怎么可能会出差错?
徐姨娘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四姑娘看不惯自己五房受了老祖宗器重,心下正嫉妒着自己呢。
就开始担心,若是这四姑娘不服气,去老祖宗或是大夫人面前乱嚼她的舌根,该怎生的好?
当即徐姨娘脸色就变了,皱起眉头,口中不悦地道:
“四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姑娘成日待在闺房之中许是不知晓这些。太傅府上上下下,连洗衣的婆子也是按规矩签了卖身契,正经地方买来的。这些个汉子,那更是方才老祖宗自己都亲眼过目了的,还有什么放心不过的。”
第017章 再遇
道完这个,徐姨娘完全不给苏婉容反驳的机会,不耐烦地直接背过身去。
“若四姑娘没旁的事,就不奉陪了。耽搁了老祖宗交待的事,我俩谁都担待不起!”
徐姨娘走在路上,心中还觉着晦气。
这四姑娘到底就是个好妒的,往后还是能不来往就不来往。面上假惺惺的模样,背地里还不知想怎么诋毁她五房。
该了自个儿方才欠的慌,不搭理她也罢了,没得败了心情!
徐姨娘再不理会苏婉容,带着太傅府侍卫队浩浩荡荡绕去下人们落脚的后院。
苏婉容独自留在原地,却是黛眉轻蹙,神色复杂地抿紧了唇。
她将事情想象得过于简单。
五房姨娘难得受老祖宗一次用,亲自带着侍卫队府中巡视已有一段时日了,得意劲儿全写在脸上,这个时候,若是她手底下找来的人出了什么乱子,那可不是扇自己一巴掌吗。
便是她当日亲眼所见,在场的除了她也就剩下那粗蛮贼寇一人,那贼人既想方设法地混入了太傅府,自然不会亲口招认。
如今太傅不在,老祖宗和大夫人掌家,她这个四房庶出的姑娘在府里没得说话的地位,又如何说得过正得势的徐姨娘。
为今之计,只有等爹爹回府之后另行定夺。
好在侍卫队平日巡视的地点多于南苑北苑,她这西厢房地小人稀倒是恰好不受重视。
眼看爹爹下月便要回了,这些时日她暂且守好西厢大门,嘱咐彻哥儿不要随处走动,至少是避过了风头。
重生这一辈子,原本是偷来的珍贵时光。
她力有不逮,只是个平凡之人。
这种情势之下,她只想,同样也只能尽量保全自己最在乎的人。至于其余的人生死与否她便是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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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转眼过去了半月。
这一日,夕阳熔金,孟家商铺裁好了成衣,依旧托了孟福生赶在落日以前,上太傅府送货。
晓得了孟家公子对自己的那份心思之后,苏婉容自知应该避开继续与孟福生相见,原本想让周嬷嬷代替自己取货。
奈何周嬷嬷恰巧后院有了别的活计,这次送来西苑的货品,除了成衣,还有几件为过冬提前添置的汤婆子,脚炉一类。苏婉容怕探春点不清楚,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过去一趟。
苏婉容来前便已列好了长串清单。跟着单子一一验货之后,就要唤人将货箱抬进去。
“四姑娘且等一等!”
孟福生立在送货马车边,嗓音带着几分慌忙,就这么响起。
苏婉容回过头去,又是黑脸小伙红着耳根,局促不安的模样。
“四姑娘,这、这坠子,你瞧瞧看喜不喜欢?”
小伙儿手摊开,上面躺着一对兰花蕾形镶银耳坠。
那日苏婉容推拒了孟福生想送她的头花。孟福生后来思来想去,总是摸清了一点门道。
这头花原本是由孟家布坊每年裁衣剩下的料子缝制而成,再转卖给其他商铺,得以谋利。四姑娘那般金贵的人儿,哪里看得上这些个边角料粗工手艺?
自己送那头花,显然怠慢了姑娘,不定人家当时心里如何想他。思及此,孟福生就又是一阵懊恼。
可惜自家的铺子不经营珠宝首饰,孟福生只得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那“金缕阁”,挑来了这一对银坠子,趁着今日上太傅府送货,一并给四姑娘捎来。
事实上孟福生以为,四姑娘戴着这银制的事物还是委屈了。可自己这一年的银钱都还是父亲定下的,现下也只买得起这个。
“四姑娘先收着这个,等过两年家父将铺子交托给我,我、我再给四姑娘打一对金的……”
孟福生说着,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可又总是想多瞧看几眼人家姑娘,于是便红着脸偷偷观察苏婉容的反应。
苏婉容看见孟福生手里的坠子,明显也是一愣。
上一世这个阿福对自己的好感,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但却从未这般殷勤地送她这样许多女子的小物。
她原本不想将此事说穿,可如若是这般明显了,她却很难一笑置之。
回过神来,苏婉容酝酿了一会儿,朝孟福生笑着摇摇头,嗓音却是平静又不失礼貌,
“阿福哥,婉容懂你对婉容的心意。这些年来,你待婉容的好,婉容皆看在眼底。可婉容一直把你当朋友,亲哥哥一般看待。这坠子请阿福哥收回去吧,今日的事婉容便当没发生过,往后你依旧是婉容的阿福哥。”
这便是拒绝了。
孟福生从前也想过苏家四姑娘,这样的好,大抵也是看不上自己,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试一试。
如今明明白白被拒绝了,沮丧失落,可又像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莫名的可以释怀了。
于是孟福生沉默了半晌,咧开嘴就朝苏婉容笑道:“四姑娘说的哪的话,能对四姑娘好,那是我的福气。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我或是孟家能帮上的,姑娘尽管开口就是。”
……
之后,告别了孟福生,苏婉容却在原地琢磨起他最后说的那番话。
她常常会为自己的未来做些打算。她曾想过,重来一遭,若是她最后还是沦落至前世那般她当如何?
苏婉容知道孟家商行只会越做越大。
本朝礼教风气开化,女子从商为官者不乏先例。她有私心,想过若能托了孟福生的关系,在有余力时一道入股,为往后积攒一些,何尝不是一条出路?远不至于沦落到上辈子那般不堪的境地。
苏婉容如此想着,目光就落向镌刻了商行印记的樟木箱。时候不早了,她唤来太傅府门前的老管家,寻人将木箱搬回西厢院。
“四姑娘今日倒是不走运,府里下人这个时辰都用吃食去了,正缺人手。不过赶巧了!阿莽那小伙儿还在,就让他给四姑娘搭把手!”
苏婉容听了这话怔了怔,她眸光一转,才发现不远处竟是还有个人。
第018章 投怀送抱
那人双手抱胸,半倚着棵早已枯败了的柳树。嘴中叼着根草,闲适自若地嚼着晃悠,也不知站了多久。
与太傅府其他下人一样,他也是一件粗布衫子。套在旁人身上宽大松垮,可他体魄强劲,薄薄的衣料在他身上,硬是勾勒出几分壮硕的轮廓,衣襟微敞,隐隐见得下面贲起的结实肌肉。
苏婉容看清男人的容貌,心中微惊,下意识就脱口:“不用他搬!”
胤莽气定神闲地嚼着嘴里杂草,目光落在苏婉容身上,没吭声。
老管家瞥向四姑娘脚边黑沉沉的樟木箱,又瞧了眼姑娘纤细的身段,却是不苟同地摇头。
“西厢离府门可是不近,现下也没旁的人,四姑娘就让他帮上一把吧……你也是,别傻杵那儿了啊,过来搭把手!”
说着,老管家回头望向身后的胤莽,就见此人生得高大彪悍,脸上又顶着碗大一条疤,别说四姑娘,就是他自己当初第一眼瞧见,也觉着实在吓人。
忆起四姑娘方才花容失色,显然吓了一跳的模样,老管家仿佛有些懂了,忍不住就安抚起娇美的四姑娘,
“四姑娘别见这人瞧着凶煞,这年轻的小伙子,自幼毁了容貌,其实也是个苦命的。但阿莽不错,府里缺人手,平日里巡视完了,派的活儿也都愿意做,人老实,话也不多。四姑娘好安心了。”
老管家上了年纪,人也是个心善的,絮絮叨叨就说了许多。
苏婉容此时心乱如麻。
这么多天过去了,原本安然无事,谁料到如此不巧这个时候会遇见此人,
可她如何也不愿这个男人踏入她的西厢半步的,几乎是不加思考地推拒了老管家的好意,自己弓身蹲下。“无碍,便是几件成衣,我自己搬过去就是。”
就是四姑娘是庶出的,但到底也是太傅府千金小姐啊,这些个粗活四姑娘自个儿做如何都不妥当啊。
老管家一惊,“啊”了一声,就要上前阻拦。可另一边,苏婉容扣住箱沿,已在使力了。
苏婉容并没那么娇气的。上辈子不受夫家喜爱,一人守着冷清的院落,最后从旁的也只她的陪嫁丫鬟探春了。
身边没什么人伺候,什么事不是亲力亲为,一个木箱原本难不倒她。
可苏婉容却忘记如今自己这副身子,可还是她尚未出阁时,没吃过丁点苦的娇弱身板。平时多走几步路都觉着乏累,这沉甸甸的箱子她哪里搬得动呢。
胤莽斜侧着身,玩味儿地睨着蹲身在地的少女。
木箱显然很沉,衣袖下细嫩软绵的胳膊柳枝儿似的,好容易托着箱底小心翼翼站起来了,玉润粉面倒是憋得绯红,颤颤巍巍地根本挪不动步子,手脚笨拙得像只还未学会走路的蠢鹅。
胤莽勾唇低低笑了一声,在这个时候大步上前。
手上忽然一轻,苏婉容抬头。
震惊望见自己使出浑身气力,不过堪堪搬起的沉重樟木箱,那人也就单手扛着,脚步轻快,丝毫不费力地就往前走。他脚底生风,还没几步眼前就只剩一抹高大稳健的背影。
老管家瞧府上这侍卫队队长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心下倒是宽慰不少。满意地点点头,朝四姑娘道了个别,就去府门前继续守着了。
这个时候已是戌时中了,晚霞熏染了天际,洒落在木质拱桥横跨的池塘水面,倒映出薄薄一层碎金般的红光。
庭院里零零散散几个扫地的奴仆下人,越往前走,人越稀少。穿过那一条宽而曲折的廊庑,再往下,就接近西苑正门了。
“不必再往前了,东西这里放下便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男人步伐迈得极大,苏婉容气息微喘,吃力地紧跟其后,稍显凌乱的脚步踩踏在枯黄落叶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若是继续走下去,就到她的西厢房了。彻哥儿这个时辰该是正在屋中等着与她一道用晚膳。
这个男人身上带了实在太多的未知,苏婉容不想让他靠近西苑半步,更不想让他接近彻哥儿。
“停下,这里用不到你了!”
苏婉容扬了声,前面的男人步伐稍顿,然后就真停下来了。
在她的注视下,男人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朝她面无表情地疾步走来。
苏婉容脸色微变,开始往后退。然男人步伐极快,只呼吸的间隙长臂一伸,依了她的意愿,就把樟木箱整只塞回她怀中。
苏婉容未有防备,下意识伸手去接。可那箱子的重量远不是她可以应对的。
未来得及反应之前,手臂蓦地沉下去,她不禁惊呼,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顺着沉甸甸的冲劲骤然往前倾,随后就撞上男人坚硬厚实的胸膛。
头顶的人“嗬”地一声笑了出来,大掌极自然地握住她细软的腰肢,顺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投怀送抱呢?”
第019章 怕了?
嗓音少了玉华池那次听见的粗嘎,声线还是低低沉沉的。匪夷所思的是,此时传入耳中,竟带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苏婉容她确定,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
可每次见到他,这个男人总能给她带来不可思议的惊震。
他触碰到自己的那一瞬,苏婉容宛若被火炙了一般,手下猛地一松,飞快朝后退了半步。
苏婉容深吸了一口气。
她直起身子,抬眸望向他。
“你到底是谁。”她樱唇微启,迎着男人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冷淡而缓慢地继续问,
“你处心积虑混入太傅府,究竟有何目的?”
太傅府西厢院地处偏僻,与正门相接的唯一小径,虫鸣唧唧,这个时辰见不着半片人影。
苏婉容问完话,四下依旧静谧无声,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回答她的兴致。
方才的碰触虽短暂,胤莽的指尖无意识搓动,暗自回忆起那一阵的柔软曼妙。忍不住垂首嗅了下,似乎还残留着点儿温温腻腻的少女体香。
这一细小却轻浮无比的动作恰好落入苏婉容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