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叹了口气,温声道:“可怜你这婉姐儿,当时怕是吓坏了吧?倒是我这个做长姐的疏忽大意,昨夜怎的就放心你这般的小姑娘孤身一人离开呢?”
苏婉容想起上一世,这个淑妃娘娘在昄依佛门之前那几年,对娘家的人都是极好的,待老祖宗也一如既往的孝顺。从不因了受先帝宠爱,摆出半分娘娘的架子。
现下又瞧见淑妃娘娘面对自己时,温婉的面上竟当真是带了几分歉意。真诚的模样与太傅府中其他女眷都是不同的,心中一暖,自然对淑妃好感更甚。
苏婉容便绽唇一笑,柔声回道:
“长姐如今贵为娘娘,昨夜陛下不在场,宴会上长姐总是要顾及许多。婉容自己不小心,遇见这样的事,又怎会是长姐的过失?更何况当时也不过匆匆一瞥,是不是当日行刺陛下的贼人且不知晓,或许是婉容看花了眼也说不准的。左右我们今日也要回太傅府去,倒是长姐一人在宫中,处处都得多加留意一些才是。”
苏婉容当时同淑妃娘娘道出这样一番话,但事实上她并不能做到话中那般坦然。
她自然不会为了清誉这样的东西起什么轻生的念头。可是昨夜那个男人,举止实在过分轻佻粗蛮。便是她想要忘记,心中也像是卡了一根细小却尖利的鱼刺一般,每每都会不经意地回想起让她羞愤至极的那一幕。
不过幸而,她今日便回太傅府了,若是她不嫁给齐王,想必之后也不会再踏入这宫门半步。无论昨夜的男人是否当真是蓄意谋杀皇帝的刺客,她都不会再与那人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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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官府的通缉告示已经贴满了长安城大街小巷,京中不安全了!头儿,就随属下一道走吧!”
子时末,天色漆黑犹如墨染。军帐之内只点了一盏即将燃尽的火烛。
烛光跳动,微弱的明灭之中,赵龙手持长剑,右足屈膝下跪。
他固执地盯着仰躺在榻上,那个似乎正敛眸休息的男人,说话的嗓音里已是带了恳求。
铁羽骑的兵士们这阵子惶惶不安,经历了十几个难眠的夜晚,头领终于平安回来了。
多少年的运筹帷幄,眼看将至水到渠成之日。谁曾想一个沉不住气的小兵竟是几乎打翻了全盘的计划。
藏匿之处被人发现,甚至连首领如今也负了伤。依照赵龙所想,目前看来唯独以退为进,先保全自身,才可作长远打算。
“急什么。”
就在赵龙以为便是跪上整夜,那人也不会理会自己时。榻上的人动了动唇,未睁眸,只淡淡道了这句。
第013章 狠辣手段
“可是!”
赵龙激动地抬头,下意识就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劝些什么,但是他并没说出口。
榻上的人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冷沉,无波无澜,明明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可就这么一眼便足以让人心头发怵,自有一股不容人忤逆的威仪。
“我已说过,所有兵士由你带领南下整顿,你要做的只是按兵不动,等我消息。”
赵龙听罢抿紧了唇,一再犹豫,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咬牙道:
“头儿,咱们行迹已经暴露了,如今的情势我赵龙又如何能让您一人留在长安,头儿,您就跟着我走吧!”
男人岿然不动,只淡淡扫了赵龙一眼,启唇,略不耐地道:“你退下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赵龙垂头又在地上跪了一会儿。
许久,终究长长一声叹息,赵龙低声应了句是,这才缓缓站起身,自营帐退了出去。
掀开帐帘之前,赵龙忍不住最后一次回头,目光落在背对自己躺着的那个高大男人身上。
赵龙打心底地佩服亦敬重这个男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跟着这个男人,一跟就是整整十年。
会留在铁羽骑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头儿当年刚刚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服他的,暗中想要置他于死地取而代之的比比皆是。
一大群人背地里使着阴招儿,往死里对付一个还不足十六的瘦弱少年。赵龙现在想起当年那一幕,依旧一阵胆寒。
记得当时那个兵士,尖锐的匕首几乎就要笔直刺进他的心窝。
可谁能料到呢?就那么一瞬的功夫,他倏然醒了,赤红充血的双目中,布满森冷狠戾的寒意。
在所有人惊震之中,他快如闪电一般一把夺过士兵手中匕首。下一刻,便是锐物入肉发出的沉闷声响,血液狂涌而出,而那匕首硬生生插进了士兵喉间动脉。
后来,那士兵被挖去双眼,体无完肤地直接扔进焚尸场。
再后来,军中所有的人,都见识到了这个刚满十五的新头领,下手何其阴狠毒辣,再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挑衅生事。
那时候起,赵龙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鱼。
而之后他铁血果决手段,对待各种险境的判断力,更是让所有的人心服口服。
唯独此次,赵龙当真想不明白。
这个节骨眼了,他执意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敌人眼底,根本与送死无异,究竟是在盘算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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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老祖宗那日回到太傅府中,入夜躺在榻上,便是想起淑妃赏月宴上提及的养心殿行刺之事,后来又想到太傅府同那皇宫相去也不过几条官道,心中愈是不安,翻来覆去竟是彻底睡不着了。
于是连夜就将长房大夫人及其余三房的几个姨娘,一并唤了过来。
那大夫人自过了门后,伺候老祖宗那都是伺候习惯了的。
之后子女们大了,她这个长房的更是全心力地讨老祖宗欢心。听了老祖宗忽然传唤,自然没得二话,随手披了件纹锦长衣,就由嬷嬷扶持着过去了。
可那五房的徐姨娘,昨日入宫,自家姑娘人小贪玩,这两日总是嚷嚷着念叨皇宫怎生的好,一个劲儿缠问她下次可还能再入宫看望淑妃娘娘,折腾个不行。
方才哄那萱姐儿入睡,花了不少功夫。如今好容易能睡个安稳觉,老祖宗一声令下,又得从被窝中爬起来,心中自然不喜。
可她们五房在太傅府原本没什么地位,故而便是徐姨娘自个儿如何不畅快,那也不敢多言。只慢吞吞跟在长房身后,恭恭敬敬地朝老祖宗见礼。
原来老祖宗大费周章地将几个媳妇一并聚在此处,却是道起这几日饶她清梦的心结。
当时淑妃谈论起皇宫混入刺客一事时,大夫人也是在场。听老祖宗此时忧心忡忡地提起这个,凤眼儿一转,当即明白了老祖宗的心思。
“老祖宗的担忧确是有理。依我看啊,太傅府如今家大业大,大人如今又在外当差,府中咱们几个妇道人家,凡事总是要仔细一些。”
半倚在罗汉床上的老祖宗,颇赞许地望向自己这最得意的长房媳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大夫人暗中观察着老祖宗的神情,又道:
“莫说皇宫内院了,长安城但凡有点门面的大户,谁家不是小心谨慎着呢。我就听说,左相府上连那守门的小厮都是会点拳脚功夫的。咱们这太傅府自然也大意不得。”
从旁的徐姨娘见老夫人面色缓和,似是甚满意长房这一席话。
忙不迭地也趁机凑上前去,机灵地跟着陪笑附和,
“大夫人说得极是,咱府上每日进进出出这许多人,总是不能马虎。何不效仿宫中,在咱太傅府也整一支侍卫队出来,日夜巡视着,便是真有小贼,那也是混不进来的。”
徐姨娘话音落下,老祖宗打眼看过去,瞅着素来不太受自己待见的五房,难得夸:
“五房这提议倒是个好的。”
这便是应允了。
大夫人见此,忙对二房,三房使眼色。
二房三房的姨娘,原本也没什么主见。得了大夫人的意思,也就跟着一通夸老祖宗有远见,五姨娘的主意如何的妙。
而那五姨娘,进门这么许多年,何时受过老祖宗夸奖,心中正得意着。又被其他几房的姨娘捧了个天花乱坠,自告奋勇地就一人喜滋滋揽下了组建侍卫队的活计。
次日,老祖宗欲要在太傅府后院组建一支侍卫队的事传去了西厢院。苏婉容听闻此事,却是感到有几分好笑的。
若是养心殿混入刺客,大抵就是冲着那殿上之人。如何又会牵及太傅府?
更何况她自前世而来,知道后来太傅府没落原本也不是因混入什么小贼。
奈何老祖宗惜命的性子,听说这几日就已经吩咐着五房着手去办了。
可这左右与她四房的西厢无半点干系,苏婉容早间听周嬷嬷说起这事,也就只淡笑着没放在心上。
周嬷嬷平日里就是个开朗的,对着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伺候早膳时,话便多了一些。
苏婉容从旁笑着耐心地听,这些时日周嬷嬷在跟前同她唠一些家长里短,近几年太傅府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也已经能断断续续回忆起来了。
周嬷嬷离开后,苏婉容径自在茶几前品了会儿茗。
想了一下,起身去了厨房,取了几块枣泥栗子糕,又盛出一小碗干贝藕丝羹,朝院落耳房的方向走去。
推开房门,彻哥儿滚圆一个的小身板正坐在案前,皱着小眉头,手持墨笔,涂涂改改的不知在写些什么。
听见门外声响,彻哥儿转过圆滚滚的小脑袋。一见来人是苏婉容,小家伙撅了撅小嘴,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愿理会。
第014章 教弟
苏婉容不禁失笑,走上前去柔声便问:“这几日阿姐没来看你,都在屋里学了什么?”
彻哥儿不但没有应,他索性别开了脸,彻底只留个圆润的背影给她。
苏婉容直接走至彻哥儿跟前,垂眸望他半晌,嗓音微扬,稍稍严厉了一些,“彻哥儿,阿姐在问你话。”
“还能学甚?不就是爹爹吩咐罚抄三百遍的描红吗?我这些时日每日在西厢临摹,从未踏出房门半步!现下你和爹爹总是满意了吧?你们都一样!你和爹爹都是一样的!就是觉着我笨,不如大哥二哥好,给咱太傅府丢人了!”
彻哥儿眼圈泛红,话到了后面已是带了几分哭腔。怕是这两日一人被关在西院早已闷声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苏婉容瞧他这副模样,也是心疼。又怎会真同这样一半大小娃置气,当下眸光不由柔和许多,温声软语地道:
“刚刚是阿姐态度不好,说话重了一些,阿姐跟你认个不是。方才阿姐进门,怎也不见你吭个声?怎的?还为前日的事气阿姐不成?”
苏婉容见彻哥儿腮帮子还是鼓鼓的,肉呼小脸上神情却似乎总是缓和了一些。
苏婉容无奈地摇头,这才将手中食篮掀开,把方才特意准备的点心一道道摆了出来,口中哄道:“好了,莫要再置气了,瞧瞧阿姐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过来了?快些趁热吃了吧。”
方才苏婉如入门时,彻哥儿就闻着味儿了。
此时听了这句,知道阿姐分明是拿着吃食过来看自个儿了。馋瘾一下子上来,就要瞧瞧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转念一想,自己现下可不是还在同阿姐置气着呢么?
于是心里已经有点摇摆不定,面上还是硬邦邦地撅着肉嘟嘴儿,板着张小脸不去理她。好一副有骨气的模样。
可彻哥儿的骨气并没坚持多久。
他饿啊。
西院没大人,太傅不在时,苏婉容就是最大的主子。她下了吩咐,谁敢不应。故而那彻哥儿这几日当真就一日两顿,素日里离不开的甜食小点,更是再没碰过的。
实在忍不住,彻哥儿偷偷侧过小肥脸,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瓷碟里盛放的东西。
枣泥栗子糕,干贝藕丝羹……都是他平时最好的口味……
彻哥儿瞪得眼都直了,禁不住地用力咽了口口水。
“这……我真的能吃?”
那彻哥儿小声地问,眼睛瞄向苏婉容,见后者只不作声地微微笑着,只觉从前那个温婉体贴的阿姐似乎又回来了一般。
彻哥儿眼眸一亮,伸出胖爪,再没了顾及,抓起盘中软糕就大口吃了起来。
待彻哥儿将苏婉容带来的点心吃了个底朝天,渣都不见剩。小家伙终于满足地眯起眸子,肉呼小手一下一下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到底年纪还小,和自己阿姐又怎会真有隔夜仇。吃饱喝足之后,彻哥儿望向苏婉容,黑亮大眼滴溜溜转了两圈,瘪着嘴儿,颇委屈地抱怨起:
“阿姐,阿姐,你真是彻哥儿阿姐么?前些时日你待我那样凶,若不是你现下带了吃食来对我好,我还以为阿姐已经不再喜欢彻哥儿了。”
苏婉容被彻哥儿童言童语的稚嫩可怜小模样逗乐,她微微一笑,疼惜地抚着彻哥儿梳了髻的细软发丝,口中道:
“你我血脉相连,原本就是一辈子互相扶持的姐弟,阿姐不喜欢你又能喜欢谁呢?”
说到此处,苏婉容顿住。
她伸手抚去彻哥儿唇边沾上的枣泥糕沫,又从衣袋中掏出绢帕轻轻替他擦拭。
“彻哥儿,你可知晓,爹爹平日里为何要那般严苛地待你?阿姐前日同你说话语气重了,你可又想过是为了什么?”
彻哥儿先是吃了嘴软,而后苏婉容这一通轻言细语的温柔模样,把他哄得晕晕乎乎彻底心不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