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个扮演孝子小能手,自然是知道父皇心里不是滋味了,但这比起兄弟反目、妄议父皇,却又是算不得什么大错,也只能如此。
太子心中来回一琢磨,当即两行清泪落下,哭得难以自已,抱住梁帝的膝盖,恳切忏悔道,“儿臣不孝,还请父皇责罚。那日,儿臣设宴招待属国使臣,儿臣到底不是父皇您,使臣们瞧儿臣眼生,竟是胆大包天上来灌酒。若是父皇在,他们怎么敢如此嚣张!”
梁帝被这话说的心里还蛮舒服的,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了。
太子也不擦眼泪,哭得满脸是泪,“那日儿臣被灌了酒,回来却还有奏章要看。也是父皇病了之后,儿臣才知道父皇先前是多么的辛劳。儿臣看了奏章,便晕沉沉在书房卧下了,也不知为何,居然在睡梦中犯了大错,幸了那掌灯宫女。儿臣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愧疚,既怕父皇恼了儿臣,更怕父皇您因为这事动怒,故而不敢声张,只想日后再来向父皇请罪。谁曾想,那宫女居然怀了身子。儿臣不孝!”
梁帝自己也是男人,醉酒之后幸的人也不少,如今后宫之中都还有不少妃嫔是这般而来的,自然深有体会,一时之间居然觉得太子这话听着不像是借口,反倒颇有些像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让梁帝心软了些许。
他摇摇头,无奈道,“罢了,堂堂太子,哭成这般作态做什么。当初既然幸了那宫女,便干脆一碗药灌下去,也不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情。你到底是年纪还小,狠不下心。”
太子眼角一抽,微微撇撇嘴,总是说他是太子,怎么能这般作态,他也想留着颜面,但父皇不就爱看他这般哭哭啼啼么?自认将梁帝的心思揣摩得相当透了,太子心下不屑,嘴上却是不着痕迹献殷勤,“父皇教我亲政爱民,儿臣自然要听从父皇多年的教诲,那宫女也是民,而且错在我,儿臣又如何能让她一女子代我受过呢?”
太子一番做戏,倒是成功将梁帝给糊弄过去了,也不再冷待他了,时不时召到宫里来,父子三人的天伦之乐,愣是被梁帝弄成了父子四人的天伦之乐,这中间还有两兄弟乃是死对头。
就在宫中父慈子孝的时候,北疆之乱却是忽然爆发了。
北蛮直驱南下,竟是一举突破了楚家军的严防死守,隐隐有要入主青州府的姿态。
青州府若是丢了,梁帝这个皇帝老儿要被天下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了,那可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啊!若是被北蛮的铁蹄践踏了,那可就是玷污了他们心中的圣地了。
而且这一次同当初覃九寒还在青州府的那一次截然不同,覃九寒还在青州府的时候,北蛮可是连楚家军都没越过去,只是攻下了一座城池而已,离青州府沦陷可还远得很。就这般,覃九寒这个青州知府,都不得不带头去相助楚家军,当然,那时他也的确想要搏一搏战功。而如今,青州府之危迫在眉睫,如何能不让朝野震惊。
派兵前去早就成了必然的选择,然而等到讨论谁领兵的时候,又是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第199章 ...
自古以来, 战乱苦的是百姓,但又造就了许多战功赫赫的文臣武将。
梁朝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多年,除了开国时候战乱不休以外, 其余时候皆是太平盛世。这一方面与北疆楚家军镇守有方有关, 亦与开国时八大猛将止战乱带来的对邻国强大的威慑力有关。
然后, 三百余年过去了,当初的八大猛将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连他们的后代,原本该不堕祖宗威名的将才之后,也俱做了文臣, 改换门庭了。
倒是皇室中出了个战功赫赫的皇子, 后来被一封圣旨封了荣王, 也就从此离开了前线。
而除了荣王之外, 朝中也并非没有将领,只是连对北疆了如指掌的楚家军都败了,谁也不敢接手这烂摊子,更别提是主动请缨了。
将领们是这般作态, 但派系之间又并非如此了。
太子一系自然想要选自己这边的人, 道理也很简单,这仗只要赢了, 日后就没人动摇得了他的地位了。而且镇守北疆多年, 乃是梁朝最利的一把宝剑的楚家军,若是能收入囊中,哪怕不做这个太子, 也没人能动得了他了。楚家军虽然败了,但在梁喻看来,北疆那些蛮子如何能与大梁相比,不过是北蛮钻了空子而已,仍是自信无比,不争出个高下誓不罢休。
而谦王却是也有人支持,与太子想要推自己人上位不同,谦王打的主意乃是自己亲自上战场。堂堂皇子亲自上战场,对于涣散的军心乃是十分有利的。再者谦王在属地的时候,似乎还有率兵攻下山匪山寨的事迹,放在平常乃是再稀松的事情,如今却被多次提及,成了谦王有为帅之才的证据一般。
除了太子一系和谦王的势力,朝中自有人是两不沾边的,谁的面子都不给,而是忠于当今的天子。这类大多都是资历颇深的老大人们,见太子一系和谦王一系吵得不可开交,干脆谁也不支持。
梁帝被这三方吵得头疼不已,在他看来,北疆那点骚乱还真当算不得什么,但事关青州府的安危,他也不想被天下的学子喷的焦头烂额。平日里一个谏臣就能让他处处不畅快了,若天下的读书人都来指责他,哪怕是梁帝这种肆意妄为的人,想一想也只觉得发憷。
“肃静!朝堂之上不可喧哗!”
一旁的太监见龙椅上的帝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忙上前半步,扬声示意众人安静些。
众人安静下来了,梁帝才开口,“既然众卿对主帅之事难以达成共识,那便干脆放到台面上来议。方才太子说要举荐谁来着?”
太子顶着众人的目光出来,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举荐易老将军。易老将军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必能将蛮子赶出北疆。”
“哦。”梁帝态度不明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次子谦王,“你方才说要自荐前往北疆?”
谦王也拱手向前一步,道,“儿臣愿为父皇之刃,扫尽北疆之乱,护我大梁安宁祥和。”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听得不少人微微有些动容,连太子都暗暗骂了一句“做戏”,倒是龙椅上年老体弱的帝王眯了眯眼睛,似乎没被这话打动。
覃九寒看了看上首的梁帝,按他对梁帝的了解,恐怕相较于一直不得他喜爱的谦王,还是太子更得他心。
果然,就见梁帝摇摇头,道,“千金之子戒垂堂。你是朕的儿子,如何要以身犯险。再者,山寨同北疆到底还是大有不同。你若是有你皇叔那般英勇,那朕才放心允你去。这事不必再提。”
这话说的,摆明是要同意太子的举荐之人了,也就是易老将军。
然而被举荐的易老将军也是内心无奈,他如今乃是高龄,多少年未领过兵了,他倒不是怕上战场,作为军人,马革裹尸才是他心中最好的归宿。他怕的是成了梁朝的千古罪人,说实话,这仗若没有十之七八的把握,真的没人敢接手。
好在,梁帝正要开口的时候,落了下风的谦王却是抢先道,“易老将军高龄,已到了养老的年纪了,北疆苦寒,恐怕易老将军难以适应恶劣的气候。”
梁帝先是嫌弃他多嘴,随即仔细一想,再看向胡子花白的易老将军,也是一皱眉,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向和太子不和的钦天鉴站了出来,淡淡一句,“兹事体大,还望圣上三思。”
钦天鉴一向说话很有分量,梁帝也着实犹豫了片刻,正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荣王却是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弟愿出战。”
荣王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年纪了,但大概是多年的武将生涯,让他显得格外的英勇,无论是和龙椅之上的兄长梁帝,还是同一旁针锋相对的两个侄子,都截然不同,好似不是梁家人一般。
他一开口,原本还不表态的保皇派们一下子都眼睛一亮,数个就直接站出来支持荣王了。毕竟比起年老的易老将军和只有屈屈攻下山寨战绩的谦王,荣王却是实打实立下汗马功劳的,如今也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让他去北疆,可算得上是个好选择。
梁帝那里还犹豫着呢,自知大势已去的谦王先站了出来,坚定表明了自己支持荣王皇叔的立场。比起让太子一家独大,显然是让这个无关皇位的皇叔去,要好得多。
太子虽心有不甘,但亦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让皇叔去,总好过让谦王抢了功劳,心中恨恨面上却是一派谦卑的支持了荣王。
主帅既然定下来了,那剩下出战的将领自然成了众人塞人的好机会了。主责都有人担了,剩下派出去的,可就是实打实去捞功劳的了,败了不需要担责,胜了却是要论功行赏的。当然,在场的众人也从未想过会败。
最终,太子一系总算是塞进去好些自己这一边的人,好些都是初出茅庐的各家公子,背后自然是各个家族势力。子孙出仕,这些家族才会更卖力。
主帅定了,自然也就没人和太子对着来了,唯一想要和他对着干的谦王,却因为到底不受圣宠而偃旗息鼓了。
覃九寒得知自己要出征的消息,是在三日之后,他是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一个文臣,居然当真要被派到战场上,这把火还真的会烧到他身上,他是始料未及的。
那日殿上争执之后,心怀愧疚的易老将军琢磨了一宿,居然心有戚戚的跑去同太子举荐了他,说他在青州府任职多年,对青州府了解甚深,先前也击退过蛮子,乃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太子的幕僚一听,觉得甚是有理,若是一介文臣在北疆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哪怕是没有立下赫赫战功,他们也能宣传成赫赫战功,顷刻间便把主帅的风头都夺走了。而且,这一回的战事乃是天下读书人时时刻刻关注着的,出个文臣大功臣,那些读书人还不成了免费的宣传。
就这般,易老将军一席话,让太子颇为心动,而幕僚的一番话,却是直接让太子进宫请命去了。等到得了父皇的允诺,太子梁喻才记起要告知一声。
覃九寒这才在三日后得知了消息。说到底,他的势力并不在京城,若是他这些年一直在京城经营,必然不会这时才得知消息。然而,这些年他到底还是远离京城,与京中之人交往甚少,让太子肯一心重用他信任他的同时,也失了先机。
得知消息的蓁蓁如遭雷劈一般,当着杨嬷嬷他们的面还未说什么,等回了房中,却是情绪难以自抑了。
贴心小棉袄温哥儿跟了进来,两手抱着娘的腰,软乎乎劝道,“娘别难过,温哥儿陪你。”
蓁蓁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任性,其他的官夫人皆是如此,哪怕纵使是不愿意,也会贤惠的替相公收拾行装,许诺照顾好家中老小,乃至含笑将人送出门。但是,她莫名的,心里觉得很沮丧和烦躁,好似胸口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一样,这让她如鲠在喉。
她将温哥儿揽进怀里,小儿子小而软的身子暂时安抚了她烦躁的情绪,但很快的,看到推门而入的覃九寒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开始生气了,既是生相公要离开的气,也是生自己如此任性的气。
覃九寒身后的覃承勋进来,将还赖在娘怀里的温哥儿哄走了,留下夫妻二人独处。
蓁蓁想发脾气,但她素来都是再柔顺不过的性子,哪里冲着旁人发过脾气,但心里又堵得慌,脸色也有些发白,撇过头去。
覃九寒见妻子似乎真的是气的狠了,也有些无奈,心里又有些心疼,然而他们覃家早已生在局中,如今的太子真的不是什么明君,若是让他上了位,日后蓁蓁还能大大方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吗?哪怕他用不着娶公主,恐怕太子也对于蓁蓁耿耿于怀了。他再清楚不过,梁喻是个多么无用却又心怀狭隘的人。
她是他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妻子,三书六礼娶回家,他又如何舍得她不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世人面前?
覃九寒上前两步,握住蓁蓁放在膝上的手,有些微凉,“我是文臣,不会亲自上前线的。我会平平安安回来。”
他这般低声下气,蓁蓁登时便心软了,说到底,她只是想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外头的事情,她是从来不干涉的。什么诰命也好,还是荣华富贵也好,都不是她要的,但她也很能理解,但凡身为男子,便天然想要追名逐利,有的利是钱财,有的却是权势。
相公从来不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更不会甘于平凡,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只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有了诗中那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心情,虽然并非是她“教”。
然而事情已经定下了,蓁蓁再不愿意,也还是将覃九寒送出了门,随即整个覃家便以主人不在家为由,彻底闭门不见外人,这里却又有另一番缘由了。
第200章 ...
最早发现不对劲的, 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照料蓁蓁起居的杨嬷嬷。
从今年入秋天气转凉起,蓁蓁的月事便不如何规律, 私底下自然是寻了大夫诊治, 却道是, 蓁蓁不知食了什么性寒的东西,日后与子嗣之事恐怕有害。
对于这事,最先得知消息的覃九寒自然是震怒不已,随即便想着法子将蓁蓁送到了护国寺去,甚至还去柳府寻了柳夫人。
而负责寻大夫来的杨嬷嬷, 自然也是知道了此事, 正在愧疚自责的时候, 被覃九寒勒令不许提及此事, 因此,她对这事也是三缄其口。除此之外,就连贴身伺候蓁蓁的玉腰和玉满都不知道。
然而,这一回最早从蓁蓁不规律的月事中瞥出不对劲的, 也正是愈发变得谨慎的杨嬷嬷。
杨嬷嬷倒也是谨慎, 面上是没说话,直接以自家儿媳妇玉纤身子不舒服为由, 将大夫给请来了。
等到诊脉的时候, 蓁蓁同那大夫也是隔着帐子的,这说起来倒是十分说得过去的,毕竟男女有别, 那大夫也丝毫未生疑,还当真觉得自己是在给杨嬷嬷的儿媳妇诊脉,摸了摸脉象,才摸着胡子道,“这位嬷嬷,恭喜恭喜,您儿媳应是有了身子了。”
帐内的蓁蓁被吓了一跳,杨嬷嬷先前是没同她说的,只是说请个平安脉,因为她如今在府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便以给玉纤看病的由头来请大夫。如今一听到这消息,起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发愁了。
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将大夫送走回屋的杨嬷嬷心中亦是这般想法,真是个不会挑日子的孩子。这爹才刚去打仗,这外头也不如何安宁,万万不是生孩子的好时候。再者,夫人入秋时候遭了歹人的暗算,如今那身子骨还未彻底调养过来,就怕这一胎怀的不安生,怀的艰难。
只是,有了孩子毕竟是喜事,万般担忧也好,总是很容易被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冲淡的。杨嬷嬷也就是自己发愁了一瞬,随即便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胎一定要安安生生给保下来!一来么,她本来就是养胎方面的老手了,从前还是伺候过柳夫人生下独子,蓁蓁前两胎几乎都是她照料的,杨嬷嬷心里也尚还有些底气。二么,原先蓁蓁遭了暗算的事情,杨嬷嬷按规矩是要担责的,但覃九寒最后并没真的罚她,这让杨嬷嬷也早就想好了,这一回是一定要将功赎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