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嫂子见二人回来了,忙去厨房将晚饭端进屋子,覃九寒去了院子里洗手。他方才一路回来都在剥莲子,指尖被染得绿绿的,莲子皮又硬又难剥,他哪里舍得让妻子去剥,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个妻子剥的,剩下的便主动接手了。
他从院子里回屋,刚走进,便听到罗家嫂子在同妻子说话。罗家嫂子在他面前特别拘谨,但同蓁蓁独处时却很自在,端出一道鲜菌炖野鸡,微笑道,“夫人方才说爱吃鲜,我特意炖的。野鸡肉有嚼劲,大火一顿,鲜得很,很是补身子的,等会儿夫人尝尝。”
听到脚步声,罗家嫂子又作出了拘谨的表情,略福福身子,便退出去了。
覃九寒走近桌子,见桌上果真摆了一道鲜菌炖鸡子,忍不住摇头无奈:果真是讨人喜欢得紧。今日刚认识的农妇,不过独处了一个白日罢了,也这般偏爱蓁蓁。
……
因着覃九寒及时凿井和视察村镇,在周边都被旱情影响了庄稼收成的情况下,盂县庄稼却与以往没大多差别。甚至因为就近取水的方便,许多农户还有余力去开挖了新的田地,收成非但没有减少,还能够预见,来年的收成也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过了秋收,又下了好几阵秋雨,打落了泛黄的枯叶的时候,嫁到孙家的玉泉有了好消息。她嫁到孙家也有半年的光景了,前几日来了县衙,正用着膳,忽然便吐了起来,赶忙喊了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有了身子。
或许是好事儿都爱赶堆的原因,杨辉家的玉纤也很快查出有孕,杨嬷嬷喜形于色,高兴坏了。
算算时间,他们来盂县也快要有两年的,本朝的官员是三年一调动的,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就要换地方了。这么一想,蓁蓁忽然还有些不舍起来,盂县是个小地方,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家相公绝对不会屈居于这么个山野之中。离开盂县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日后的事情,等日后再去苦恼吧。蓁蓁这般想着,又埋头去准备给杜夫人府上二公子成亲的贺礼单子了。
第121章 ...
婴孩总是长得很快, 从只会咿咿呀呀的哭,到时不时磕磕巴巴喊上一句“娘”,就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蓁蓁正梳好发髻, 在唇上点着红脂的时候, 奶娘抱着勋哥儿进来了, 人还未走近,被奶娘抱着的小阿勋已经咿咿呀呀开始喊娘了。
蓁蓁忙过去将孩子抱进怀里,然后折腾着要给宝宝换新衣裳。今日是宝宝的周岁宴,比起满月宴那一天被抱到外头遛一圈,今日的主角儿显然是勋哥儿了。
蓁蓁给宝宝新做了一身衣裳, 宝蓝色的绸子, 给绣的吉祥如意纹, 脑门上再配一个金镶玉的小帽子, 胸前还挂了个精致的长命锁,看起来又精神又喜庆。再加上府上养得好,脸颊白玉似的,婴儿肥的腮帮子, 两截藕段似的手臂, 一戳就有一个小窝,眼珠子黑得像葡萄, 实在很讨喜。
这边刚收拾好, 那边覃九寒便推门进来了。他刚从县衙回来,正处理完今日的政务。打从入了冬,盂县又安静了下来, 大抵是天寒地冻,冻得人都不愿意出门,因此也没什么人来报案。再加上本朝讲究冬日休养生息,连上带下都没什么事情分派下来。因此,忙了大半年的覃九寒,一下子竟闲了下来。
他进了屋子,蓁蓁便指了指榻上的宝宝,道。“相公,你看会儿阿勋,我去看看酒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覃九寒走近,在榻上坐下,将宝宝往里推了推,道,“天这么冷,记得披件斗篷再出去。”
“嗯,那我先去了。”蓁蓁急匆匆披了兔毛领的斗篷,便推门出去了,留下父子俩小眼瞪大眼。
比起旁人家那种父子疏离的情况,他们家要好得多,主要是蓁蓁喜欢自己带孩子,不似旁的官夫人那样将孩子丢给下人,连带着不忍妻子受累的覃九寒,也时不时搭把手,不说带孩子的本事有多少,但至少看会儿孩子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一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满地爬了,特别是勋哥儿养得好,长这么大都没得过什么病,骨头也长得很硬,没人抱着的时候,便到处爬。
覃九寒见儿子傻乎乎往软塌边上爬,便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大概是用力大了些,弄得宝宝一个屁股蹲儿坐在榻上了。
覃九寒淡淡扫了一眼外头,见屋外依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走动的声音,才做严父状道,“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往榻边上爬。真要摔了,自己疼也就罢了,还惹得你娘亲和你一起哭,不孝顺。”
宝宝哪里听得懂阿爹的话,不过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宝宝,即便是摔了个屁股蹲,也没哼哼唧唧娇气包似的哭起来,就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又四肢落地爬了起来,这回是朝覃九寒爬过去。小胳膊小腿的,但爬起来却很有劲儿,一下子就爬到覃九寒身边了,然后颤颤巍巍抖着小肥腿要站起来。
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蠢儿子,心里有些嫌弃,但还是伸手去扶了一把。哪知手一下子就被勋哥儿抓住了,勋哥儿手小但肉多,手背上满满当当十个小肉窝窝,就那么一把握住了阿爹伸过来的手。
婴儿的手心汗涔涔的,有着湿漉漉的细汗,手感不是很好,又握得特别紧,总之并不是很舒服。但覃九寒莫名的心一软,觉得自家儿子虽然蠢了些,但还是有一点点可爱的,至少眉眼生得很像蓁蓁,看起来总是很无辜的样子。至于是不是真的无辜,他的种,也实在老实不到哪里去。
蓁蓁看过酒宴,便又回了房间,抱着宝宝亲了一口,逗得宝宝乐呵呵直笑,陪着宝宝玩了许久。等到了快要开宴的时候,才将宝宝交给覃九寒抱,自己则跟在父子二人身侧,一道往设宴处去了。
因为天寒地冻,主角又是娇嫩的婴儿,因此宴席都摆在室内。他们一进屋子,不少官眷便投来了目光,众人额视线都集中在勋哥儿的身上,但勋哥儿颇有其父之风,一点儿不慌不乱,甚至都没哼哼一句,还大大方方睁着双黑珍珠似的眼儿打量着屋内的众人。
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夸了一句,不愧是县太爷的独子,和那些哭哭啼啼的婴儿一点不一样,才周岁就有这等风范了。
时人兴三岁看老,虽然勋哥儿才周岁,但依旧凭借着自己丝毫不怯场的表现,博得了众人的喜爱。
周岁宴的重头戏,乃是抓周。虽说老人家们颇为迷信,认为抓周礼上抓了什么,日后便要做那一行当,但实际上,抓周也并非毫无根据的。抓周礼上摆的都是些吉祥如意的物件,玉如意也好,纸笔也好,都是些好寓意的东西。孩子只要会爬会抓,总能抓到些东西,但其实大伙儿除了看热闹之外,更多的是看宝宝的表现而已、
有的宝宝没爬几步就软了腿,那说明养的不好,身子骨不好,日后又能有什么作为。有的宝宝胆怯害羞,爬了几步就哭着喊着要奶娘抱,嗓子倒是很洪亮,但性子不好,父母也不会养孩子。
总之,抓周一半是讨个吉祥,另一半则是将孩子抱出来遛一遛,向来宾展示展示,孩子没病没痛的,性子也好得很。男孩子还好,日后在众人跟前走动的机会多得很,反倒是姑娘家,若是一开始就给众人留下个病秧子的印象,日后还如何觅得佳婿。
好在勋哥儿是个男宝宝,并不会因为抓周礼出了什么差错而摊上什么坏名声,但作为覃府唯一的小少爷,他的抓周礼还是很郑重的。
因为爬宝宝摔着,抓周礼是在特制的紫檀木大桌上举行的,原本半腰高的大桌,愣是被截去了半截儿桌腿,大概人膝盖那般高。铺着喜庆的红色绸布,其上摆满了吉祥如意的物件,玉如意、宣纸、湖笔、砚台、论语等等。
众人的注视下,覃九寒亲自将勋哥儿放在紫檀木大桌上,勋哥儿还没什么反应,围观的夫人们已经开始逗他了,“小少爷去抓支笔回来,日后也学你爹爹做个探花郎!”
“那个玉如意好,长大富贵琳琅,不愁吃喝,官运亨通。”
……
勋哥儿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蓁蓁也不急,笑盈盈半蹲身子,指着前头那些东西,道,“勋哥儿好棒,勋哥儿挑一个好不好?”
勋哥儿见娘亲朝自己笑得这么好看,也跟着笑,边笑边往前面爬过去。这一下,府上养得好就体现出来了,他的胳膊腿儿都长得很结实,爬起来噌蹭蹭的,看得围观的夫人们都笑得合不拢嘴,纷纷道,“养的真好,瞧这爬的,稳稳当当的。”
勋哥儿爬到玉如意边上,打量了一眼,便直接爬开了,转而朝纸笔那边爬过去。纸笔轻而小,勋哥儿一把就把纸笔抓了起来,众人正要乐呵呵说些吉祥话,就见勋哥儿又朝另一边爬过去了。那边摆着玉佩,因为是要给小孩儿抓周用的,底下还挂着琳琅的彩线,被编织成雄鹰,模样看着既显眼又鲜妍。
勋哥儿很快爬到边上,一把抓了玉佩,连带着把旁边的圆滚滚的明珠也抓了起来。他人小手也小,很不好抓。勋哥儿在原地坐了一下,似乎是在琢磨,正当众人心里猜测着他会选哪一个的时候,勋哥儿将明珠塞进了领子里,然后一手抓着纸笔,一手勾着玉佩的彩线,噌蹭蹭爬回阿爹和阿娘的身边。
然后,小手一伸,将玉佩连带怀里的明珠都掏出来,拼命往阿娘那边推,清脆喊了一声,“娘!”
蓁蓁见宝宝固执地要把东西给她,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只好收下,然后将勋哥儿从木桌上抱了起来。
众人也是笑着逗趣,说着吉祥话,“小公子真懂事,这么小就晓得孝顺阿娘了,日后一定是个大孝子!”
“聪明得很,还知道挑小的拿,手上拿不了,还知道往怀里揣,真机灵。”
众人夸归夸,倒也是真心实意的,三岁看老,才一周岁就晓得要孝顺娘亲,可见府上教得好。
抓周过后,就有奴婢来引众人入席用膳。覃府的宴向来很美味,按照蓁蓁的说法,把人请来做客,就是要让人家吃好喝好,让人觉得宾至如归才是,不然岂不是把人请来受累。她自己也去过很多宴,有些人家设宴流于形式而已,桌上的菜品倒是被忽略了个彻底,惹得席上的人回家还要吃一顿。她一向觉得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不好,因此覃府的宴席师傅都是请的有真才实学的。加上上菜的时间也很适宜,菜肴都热汤的,寒天里用着最是舒服。
众人吃得很欢,至于周岁宴的主角勋哥儿,却只能闻着喷香扑鼻的美味菜肴,眼巴巴看着,却一点儿都尝不到。毕竟,他现在还在吃奶,虽然添了些辅食,但也仅限于清淡的食物。
勋哥儿旁边坐着的佘曦见勋哥儿可怜巴巴的,便偷偷拿干净的筷子碾碎了大约小指指甲大的如意糕,问过旁边坐着的大人后,才小心翼翼点到勋哥儿粉红的小舌上。
没见识的“小土包子”勋哥儿满足的拿牙床抿着舌上的糕点,感激朝救他于饥饿间的佘曦,灿然一笑,一双和蓁如出一辙的杏眼儿笑成了桃花瓣儿。
佘曦心道:夫人的宝宝真好看,和夫人一样好看。
此时此刻满足于糕点的勋哥儿还不知道,从他周岁这一日起,读书识字就要提上日程了。毕竟,作为覃九寒的独子,他是被寄予厚望的。
第122章 ...
对于读书识字这件事, 其实府里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是抱着赞同的态度的。本朝国泰民安,也就北境还算有点威胁, 然而北境有楚家军镇守, 楚家世世代代镇守北境, 对于北境而言,乃是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在这样的和平环境之下,鲜有武官能够出头,更别提要靠赫赫战功拜将封侯,几乎是妄想。但与武官式微的情况恰恰相反的, 是文官势力的日益壮大。再加上梁帝对武将有偏见, 更爱孱弱文官, 即便是在提拔用人的时候, 也都示意内阁率先用文官。
这么一来,武科举日益式微,反倒是文科举,越来越受重视。科举出身的文进士, 大多会被重用。
除了时下的武式微文壮大的状况之外, 勋哥儿还是覃九寒的独子,上届探花郎的儿子, 自然也是被众人灼灼目光盯着的存在。此时在盂县还好, 等去了更繁华的地方,或是干脆回到京城,那勋哥儿即将面临的竞争也好, 目光也好,都要比现在更加艰难,更为严苛。
作为阿爹,覃九寒并非那种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子嗣身上的父母,蓁蓁更加不是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娘亲,但生在官宦人家,肆意享受父母带来的光环的同时,同样面临着更多的挑战,日后的境遇也会大有不同。
这个时候,若是做父母的,一意孤行,说要给孩子什么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么日后,咽下苦果的也只能是孩子而已。
因此,过了周岁,读书识字便提上了日程。先是覃九寒一句话,将勋哥儿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换成了小厮,一个六岁,一个八岁,都重新取了名字,分别叫阿修和阿齐。取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寓意。
阿修和阿齐进了府里,来拜见主母,蓁蓁见两人年纪这么小,若不是命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地步,因此也特意吩咐府上的下人关照二人,莫要以大欺小,若是被发现,严惩不贷。
两人名义上说是小厮,其实更像玩伴一样,从小到大的交情,若是两人有出息,日后就是勋哥儿的左臂右膀了。因此,府里的人也都不敢仗着资历老就欺负小孩子,都和和气气的。
阿修和阿齐原本还战战兢兢的,慌张得犹如离了巢穴的幼鸟,他们心里知道,为奴为婢必是要吃苦的,更何况他们年纪这么小,有的是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人的人。但真到了府上,见到如此温柔和善的主母,又被府上的哥哥姐姐们关照着,甚至连厨房的大娘都特别照顾他们,见他们可怜,还时不时给他们加餐,两个父母早亡的小子,都感动得心头一暖,甚至躲在被窝里没出息得哭了一回。
等阿修和阿齐休息了几日,又收拾得整整齐齐,才被带到他们未来的主子,勋哥儿面前。
两人一进门,也不敢四处张望,老老实实跪下磕头,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了,便被主家赶出去了。若是之前,他们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心甘情愿留下来为奴为婢,但等穿过暖和的衣裳、尝过美味的食物、被府上的众人关系关照之后,两人已经对于未来的生活抱有很大的期待了。
覃九寒垂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子,虽然因为饥饿而十分瘦削,但看着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即便是低着头行跪拜礼,也能看出二人身上的那股子生计。
他心下有些满意,他前世曾经发现,宫中养皇子时讲究不可长于妇人之手,故意将皇子和生母分离开来,对于这种行为,覃九寒自然觉得荒唐至极。生为人子,和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生母分离,连骨血亲情都无,即便有出息了,又能怎么样?实在是矫枉过正。但他确实也赞同,孩子成日和婢女待在一起,的确不好,容易性子柔弱,优柔寡断。因此,才特意去为勋哥儿寻了这么两个小厮,不是天生的奴才秧子,骨子里还残留着自己的想法和执拗,年纪又小,养熟了不出意外会知恩图报,留给勋哥儿练手,是再好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