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九寒将躺椅上的勋哥儿扶正,稍稍扬声道,“起来吧,日后你们就在勋哥儿身边伺候,旁的事情都能商量,但唯独一件事情,你们若是犯到我手上,我定不轻饶。”
阿修和阿齐都紧张得吞了口口水,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道,“主子您吩咐,奴才不敢忘。”
覃九寒道,“勋哥儿年幼,容易受到旁人的引/诱。你们既然是贴身伺候的,日后便不要把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拿到勋哥儿面前来。或者说,你们自己也绝对不许沾。懂了么?”
阿修和阿齐都老老实实应下,才起身,稍稍抬眼去打量自己未来的小主子。这小主子,倒是不算什么假话,毕竟,勋哥儿是真的很小,都还未断奶,但小小的人儿,却很气势,见了外人也一点儿都不怯场。
这下子,阿修和阿齐更加将小主子放在心上,除了奶娘喂奶的时候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前前后后跟着勋哥儿,就连黄豆都有点嫌弃起这两个不识趣的人类了。要知道,黄豆可是一直将勋哥儿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的,连它那些兄弟们来瞧一眼,都恨不得一爪子挠上去。此时看两个不识趣的小子前前后后跟着勋哥儿,黄豆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过了几日,便展开了自己的报复。
最开始还是一些小报复,将些小虫、小老鼠的尸体丢到两人的床榻上。阿修和阿齐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也不敢声张,自己偷偷摸摸就把东西给丢了。
黄豆见两个小子没被吓到,还是不学乖成日跟在勋哥儿身后,更加生气,在院里胡乱扑腾了大半夜,捉了条活的小蛇,丢进两人的房间。和之前的不一样,蛇乃是活物,会到处乱窜的,没吓着阿修和阿齐,先把来给阿修和阿齐加餐的厨房大娘给吓到了。
暗中阴戳戳等着看笑话的黄豆,一下子就窜了出来,拍得那本来就因为离开熟悉的环境而晕头转向的小蛇,直接眼冒金星,软趴趴瘫在地面上了。
但黄豆的出手相救,非但没有让厨房大娘感动不已,主动给猫大爷加餐,反而牵出了先前的恶作剧。阿修和阿齐,原本并不打算把事情捅出去的,结果被前来询问的杨辉一问,老老实实把事情都给说了。
“仗势欺人”的猫大爷就这么被逮到了蓁蓁跟前,到了主子面前,猫大爷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才略收敛了,但还没等蓁蓁训,便主动翻了软绵绵的肚皮,嗲嗲的叫了起来。
不光是蓁蓁觉得无奈,就连被带来做证人的当事人阿修和阿齐,也觉得心软了,看着这样撒娇的猫大爷,先前的那些虫子也好,老鼠也好,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玩笑了,哪里舍得和猫大爷计较。
阿齐年纪小,更加不记仇一些,非但不求主子替自己教训欺负了自己的猫大爷,还替猫大爷说情,“夫人,猫儿本就顽劣,我们乡下的猫更加顽皮呢,夫人别罚黄豆了。”
阿修也跟着道,“阿齐说的是,再说了,还是这猫儿救了厨房的王大娘呢。它虽然捉弄人了,但也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夫人不要罚这猫儿了。”
更何况,府里伙食好,再加上黄豆的猫娘亲,那只震慑邻里的豹猫,总是给自家没出息的猫丈夫和猫儿子们加餐,养得黄豆那叫一个油光水滑,金灿灿的猫毛根根都精精神神立在那儿,比起阿修在乡下见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猫儿,不知好看多少倍。阿修还打着等日后混熟了,便好好摸一把的念头呢。
苦主都不追究了,还跟着一道求情,但蓁蓁却不肯轻易松口。猫儿顽劣,这本来就正常,但黄豆这一回做的事,岂是顽劣二字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黄豆不去捉弄旁人,却单单只盯上了刚来府里不久的阿修和阿齐二人,再思及猫儿平日里黏着勋哥儿的表现,蓁蓁越发笃定,黄豆是因为阿修和阿齐要跟着勋哥儿,拈酸吃醋才做出这般举动。
这一回,蓁蓁并没有轻易被撒娇的猫大爷迷惑,吩咐担忧不已的阿修和阿齐出去之后,又吩咐杨辉把猫儿关进柴房去了。要是这也就算了,毕竟黄豆是只猫儿,猫儿都是爱独处的,关禁闭与它而言,除了不能见到勋哥儿之外,几乎和平日里的生活没什么区别,不痛不痒,没有丝毫震慑力。
但紧接着,蓁蓁就吩咐厨房的王大娘,做了一盆喷香的煎鱼放在柴房门口,而柴房里,却只放着清水和干巴巴的馒头。蓁蓁还吩咐王大娘,若是煎鱼凉了、不香了,便换一盆热的来,至于凉了的煎鱼,就给门口看着猫大爷的小厮给吃了就是。
可怜的猫大爷闻着喷香的煎鱼,连吃了两日的干馒头,等到被放出来的时候,卷着尾巴委屈得不肯搭理人了。
蓁蓁去看黄豆,见黄豆真的有气无力的,也有些心疼了,蹲下/身子去给黄豆顺毛,又喂了它吃了三条鱼干,才算是哄得猫大爷又翻肚皮给摸了。
就这么一棒子一颗糖的,猫大爷才算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日后自家勋哥儿身边,会出现这么两个碍眼的小子贴身伺候。好在猫大爷也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知道捉弄阿修和阿齐会被主人惩罚,只是不爽地瞥了二人一眼,但并未制止二人接近勋哥儿。
至于阿修想要撸猫的妄想,猫大爷表示:
你就想着吧,让你摸,我就不是你猫大爷,我就认你做大爷!
第123章 ...
三年的任期转眼而逝, 蓁蓁站在马车旁,回望着熟悉的县衙,忽然便觉得, 其实在盂县, 有着十分美好的回忆。这里的人善良淳朴, 因为相公剿匪的原因,对于她这个家眷总是时时刻刻都抱着感激的心。这里的景色很普通,但普通中却显现出一种宁静安宁的意境,即便是走在偏远的山村里,也觉得自由舒坦, 打从心底觉得舒服自在。
最最令她不舍的, 是在这里认识的许多人, 温和如同长辈一样的杜夫人, 疼玉泉疼得不像话的孙捕头,总是爱抱着勋哥儿上树的童牙,喜欢默默给勋哥儿念书的佘曦……
想到这里,蓁蓁忍不住眼睛一湿, 强忍住眼里的泪意, 含笑同杜夫人道别。
杜夫人也极为不舍,一向乐观的她, 也用帕子压着眼角, 擦去湿润之意,才道,“没什么好不舍得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你们此番离开盂县,乃是去往更好的地方。我只盼你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无病无忧,夫妻如胶似漆,这样子,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了。”
蓁蓁也忍着泪,灿然一笑,就好像两人第一次初见时候的模样。
“是,你们也要好好的。”
杜夫人也豁达一笑,再看蓁蓁,只觉得恍然如梦的感觉,三年前,她初次来拜见这位新来的县令夫人的时候,心里是惴惴不安的,但是见到了第一眼之后,心底反而只剩下一个想法了:这县令夫人模样也生得太好了,娇娇怯怯的,实在讨人喜欢得紧。
她当时是从未想过的,她竟然会和这位花容月貌的县令夫人,有这么多的交集。三年之后的今日,临到要分离的时候,她竟然觉得,面前的人同三年之前并无多大差别,依旧是那般貌若娇花,眼睛清澈明亮,好似当初初见一般。
杜夫人晃了晃神,回神后,拍拍蓁蓁的手,道,“好了,我就不拉着你说话了。今日来送你的人实在很多,我就不做那不识趣的了。”
蓁蓁被杜夫人的自嘲弄得哭笑不得,也接受了杜夫人的好意,朝旁边的玉泉走过去。一向沉稳乐观的玉泉,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了,眼睛红肿,见到她走过来,却兀自抹了眼泪,脸上露出个笑来,端端正正朝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玉泉来送你。”
玉泉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奶娃娃才不到一岁,正是喜欢闹腾大人的时候,年幼的他还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分离愁绪,正扑腾着嫩生生的小手小脚,似乎是想引起阿娘的注意。然而玉泉却分不出半分心思给孩子,满心皆是不舍。
蓁蓁走近,轻轻牵住了孩子肥肥的小手,道,“你知道的,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好在孙卢对你好,你膝下又有了志哥儿,日后好好过日子。玉腰那里你也放心就是,我会替她张罗的,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玉泉抿着唇,低低应道,“玉泉虽然不能常伴夫人身侧,但会日日夜夜替夫人祈福的,只盼夫人和大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至于玉腰,她也算是跟着佘壮士学了些本事,我这做姐姐的,也只盼着她日后顺顺利利就好,莫要像我一样远嫁,留在夫人身边才是最好。有夫人照拂她,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玉泉顿了顿,似乎略有哽咽,但脸上却是笑意满满的,语气轻快道,“至于我,夫人不必挂心。我家那人虽然不像大人这样有大本事,但对我还算上心。奴婢偷偷同您说,家中的银钱都是我管着,成亲时您送的宅子也在我名下,即便是他有什么花花心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带着志哥儿同他和离就是,反正我手里有钱,心里也不慌。”
蓁蓁又哭笑不得起来,无奈道,“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孙捕头待你还不好啊?你有戒心是好事,但不要闹得夫妻之间生分了,不要伤了情分才是。你们乃是两情相悦才成的婚,在一起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你好好经营,夫妻之间坦诚相待,有什么事情都摊开说。但是万一哪一天真的过不下去了,也别彼此折磨。”
玉泉也只是故意这么说,便是不想让夫人替自己担心罢了,闻言也笑,认真道,“嗯,我会好好的,夫人别记挂我。”
和玉泉告别之后,蓁蓁又去看了看同样来送他们的童牙和佘曦,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少年时期而言,实在是雕琢巨大的一年。一年之前的童牙,还是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了颇有本事的少年了,就连孙卢,都动了想要把他培养做继承人的念头。至于佘曦,虽然一身蛮力,但似乎对于习武并无多大兴致,反倒很喜欢看书,正打算过些年去试试文科举。
蓁蓁看着两个少年,童牙已经比她高了,但眼中仍然流露出慕孺和不舍的神情,倒像个要离开大人的小孩儿似的,佘曦更不用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蓁蓁时常怕他被欺负,常常令人看顾他。小小的少年,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是记下了这一份难能可贵的恩情。
“童牙大了,也该相看媳妇了。本来我若是在,还能替你出出主意。不过你自己也有主见得很,我同杜夫人说过了,她也会替你张罗张罗的。”
蓁蓁嘱咐完童牙,便对一旁的佘曦,也同样嘱咐道,“我听大人说,你打算考科举,科举的事情,我也不大懂,出不了什么主意。不过大人说过了,户籍的事情,你别担心,都替你弄好了。你日后若是到了京城,便去柳府寻我干爹干娘,他们会照拂你的。”
童牙和佘曦皆是憋得脸通红,用力的点头,将泪水憋了回去,将压在嗓子眼的酸涩释放出来,道,“夫人同大人要一路顺风。”
蓁蓁最后摸了摸佘曦的脑袋,然后抬步走开了。同一堆人告完别,那边马夫便开始催促了。
蓁蓁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院落,侧头看向身侧的相公,她的手被男人握着,虚虚的握着,没什么力道,但能感觉到,没有什么力道能分开他们。
覃九寒温言对她道,“天色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蓁蓁怔然,就见男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茫然,带着满满的肯定和坚定,朝着马车走去。男人的声音特别温柔,像含苞的桃花一样,“勋哥儿在那闹着要娘亲,你等会儿哄哄他。你知道的,这孩子单单爱黏着你,旁人说的话都不管用。”
蓁蓁回神,眨眨湿漉漉的睫毛,道,“勋哥儿明明最听你的话,哪里只有我哄才行了。”
覃九寒自嘲道,“他哪里是最听我的话,分明是最怕我这个阿爹。这小混蛋心里头,最最喜欢的,便是你了,要不是我不许,他恐怕现在都还宿在我们房里呢。不像话!”
蓁蓁替勋哥儿说话,“他还小嘛,你同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年纪小,还黏着我们,等到日后长大了,说不定就不爱搭理我们了。”
“他敢?!”覃九寒板着脸,一脸严肃,“那我就打断他的腿。”
夫妻二人边说边走到了马车边,覃九寒亲自扶着妻子上了马车,马车里正是翘首期盼许久的勋哥儿,一见到娘亲,便黏糊糊的凑上去,软软喊道,“娘~娘~”
蓁蓁摸了摸勋哥儿的额头,疼爱道,“哎,娘的勋哥儿。”
马车终于启程,蓁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朝着外头送行的众人摆手告别,她怀里的勋哥儿也跟着有样学样,学大人一起挥手。他年纪尚幼,还不知道什么叫分离,在他小小的心里,觉得只要能跟在娘亲和爹爹身边,就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没有大院子也可以,没有玩伴儿也可以。
马车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众人也都逐渐散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尤其是对于盂县的百姓而言,他们早就知道,身为县令的覃九寒并不会永远留在盂县。毕竟,他们曾经送走那么多的县令,好官也好,坏官也罢,唯独只有覃大人,让他们如此不舍和惦念。
百姓散去,只剩下同覃府关系好的些许人,仍然留在原地,徘徊着不肯离去。
杜夫人最是豁达,擦去眼泪,招招手,道,“咱们也走吧,人年纪越大,越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旁边的儿子儿媳忙过来扶她,扶着脚步蹒跚的杜夫人往回走。杜大人还在一边教训她,“你真是的,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我替你提心吊胆!”
玉泉却是彻彻底底哭成了一个泪人了,先前蓁蓁还未走的时候,她还撑着笑,可是现在却是不顾一切嚎啕大哭起来。她知道,这一走,日后便再没有相见的可能。她身旁的孙卢担心坏了,但也不敢劝,只能把吓呆了的志哥儿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搂着妻子的肩膀,由着妻子发泄情绪,时不时说上一句,“我会对你们娘俩好的。”
佘黎原本站在原处,此时见人走了,也走近童牙和佘曦。两个少年,都正是讲究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年纪,碍于少年的骄傲尊严,不肯像旁人那样落泪,咬着牙含着泪,愣是不肯让眼泪落下,尤其是佘曦,还固执地看向早已看不到影子的马车。
佘黎叹气,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当做安慰,低声道,“回家吧。”
第124章 ...
覃九寒这一回, 乃是实打实的升迁。他在盂县任期三年,颇有建树,无论是剿匪一事, 或是民生方面, 都是众官员之中的佼佼者。他也很幸运, 上官乃是即将快致仕的周知府,周知府心知覃九寒其人乃有大才,又是心志坚定之辈,日后必有大作为,因此也就买了个好, 在评级中给了他上等。
确有建树, 又加上上官力荐, 朝中又有太子周旋, 覃九寒的升迁很是顺利。和之前破败萧条的盂县截然相反,他们这一回去的,乃是颇负盛名的青州府。覃九寒这一回,乃是要去青州府做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