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旭转过头,假作不经意的抬手擦擦眼睛。
“小旭?”肖让揪揪姜旭的衣袖。
“什么事?”姜旭吸吸鼻子,“你说,我听着呢。”
“我请你做见证人。”肖让神情庄重,“当着乔叔叔的面,我承诺,我永远爱小棉,永远!”
仿若有所感应,风势渐歇,树叶沙沙声变成耳畔的一声鸟鸣。
肖让心愿已了,内心深处的想法更为坚定。乔棉膝关节有旧伤,不能跪太久,他缓步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搀她起来。
“小让,我很好,我答应过爸爸,来看他的时候不流眼泪。”
肖让拥抱乔棉,轻抚两下她的后背:“宝宝,你在旁边等我好吗?我还差一个仪式。”
乔棉会意,退到离白桦树三米远的位置。
肖让双膝跪地,朝着刻有乔谆易名字的铭牌磕头行礼。而后,他起立,张开双臂抱住白桦树。
“爸爸,您把小棉托付给我,我一定遵守诺言,好好爱她、呵护她。七年前您说的话,我始终牢记,永远不会忘。”
乔棉慌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泪花已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姜旭默默走来,递给乔棉一包纸巾。
肖让和白桦树说了好一阵子悄悄话。即使离得不远,乔棉也未能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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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时分,他们才离开林场去往市区。
“我想回老房子看一看。”
乔棉的提议得到全票支持。
出国念书前,乔棉的母亲曾张罗着要卖掉乔谆易名下的房产,但是遭到了肖晋齐的强烈反对。
老房子得以保留,乔棉留学的费用则由肖家提供。
乔棉三岁时父母离婚,母亲远赴异国生活,所以她对母亲的印象非常模糊。乔谆易是独子,旁系亲属也极少来往。从乔棉记事算起,这套老房子就只有他们父女俩居住。
正值盛夏,北方的气候总归比南方要凉爽干燥。
老房子所在的胡同紧挨市中心,因这独特的建筑风格,近些年被开发为旅游景点,游客的数量远远超出常住人口。
街坊邻居中,认识乔棉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尤其是几位看着乔棉长大的阿姨,听说她是新婚、特意带着丈夫回老家祭拜父亲,霎时间百感交集,纷纷发出共进午饭的邀请。
乔棉不好意思麻烦邻居,推说有事要记着赶火车,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聚。
打开门锁,小院里的摆设与她前年回国时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葡萄架下的石桌和藤椅落满了灰尘,房檐下种的月季也都变成了枯枝。
肖让没在院中停留,径自踱进位于西面的厨房。
咣咣铛铛响过三五分钟,他突然高举一口颇有时光厚重感的砂锅,兴奋地跑出来:“小棉,小旭,你们看,我发现了一个宝贝!”
“那是我爸炖汤专用的。”乔棉迎上去,生怕肖让失手打破砂锅,“你要是喜欢,就把它带回去。以后等我有空,我也可以用它煮美食。”
肖让搂着砂锅不撒手。
他避开乔棉的视线,冲姜旭使使眼色:“哎,路上我们讲好的条件,小旭你没忘吧?”
“我这就去。”姜旭跑出几步远,脑子短路似的又跑回肖让面前,“我最近精神差,你刚才说的食材有点复杂,要不……你发个语音给我?”
肖让飞起一脚,当然只是吓唬好友。
“不发!绞尽脑汁你也得记清楚,买错一种我唯你是问!”
姜旭灵活地躲开,大步流星跑出院子。
院门关上的一刻,乔棉忽然明白过味来:“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车厢末尾单独坐,美其名曰叫我好好补觉,实际是酝酿着不可告人的计划?”
“我卖个关子,等小旭采购回来,就真相大白了。”肖让折回厨房,试试水龙头,“竟然还有水?自来水公司很人性化嘛!”
乔棉无奈地笑笑:“糊涂虫,谁规定了人不住在这儿就把水电气停掉的?”
肖让也不生气,手速飞快地开始清洗锅碗瓢盆。
在久不经烟火气的房子里做饭,别有一番滋味。
两个男人把乔棉请出厨房,关起门来烹制美味佳肴。香气四溢时,藤椅上昏昏欲睡的乔棉猛然惊醒。
“这味道?怎么似曾相识……”
乔棉不可置信地盯着石桌正中的砂锅。
豆腐皮和红薯宽粉铺底,切成薄片的酱牛腱子,搭配应季的番茄、青菜和口蘑,出锅前撒入姜末蒜蓉花生碎,浇滚油激发香味。整道菜朴实无华,没有添加花椒和辣椒,更没有市面不常见的食材。
“我称它为‘一味仙仙锅’,食材虽然变化丰富,但万变不离其宗,它的本质仅有一个字——鲜。”肖让递了小碟和筷子到乔棉手中,“尝尝吧,宝宝,看看和你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周末愉快!
虽然我不能休息,但还是要坚持呀,笑哭.jpg
第26章 晨雾迷醉
牛腱子肉向来以筋道弹牙为特色, 肖让做的这道炖菜, 却将平凡化作神奇——切牛肉的刀工精细考究,成品薄如蝉翼,烹饪时长掌握得刚刚好,能达到入口即化的程度。
乔棉仅品尝了一片牛肉,就感觉自己的视野被骤然点亮, 仿若加上炫彩滤镜,小院里的一切都恢复了最初的繁荣。
“怎么样?”肖让满怀希望地问,“美食家可还喜欢?”
乔棉但笑不语。
她递给姜旭一双筷子:“等小旭尝完,我俩一块儿打分。”
在厨房时, 姜旭闻着香味已经忍不住滴口水了。他迫不及待地搛起一片牛肉, 囫囵咽下后, 又舀了半碗汤,全部喝到肚子里已是汗流浃背。
“去掉一个最高分, 10分,接下来的, 小棉你说——”
“好。”乔棉郑重其事地坐直身体,目光锁定肖让的双眸,“再去掉一个最低分10分, 1号选手最后得分, 0分。”
知道是开玩笑,肖让也不恼。
他绕过石桌走到乔棉面前,猛地俯身将她打横抱进怀里。
“这个评委收了黑钱,故意乱打分, 我要把你丢掉!”说着,他大踏步行至东屋的门口,那里曾是乔棉居住的卧室和书房。
乔棉脑海中闪过两人一齐摔倒的情景,先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她不敢乱动,只得乖乖搂住肖让的脖子。
“袁主任说,不能剧烈活动……”
肖让不以为意:“剧烈活动的定义是什么?”
“能使心率加快的跑步、跳跃,”乔棉说,“还有像你这样负重走路。”
“你现在有90斤吗?”肖让皱皱眉头,“瘦得皮包骨头,还怕我抱不动你吗?”
乔棉视线一转,望见院子里呆若木鸡的姜旭,她随即有了主意。
“人都说客随主便,你现在是乔家的女婿,要做好东道主。但是小旭没得罪你,他跑前跑后忙活大半天了,你叫他饿肚子不应该吧?”
肖让头也不回:“小旭,闭上眼睛!”
“我……”姜旭条件反射地照做,闭了一会儿才顿悟,“你们秀恩爱就秀呗,我是自己人,早都习惯成自然了。”
然而,当姜旭睁开眼睛,却只瞧见一扇关紧的门。
他竖起耳朵去听,并无乔棉和肖让的谈话声。
是去屋门外面询问清楚,还是品尝“一味仙仙锅”,成为姜旭眼下最为困惑的难题。
纠结了五六分钟,姜旭选择美食。用公筷夹了满满一碗肉片蔬菜,他坐回椅子,第一口送到嘴边,突然听到一声高似一声的大笑。
肖让打开东屋的门,笑着走出来。
乔棉跟在肖让身后,虽未笑出声,脸上却也洋溢着喜悦之色。
她揪揪肖让的衣服,叫他停下:“你输了,两百块钱,一分都不能少!”
“愿赌服输。”肖让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最终掏出一枚一角钱的硬币,毕恭毕敬地拍入乔棉手心,“往喷泉池投币许愿,不知怎么落下一毛钱,先付这些,其他的后补。”
乔棉忍俊不禁:“剩下199.90元,你手机发红包给我。”
姜旭举着筷子,放下不是,继续吃也不是,尴尬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俩赌什么?不会是拿我当筹码吧?”
肖让拍拍好哥们的肩膀:“赌约是,从门缝偷看你,你要是过来敲门找我们算小棉输,你一吃东西我就输。”
“你呀,用尽了手段哄小棉开心。”姜旭性情宽厚,他大度地笑笑,搬过来两把椅子,“都别傻站着了,过来坐下,这个锅子要趁热吃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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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三人在客厅乘凉聊天。
不知是谁提议轮流讲笑话,之后便是笑声不断。时光仿佛琥珀中的小虫,凝固在了幽静的院落里。
太阳偏西了,阳光斜照在院墙一隅。
乔棉看看手表,说:“走吧,检查水电气,然后我们去酒店。”
“我要住在家里!”肖让嗓门奇大,假如路人听见,肯定认为他在发飙,“把被褥拿到外面晒晒透透气,睡一晚上而已,有点尘土不要紧的。”
“你可以,小旭不行。”乔棉拉住肖让的手,“他对尘螨过敏。”
姜旭频频点头:“是啊,你想听我打一晚上喷嚏吗?”
肖让亮出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兄弟,好兄弟,我是已婚人士,必须陪我老婆。你晚上当然独自睡一间屋子。”
“我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姜旭手捂左胸心脏位置,极为夸张地仰天长叹,“你变了,小让,以前我过敏你都帮我买药,现在不闻不问,伤透了我的心!”
“你们不当演员真可惜。”
乔棉心里百味杂陈,既无奈又高兴,想要表达出来却越发词穷。
肖让揽她入怀:“我嘴上说说,不会看着小旭遭罪。巷口不是有间药店吗?我这就去买药,还有口罩和外用喷剂,他鼻塞的时候用得上。”
“等等我!正好买晚饭的食材。两条街之外那个菜市场东西很全,你去转转,说不定有惊喜。”
姜旭过足戏瘾,和肖让一起出门了。
乔棉试试洗衣机,还能正常使用。她选中快洗模式,迅速洗好三套床品,烘干后搭在院子的晾衣杆上。
北方的夏天干燥多风,估摸着一小时后它们就能干透。
等待的时间愈显漫长,乔棉仰面躺在父亲睡惯的那张藤椅上。
头顶是李子树结满果实的枝条,一颗颗紫红色的李子,随风轻摆,如同一个个小巧玲珑的迷你风铃。
渐渐的,乔棉觉得眼皮沉重。
她寻思着,小睡一下没什么,反正肖让和姜旭很快会回来。
每个人对时差的耐受度不一样。
乔棉属于睡眠不规律的那类人,且认床,环境决定她睡眠时间的长短。
从远隔万里的异国飞回来,一连串的意外,使得她忘了睡觉的重要性。
今天回到家、回到阔别已久的老房子,她真正感受到舒适和安全,遍布的灰尘和凋零的花草,都可以忽略不计。
风吹动树枝,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变成一首催眠曲。
乔棉睡着了,很快进入梦乡。
梦很长,好似回顾往事那般,带着她重走一遍这些年所经历的喜怒哀乐。而且她发现,这个梦完全受她掌控,所以,梦见的几乎都是开心的事。
乔棉站在七中的操场边,望着八年前秋天和肖让一起打扫落叶的自己。
扫着扫着,肖让心生厌烦。
他撂下笤帚,气愤地席地而坐:“小棉,我一个人挨罚就够了,老师干嘛迁怒到你身上?”
“早点扫完,好能早点回家。”十七岁的乔棉,慢慢走到肖让身旁坐下,“我看天气预报了,今晚刮五到六级大风。其实扫了也没用,明天还是满地的叶子。”
肖让双手猛拍大腿:“何苦呢?浪费时间!你到校门口等我,我把笤帚还回去。”起身后,他又说:“上次你念叨想吃炸糕对吧?我打听到哪儿有正宗的北方炸糕,豆沙馅枣泥馅应有尽有,你等我,我带你去吃!”
他跑远了,消失在乔棉的视线里。
“炸糕没吃成,停在街边的自行车还被偷了,你说说,我们当时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差?”
“我也很纳闷。为什么偏偏那天店主大喜?连关三天门不营业——”肖让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试图蹲点抓到那个偷车贼,可惜守了半个月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