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和附属医院距离很近,步行仅需十分钟。
招待所评级达到四星,设施齐备、房源紧俏,乔棉撞了大运才抢到一间当天能入住的标间。
但肖让看着白窗帘和白床单, 脸上充分展示嫌弃的神色。
他手挡在口鼻前方:“消毒水味,宝宝,你受得了吗?”
“房间刚做完清洁,通通风就好。”
乔棉关掉房间的空调,推开朝南的两扇窗,让新鲜空气吹进来。
“这里还不如公寓。”肖让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防御的姿态,“我要求订大床房,你为什么订标准间?”
乔棉答非所问:“我知道你睡不惯外面的床,所以我拜托彭磊回家找秦阿姨,拿一套家里的枕头被褥床单,你先将就一下。”
“好吧。”肖让勉强接受这样的安排。
房间里的安静氛围只持续了五分钟。肖让忽然离开沙发,困兽一般来回踱步,最终,他停到乔棉身边,蹲下来与她对视。
“我想枕着你的腿眯一会儿。”
乔棉当即同意了。
她坐在床头,在腿上垫一方手帕,肖让侧身躺下,尽量不去触碰后脑勺的伤。两人一横一竖,在床上形成了大写字母T的造型。
“老婆。”
“嗯?”
“有你真好。”肖让心满意足,脸朝外躺着的他,两只手交叠搁在乔棉的膝盖上,“你腿麻了记得叫醒我,不许忍着不吭声。”
说完,他阖上双眼,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乔棉保持后背挺直的坐姿,一动不动。
直到肖让均匀的鼻息响起,她背后竖放的枕头,已被汗水打湿。
彭磊发来信息:“乔总,清单列的东西我拿齐了。大学周边禁止停车,我得找个收费停车场。你们再等等。”
乔棉回复:“不急,你慢慢来,注意安全。”
“是谁说喜欢吃沾了秋霜的柿子?”肖让嘴里嘟哝,“我爬树摘下满满一兜,你又说不想吃了?!”
这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乔棉探身去瞧,发现肖让双目紧闭,面部表情却异常丰富。他忽而皱眉,忽而咯咯笑,仿佛沉浸于一个欢喜忧愁交织的梦境。
往身后多加一个枕头,乔棉的腰痛稍有缓解。
不到半小时,她的腿果然麻了。
等肖让彻底睡熟,她轻手轻脚地搬动他的脑袋,让他枕在枕头上。她下床活动、舒展四肢,腿部的血液一下子流淌顺畅,麻的感觉却向双脚转移。
乔棉刚想做做拉伸,肖让又有话说。
“你去欧洲进修不带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唐人街,哼!刷不完的盘子,洗不完的碗,每天吃最便宜的炸酱面和披萨,我快吃吐了!”
他高吼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咂咂嘴继续睡。
梦话都能叫他说得花样繁多,况且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乔棉走过去,摸摸肖让的额头和脸,体温明显偏低。她调小空调风速,帮他掖好被角,坐到另一张单人床边静静守着他。
乔谆易曾经说过,肖让天资聪颖,必然超越肖晋齐,将家族餐饮企业发展得更壮大。
乔棉也这么认为,她眼中的肖让,不仅仅拥有高智商,更多时候,他展现的是饱含仁慈的勇敢。
七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退休后返聘回校教书法。老师儒雅风趣,在学子们繁忙的课业之余,为他们增添一个难得的喘口气的机会。
肖让和乔棉都参加了书法社团。
乔棉目的单纯,为了练字而练字。但肖让不是——他想时刻陪在乔棉身边。
可惜好景不长,学校追求升学率,陆续取缔了大部分社团。书法社团存在的最后一天,走得仅剩两人。
老师把乔棉和肖让请到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秘制炒饭。
饭后,肖让抢着收拾桌子,老师便和乔棉聊天。
有句话,厨房里的肖让应该没听见,老师说:“孩子,你和他缘分很深。不过,你们的缘分不在当下,而在以后。”
乔棉听了一耳朵,没有放在心上。
老师是上了年纪的人,偶尔表现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当时,乔棉只觉得老师的话是一种善意的劝诫和提示,多年过去,她才意识到,这位老师确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我饿了!”肖让直愣愣地坐起来,眼神朦胧。他左看右看,耗去一分多钟的工夫,目光总算聚焦在乔棉身上,“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你说的,我腿麻了叫醒你。”乔棉展开手帕,擦去肖让额角的汗,“我见你睡得香,干脆自己悄悄挪了位置。”
肖让面露微笑:“哪里麻?我来帮你按摩按摩。”
乔棉没机会拒绝,他已经溜到床沿,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要了,”乔棉连连摆手,“我怕痒。”
“放心,我非常专业。”肖让手法精准,右手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由脚踝一路按揉到乔棉的膝盖,“以前你摔伤过髌骨,不肯上医院治疗,贴着膏药坚持上课,现在摸着这块骨头还是不太对劲,表面皮肤冰冷,必须戴护膝保养了。”
乔棉的确伤过膝关节的韧带,那是出国读书的冬天,她赶往打工餐馆的路上,跑得太急滑倒在雪地里,人滑出去老远,膝盖不巧磕在了路旁的消火栓上,疼得她几乎背过气去。
肖让只记得其一不记得其二。
因为,乔棉每次和他联系,都是报喜不报忧。
此时,肖让掌心渗出的暖意,丝丝缕缕传入乔棉的皮肤深层。
她坐在床边,他蹲在地上,她的裙摆盖住他的手。
不知怎的,乔棉突然红了脸:“才睡醒就蹲着,待会儿又要喊头晕了。”
肖让说:“我能坚持。”
笃笃笃,有人敲门——不用猜,肯定是彭磊。
乔棉拦住肖让,扶他坐回沙发:“你肚子饿就坐着等,我去开门。”
门一开,哪里看得到彭磊的身影?
一座床品组成的山峰,将人挡得严严实实。放下怀里的全部物品,彭磊转身走向门口。
肖让诧异道:“饭呢?我不是叫你准备双人份的晚餐吗?”
彭磊说:“饭还在车上,肖总,秦阿姨炒的菜、炖的鸡汤,我这就端上来。”
“我和你一起下楼。”乔棉拔掉取电的房卡,回头叮嘱肖让,“乖乖留在房间里,如果到处乱跑,我可饶不了你。”
电梯下到招待所大堂,彭磊脸色陡然一变:“乔总,我好心办了坏事。”公*众*號:早*侒*推*文
乔棉立即联想到阴狠狡诈的宋伟山:“你被人跟踪了?”
彭磊摇头:“一路都挺安全的,没有奇怪的车跟着我。”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秦阿姨做好饭菜,家里座机响了,她去接电话,我着急赶来找你们,稀里糊涂装的饭盒,两道菜掺在了一起。”
“没关系,”乔棉不甚在意,“总归是要吃进肚子里的,味道不混就没事。”
“关键是……”彭磊支吾道,“味道混了,很可能变味不能再吃。”
保温餐盒寄存在大堂服务台。
彭磊交完费,取出来给乔棉过目。“一道是枸杞盐水鸭,一道是黑胡椒芫荽煨排骨,我不小心还洒了鸡汤在里面。”
菜的色香味确实发生了改变,乔棉却说:“小彭,你干了一件大好事!”
肖让已在房间等得急不可耐了。
饭菜摆到他面前时,他忙不迭地搛了一块鸭肉送入口中。“奇怪,味道怎么变了?”
彭磊正要承认错误,乔棉先说道:“变好还是变坏?”
肖让仔细咂摸个中滋味,并未立刻给出答案。他品尝同一个餐盒里的排骨,又舀起一勺汤,三种味道如同三把钥匙,瞬间开启味蕾宝库的全新体验。
“变好!这不就是乔叔叔做过的怪味鸭吗?”肖让喜上眉梢,“小棉,我的乖宝宝,你是怎么做到的?”
乔棉把彭磊推到前面:“小彭才是最大的功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 ̄3 ̄)╭
第25章 一味仙仙锅
熟悉而亲切的味道, 令肖让精神焕发。
他全身心地投入补证怪味鸭配方的工作。
罗悯掌握的那本菜谱残缺不全, 肖让不打算去找她核对清楚,他要自己摸索研制怪味鸭,在乔谆易独家秘方的基础上再创辉煌。
接下来的两天,乔棉忙于手头的项目,每晚回到酒店几近半夜, 肖让一般都睡下了。不过,听见她的脚步声,他会醒来,等她洗漱完毕, 他起床检查门窗, 然后重新入睡。
两人之前商量, 利用周六周日的时间,回一趟乔棉的老家祭拜乔谆易。
眼见着周末临近, 彭磊订好了周六早八点出发由长夏市开往文桓市的高铁车票。
孰料周五晚上,肖让突发奇想, 他要带着乔棉自驾游回老家。
彭磊不赞成也不明确反对:“肖总,单程五百公里,且不说高速路周末会不会堵车, 光一个来回就得用掉大半天的时间。我希望您三思而行。”
“我有主意。”肖让立刻拿起手机, “叫上张叔,我们三个男人轮流当驾驶员,刨去在服务区短暂停留,周六住一晚, 周日赶回来,一定没问题。”
彭磊面露难色:“……可是,我答应我妈周末去相亲。这是她帮我约的第N个女生了,再不去赴约我妈会打折我的腿。”
乔棉主动解围:“小让,我喜欢坐高铁,安全舒适速度快,你何苦折腾小彭张叔他们?谁都有权利享受清闲的周末时光。”
肖让乜斜着看过来:“你确定?”
“怎么?”乔棉故意打岔,“难道你怕火车上有怪物出现吗?”
“怪物倒是没有,但是有熊孩子和熊家长。”肖让叹口气,说,“你别忘了,现在是暑假,保不齐会遇上什么奇葩。”
乔棉想起那天在商场的情景,肖让为了问手工巧克力店铺的路,与喜欢吃冰淇淋的小男孩积极沟通,他丝毫没有表露出异样。
她不觉疑惑道:“我看你和小孩子交流顺畅,还以为你喜欢他们。”
肖让说:“因人而异,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乔棉计算车程耗时,发现坐高铁回文桓市只需一小时四十分钟。她把车票放入肖让手中:“坚持一下,要是真碰见熊孩子,我保护你!”
彭磊适时插了句嘴:“那个,肖总,您不要担心,姜总说他会陪着你们一起去。”
“小旭?”肖让失笑,“好嘛,这下热闹了!”他转念一想,毕竟姜旭出于好心和安全考虑,“行,有小旭在,路上将近两小时,我正好和他聊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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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桓市是六朝古都,历史悠久且风景秀美,是乔棉出生长大的地方。
此行,肖让存了私心。
尽管时间紧迫,他还要了却一桩梦寐以求的心愿。
文桓市火车南站附近不好打车,他们望望乌泱泱排队的人,决定搭乘地铁赶去西郊林场。
乔谆易生前叮嘱乔棉,等他百年之后不要购买墓地,只需认养一株大树,将骨灰洒进树下滋养树根即可。
父亲最后的请求,乔棉含泪记下。当时护送她回文桓市安葬父亲的,是肖晋齐肖让父子。
文桓市西郊林场,有一片专属划地供殡葬专用。
乔棉认养了一棵白桦树,笔直的树干直冲云霄,树皮表面像人的眼睛一样的纹路,仿佛是父亲久久凝视着她。
乔谆易入土为安之后,工作人员为白桦树增添了一块铭牌,上面镌刻着逝者和亲属的信息。
此次回老家,乔棉特意准备了父亲最爱吃的几种糕点,她亲手制作的,也有肖让帮忙采购的。
“爸,我回来了。”
她把可降解餐盒摆放在白桦树下,逐一掀开盒盖。
“您夸南方的点心精致可口,我也学着做了几样,待会儿您尝尝,不管好不好吃,都要托梦告诉我。”
肖让和姜旭远远守候着,留给乔棉足够的时间空间悼念至亲。
他们垂首伫立,林间的微风掠过树梢、拂过面颊,好似有人在耳边低语。
“乔叔叔,”肖让轻声问,“是您吗?”
风的劲头更大了一些。
肖让心绪宁静,他对着空气说:“乔叔叔,您放心,我爱小棉,我会一辈子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