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亮起来的时候,他趴在师父背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一下一下去揪那老头的长胡子:“师父,你怎么这么久才找到我,我都饿死啦!”
师傅哈哈笑着:“淘气的小猴子蹿得太快,师父老喽,追不上了。”
师徒一路欢笑地回去,那时他过得多么轻松自在……
顾崇在梦魇之中甩甩头:为何幸福快乐的日子总是太短?而那些不愿见的人,不想听的话却都历历如新。那黑色衣衫仿佛无处不在,冷漠空洞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只要你安分律己,清心寡欲,诚挚祷告,施惠众生,天神自会来宠爱你……你要作这世间最高贵圣洁的男子,等待天神的到来……
高贵圣洁……顾崇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冷笑:便是如你们这般,丢弃灵魂,自堕魔障,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么?
那一丝丝的伤痛、一缕缕的绝望层层叠叠围绕着他,饶是奋力挣扎,也不能逃脱。顾崇心道:罢了,便如此睡去,再不要醒来吧。
忽儿,鼻间闻到一股异香,沁人肝脾,又媚人心神,他贪婪地紧吸几下,周身便都热了起来。恍惚间有人轻吻抚摸自己,从上向下极尽缠绵。那一股股从未感受过的热流一遍遍冲击着下腹,似有什么东西便要破体而出。他听到自己妩媚的娇吟,也听到一个女人留恋的轻喘,那似乎是最悦耳的声音,呢喃着最动人的情话。
她是谁?难道他们让他一直等待的天神终于降临了么?
这感觉太过美妙,他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开口留下她。若她真是天神,是不是只能在梦中出现?这是不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幻梦?
“你是谁?别走……”他又一遍问道,可是溢唇而出的却是更加软糯暗哑的吟哦。他感觉到双唇被什么柔软的物什堵住,先是一份清凉滋润着他的干燥,他有些贪恋地缠住不放,甚至也伸出舌尖索取更多,可转瞬间却迎来了烈焰般的炙烤。那猛烈的攻击直是让他招架不住,身子越发燥热,隐隐地便觉得难受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却从心底发出一声声呼喊:别走,你别走!可听在耳中却是一片吱吱呜呜,忽而唇上一疼,那人还是离开了……
他有些惊慌,想伸手抓住,却抬不起两臂;想开口挽留,却吐不出字来;他想睁开眼睛,却更怕睁开眼睛后这一切果然是幻梦。他听到自己心里焦灼的声音:你是谁,让我看看你是谁?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人来,他又渐渐地被伤痛和绝望包围了起来……
仿佛过了几万年那般长久,仿佛他已经陷于死寂。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他的额头。
又等到她了?她肯回来了?顾崇嚯地睁开了双眼,一张丽绝人寰的脸儿在眼前放大。这张脸儿他见过的,这双美丽至极的眼眸他见过就不会再忘记……
那夜在凰都池府,他伏于梁间,终于见到了那个苦苦寻找着的女人。他在暗中看了她许久,她那双眼眸如星光璀璨,对着床中少年,骄傲冷淡,疑虑审视,却也藏着温柔怜惜。今日再见,这双眼眸中阳光四漫,暖入肺腑,似乎可驱散一切冰寒、可赶走无边昏暗。他听到自己用不再遮掩地声音说道:“是你!原来是你……”
云瞳坐在床边,一脸戒备地盯着顾崇。清晨起来,叶恒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房中多留一步,而沈莫早就奔下楼去喂马紧缰。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过来看看,见这小鬼仍是昏睡不醒,口中一直含混不清地呜囔着。她觉得奇怪,怕他是烧起来了,便随手一试。谁知刚覆上他额头,既没用力,也还规矩,他竟忽然睁开双眼死命盯着自己。
她被吓了一跳,再细看时,他半张着的双眸中满是迷茫,似隐着无数说不出来的东西。
云瞳心下无端一疼,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故作厌恼地说道:“怎么,昨夜还没看够,又想使你的摄魂术么?”
第27章 六国美人(删改版)
门忽地大开,叶恒闪身迈入,带进一阵冷风。顾崇方从云瞳脸上收回目光,半撑着坐了起来,觉得身子一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叶恒极快地向他瞥去一眼,忽儿就愣住,脸上涌起一丝恼意,猛又背过身去。
云瞳觉得有些纳罕,回头一望,霎时就瞪圆了眼睛:天啊!略略...
云瞳不禁伸出手指,就想抚摸上去,只觉心口燥动得厉害。
顾崇刚刚清醒,瞧他两人的情形有些迷惑不解,待等看向自己,“啊”的就是一声惊叫,慌张失措地去拿被子,哪里还有半点昨夜的妖媚放浪。
“咳,咳咳……”云瞳强自镇静地走过去拍拍叶恒的肩膀,意思是把人交给他了,随即飞快溜下了楼,心头犹如鹿撞:这小鬼儿莫非真是个邪魔歪道,给自己施了什么法术……怎地一见他就心猿意马起来?
顾崇又气又羞地哆嗦了一会儿,听屋里安静下来,这才慢慢撩起被子,往身上又瞄了一眼。果然,从上到下全是些她留下的暧昧痕迹,两股间还添了几行深浅不一的牙印,摸着微微有些刺痛。
“讨厌!” 他暗自咒骂一声,猛又裹紧了被子。想起梦中情形,心烦意乱,也不知自己想要怎样,只管怔住。
叶恒一声不吭地立在桌边,等了半日不见床上那人有何动作,心中正自狐疑。忽而觉不着了他的气息,想起此人诡计多端,一惊回头,同时便要出手。却见顾崇呆呆坐在床上,屏住呼吸,神游物外,听得动静后方抬起那张鬼面看了过来。一双妖娆的狐狸眼内水波潋滟,云雾迷蒙,着实勾人。想起昨夜他种种言行,无耻至极,叶恒心内极是嫌恶:“顾小官人还请快些。”
顾崇见他刻意冷淡,也不多言,便起身梳洗起来。故意地一会儿要毛巾,一会儿找梳子,一会儿自顾自地对着大穿衣镜照起来没完没了,慢慢腾腾,磨磨蹭蹭。
叶恒冷眼看他半晌,半是不屑半是嘲讽道:“一个小鬼儿,还臭美什么?”
顾崇也不恼,晃到叶恒身旁,见他今日没有易容,便上下打量一番,故作惊叹:“原来阿恒哥哥长得这样美啊?细皮嫩肉,我见犹怜……”说着还伸出手指想要刮上脸颊,被叶恒一把拂开。
“呵呵呵……”顾崇发出一阵促狭大笑:“如此美人守在身边,怎地你家妻主的眼睛还盯着旁人,昨夜,对人家这样,那样……啧啧……”看着叶恒脸色发青,还故意探出舌尖,在被紫云瞳嘬破的嘴唇上舔了一舔。
世间竟有这种毫无廉耻操守的浪荡男子!主子还一味要带在身边,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叶恒心中生怒,嘴上却不肯服软:“都这样、那样了,箭在弦上,犹能不发……顾兄弟的魅力实在不小。”说着有意无意向他胸前守宫砂的地方瞟了一眼。
顾崇满眼的得意都僵在那里。两人对视片刻,各自冷哼一声旋开身子。
门声一响,云瞳带着沈莫回来,后边跟着小二姐,已打点好了饭食。云瞳仍是一挥手“你们先吃吧”,自己端起一杯温水踱到窗前。
叶恒与沈莫还没行完礼,便见顾崇已大剌剌地坐在了桌边,毫不客气地抄了筷子就吃,倒仿佛他是主人一般。
叶恒原是个讲规矩的人,此时只顾生气,忘了其它。他使劲儿一扯沈莫的袖子,坐下也拾起了筷子。
沈莫瞧瞧他两人,又看看云瞳,慢慢坐了下来,却只端起面前的白粥,轻轻抿了一口。
转瞬间,顾崇与叶恒两不相让,风卷残云般掠食一空,叶恒固然灵动机敏,到底还顾着一丝颜面,顾崇虽没了内力,却是擅使暗器,手法精到,更兼脸皮厚实,半点也不曾吃亏,直噎得肚满肠圆。方要拿起最后一个粗面馒头,被叶恒使了个巧劲儿,生生从他手中拨到了沈莫碗里。
客栈之外,并排立着三匹骏马。叶恒与沈莫高坐其上,都已戴好了风帽,放下面纱。顾崇瞅着云瞳笑道:“怎么,还真带着我不成?就说你舍不下我了吧?”
云瞳伸手将他那顶风帽往下压了又压,盖住鬼脸一丝不露:“那是自然。昨夜不过尝了个鲜儿,我可还没尽兴呢!”也不待顾崇反唇相讥,扯住他腰带就丢上了自己的骕骦马背。
时已入冬,草木枯零,冷风狂肆,顾崇被禁住内力,就显得格外柔弱不堪,坐在高头大马上被风吹得有些摇晃,禁不住又要抱怨:“奴家冷……”
“活该!”云瞳一句话还没骂完,踏蹬跨鞍,已然挡在了他身前:“搂紧了啊,要是待会儿被甩出去,我可没闲工夫理你!”
“小爷是谁,还能掉下马去?”顾崇嘴上仍说着硬气的话,双臂却早已抱住云瞳的腰,知道这会儿不比从前,还是莫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得好。又见叶恒面对着自己的方向,虽看不清他面目,想必心中不忿。顾崇越发得寸进尺,将头埋在了云瞳的颈侧,不时往她脖颈中吹气。感觉到怀中女子越来越僵,自己周身却越来越暖,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云瞳一领马缰,率先飞驰出去。
……
四人同行几日,云瞳不止一次后悔带这几个男人出门。尤其多了顾崇,妖娆造作,撒娇卖痴,不来磨人,便去招猫闹狗。更兼一副铁齿铜牙,荤素不吝,时常羞跑了沈莫,惹急了叶恒,搅合得自己身边不得安宁。
眼见快到芦城,云瞳见两旁高山林立,峻岭重岩,中间一条岔道,便勒马停住。
叶恒上前禀道:“山路虽近,却时有贼寇出没,若乍然一遇,节外生枝,更误行程。”
云瞳听他说得有理,于是仍选官道。又走了大半日,人困马乏,均需补充食水。这一夜便又宿在客店。
云瞳躺在房梁上,闭着眼睛听下面几个男人的动静。
顾崇一个人占据了整张大床,躺得舒舒服服,盖得暖暖和和,看不出半点不好意思来。他哼罢几首小曲,找打似地朝那两人笑道:“今晚哪位哥哥来陪我说话?”
叶恒对着床榻怒射出一对眼箭。向沈莫努努嘴儿,示意他去看管这小鬼。沈莫大皱眉头,极不情愿地往床边挪了两步。
顾崇看他一蹭一停、无比烦恼的模样,哈哈大笑:“沈哥哥,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怎么是这样一副性子?凡事不争,任人摆布。这样只知傻等,何时才能等来妻主眷顾?”
沈莫一愣:凡事不争,只会傻等么?可哥哥也没争,表姐就喜欢……
顾崇似乎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就像现在,我和你说话呢,你理也不理。好歹应一声啊?人家还以为是对着木头。难道妻主吩咐你做事,你也是这般不能解语,只会发呆么?”
不能解语,只会发呆,所以在家时表姐看不见我……沈莫忽然心里一酸,闭了闭眼睛,靠着墙角默默坐了下来。
云瞳发觉他的恍惚和颓丧,轻轻蹙眉:小莫莫这是怎么了?
顾崇也是奇怪:这人连两句调侃的玩笑话都受不住么?那还当什么暗卫!看他似乎有些难过,还是安慰几句:“沈哥哥,你虽然不通情趣,只会害羞,可妻主未必就不喜欢啊?”说罢嘻嘻一笑,眼神朝梁上一送。
沈莫呆呆抬头,正对上云瞳灼灼如贼的黑亮目光,当即被吓得心肝一颤,面上立染潮红。耳边又听顾崇咯咯笑道:“还有这动不动就脸红的劲儿,倒真可爱。”
不说还好,一说沈莫的脸更通红了起来。
这个小呆子!云瞳收回目光,也是咧唇一笑:暗部长老不让他出师,看来也非皆出私心,确实还没教好。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本王亲自教他……
沈莫并不知道他那妻主又念何事,只是每一对着她就觉胆颤,只想远远避开。刚要起身挪步,又听叶恒叫道:“沈兄,这小鬼惯会弄些玄虚,不可上当。今夜是你值守。”
顾崇眼光瞟向叶恒,轻哼了一声:“阿恒哥哥就好支使别人。其实像你这样争强好胜,自以为是,傲气凌人,更加不讨妻主喜欢!”
叶恒冷笑道:“那像你这样掩面淫奔,自诩风流,投怀送抱,不知以后嫁了人,讨不讨妻主喜欢?”
“你说呢?”顾崇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里光华流转,摇曳生春,泛起一丝得意:“那夜她对我行‘问名之礼’,如今又贴身护着,一刻不放……”
“咳!”云瞳脱口而出一声咳嗽:这个小鬼,居然将自己随口一问附会成“问名之礼”。明明是他假借献身来偷东西,怎么颠倒黑白,一说倒成了自己理亏?
叶恒待要反驳几句,忽觉意兴阑珊:我怎么成日和他说这些无聊言语,好似后院中争风吃醋一般。我既为暗卫,忠心护主才是本分,英王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与我何干?这几日每被英王调笑,妻主两字多叫了几声,又受这个小鬼蛊惑,竟也忘了身份。那妻主之称不过出门在外掩饰之辞,千万莫要当真,辜负自己平生志向。这般想着,再无心与顾崇斗嘴,自己躺下翻身睡去了。
顾崇见他不再理睬自己,便如一记劲拳挥出,却是对空虚使,无人接招,甚觉无趣。便嘟着嘴又想去逗沈莫。
沈莫不知他在琢磨什么鬼主意,先抢着说道:“你再要折腾,我就点你哑穴。”
“……”云瞳在梁上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
原来前夜也是沈莫值守,怕了顾崇这份聒噪,便想点住他哑穴,各自睡觉。谁知顾崇全身穴道和常人有异,没一时三刻自己就解开了,仍是叽呱不停。
沈莫对武学一道颇有些痴迷,见此奇怪,便细心钻研,想出一法便于顾崇身上试去,顾崇被他弄得又痒又疼,痒时便笑,疼时便叫,哼唧不止,求饶不断,直是折腾了半夜。
第二日结账要走,那掌柜的看着自己四人,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好心劝道:“现在兵荒马乱,娘子出门于外,□□上还是收敛一些,也不好扰了其她客人休息……”自己被训的脸红心虚,带着几个男人落荒而逃,后面连着几日都是彻夜赶路,偶有歇息,也在野外,不敢再住客栈了。
“别闹了,赶紧睡一会儿,后半夜就要出发,明日务必要到芦城。”云瞳沉下声吩咐道。
顾崇哪肯理她,仍对着沈莫笑道:“沈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以和六国中有名的美人比一比呢。”兴致一起,也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兀自开始扒扯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六国有名美人的事迹翻腾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