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节,已连声叫人备马,即刻便要亲去城门驻守之处。盛夏紧追了两步问道:“将军所救何人?还是先交给我吧。”
云瞳这才想起顾崇,低头一看,见他似是在昏睡之中又陷入了梦魇,在怀中有些挣动,口唇中溢出娇吟。
云瞳呼吸一顿,不禁又想起那夜他情动的模样,暗叫:真是个妖精!怎么这般惑人心神。急切间带着慌乱将他扔给了盛夏,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第32章 再战聂赢
城外旌旗飘荡,尘土飞扬,传来玄龙军士一阵高过一阵的叫骂之声,言词粗鲁糙杂,不堪入耳。守城的胤国兵士各个咬牙切齿,羞怒交加,不少人已拔剑在手,大声喊道:“董统领,还等什么,出城杀她们这帮混帐龙国蛮子去!”
董振瑛立于城楼之上,手持剑柄,怒目圆睁,瞪着与她相对而立、不置一词的沈莫,高声喝道:“暗使大人,你真要阻拦董某出城应战么?”
沈莫想起云瞳嘱咐,应声而答:“统领不可罔顾将令。”
“这是什么将令?让我们大胤女儿躲在城内当缩头乌龟么?”董振瑛身旁一个浓眉大眼的亲卫嚷道。刹时周围众人都面露愤怒,董振瑛脸上的一丝犹疑也立刻转为了不忿。
沈莫皱起双眉,看了看那亲卫,仍是恭敬地对董振瑛言道:“连将军再三嘱托,芦城万不容失,还请统领三思。”
“不过出城一战,怎么就失了芦城?”又是那亲卫喊道:“我们左军四部自跟随王帅与台将军,临敌出战从来都是冲锋在前。台将军身先士卒,不慎被擒,至今生死未卜。姚统领奋勇争先,以身殉国。我倒要问问,现如今是谁在城守府里作威作福,发号施令?凭什么不许我们为姚统领报仇,救台将军回城?凭什么也不许我们杀敌报国、建功立业?”
沈莫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这亲卫嚣张至极,字字句句都在蛊惑人心,不由心中动怒,上前一步喝道:“尔是何人,敢公然违命?”
“哈……”那亲卫轻蔑一笑:“你又是何人?也想学那聂家小儿,让我等堂堂女儿听命于男子么?他花枪舞得再好,也不过是玄龙大司马府上的小色奴。你又算什么东西,以为被我家王帅睡过几晚,就能在此狐假虎威,装腔作势么?”
“住口!”董振瑛大喝一声:“不许对暗使大人无礼。”
沈莫暗自咬牙,见她转头向自己一揖。
“暗使大人功夫了得,末将等都是真心敬佩。只是这兵戎大事,自古就不便男子参与。再说,暗使大人身娇肉贵,若损伤一二,王帅心疼,末将等也担待不了。守城应战一事,还请你不要掣肘。”
沈莫脸色大变,两拳握在身侧,攥了又松。又见身旁众人眼中俱是不屑,嘴唇颤抖几下,终是紧紧抿起。
忽然间,骂阵激烈的玄龙军中安静了下来,有小军喊道:“统领快看,那不是台将军么?”董振瑛急忙趴到垛口,向下观望。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乌云遮月,四野一片暗沉,对面玄龙阵前打起了火把,远看人数不多,并无日前列阵的男军,当中一匹枣红骏马上稳坐一将,年纪四十上下,一脸矜傲。马前绑着一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想是刚受过严刑。
城上胤国军士纷纷喊道:“台将军,真是台将军啊!”
董振瑛瞳孔猛缩,望着枣红马上的来将怒喝道:“李季!速速将我家将军放回,奶奶们饶你不死!”
李季仰头大笑:“董振瑛么?现在也学会隔空放大话了?你有本事就出城来战上几合,把台铭抢回去。只是你一向胆小如鼠……”玄龙军中爆出一片哄笑。
董振瑛还未及答话,听得李季又喊:“台铭,这就是你自己带出来的兵,一群怂包!只会缩在城楼上哆嗦,连个面也不敢露。就那个董振瑛,你也救过她两三回吧,白眼狼,窝囊废!怎么,你都没脸皮瞧了?”
董振瑛气得全身发抖,立刻命人备马抬枪。
沈莫想了又想,还是上前劝道:“统领息怒,莫中了玄龙激将之计。”
董振瑛瞪着沈莫,却又听得她那亲卫愤忿说道:“统领不必为难,就让我王雀儿一人,匹马单枪出城去把台将军救回来,大不了就死在了阵前,也好过在这里受腌臜气!”
身旁诸人齐声高喝:“出城去!出城去!”
城下又听得李季那魔鬼般的声音:“妞子们,将台铭的左臂给我切下来,送给董振瑛。若还不敢出战,就再剁右臂,大腿,最后拧下脑袋,让城里头那些个懦妇给她们主将拼个全尸。”
一声惨厉的嘶嚎响彻夜空。董振瑛双目通红,不敢置信地望着城下。玄龙小军一手持钢刀,另一手高举砍下的手臂,骨肉模糊,鲜血淋漓。城头刹时响起一片哭喊,很快又转成了滔天的怒意,如潮的呐喊:“出城去!出城去!”
董振瑛嘶声吼道:“李季!你等着,不将你千刀万剐,我就不姓董!”
城外传来玄龙军士嗤笑之声。董振瑛再不迟疑,命令打开城门,翻身上马,一径杀出。沈莫望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也知如此情势之下再难阻挡,暗发一声叹息。
正在此时,传令的小军赶到城头,高声呼道:“连将军重申大令:若遇玄龙叫阵,诸将坚守勿出,违令者斩!”却已来迟一步。
沈莫接下将令,命闭城门,却见那王雀儿守在链桥之下,并未跟随董振瑛出城,探头探脑,行为古怪。沈莫心中一动,转头低声嘱咐身边小军:“随号兵回去,将这里一切动静详禀连将军。请她速至。”
董振瑛杀至阵前,见不是聂赢出战,不过李季身边几个偏校来迎,心中大喜。舞开一条□□,倒也虎虎生威,引得城头观阵的胤国守军频频叫好。战不一二十合,已胜了两阵,心中豪气顿生,瞅个空子直扑李季面前,吓得玄龙军士一拥而上,将主帅紧紧护持在内。
董振瑛却是故意为之,趁乱一纵马头,□□一收一抵,刺死两名小军,已将血人一般的台铭抢上马来。
胤军见董振瑛得手,欢声擂动,早有人一迭声地喊道:“快开城门,董统领救了台将军回来。”
沈莫正自奇怪,怎地龙军如此无用,轻易便弃了台铭这个上好筹码。却见方才颇显狼狈的李季振臂一挥,一度有些混乱的玄龙军士刹那间潮水一般扑向芦城城门,当前一人快马双枪,瞬间已跃至董振瑛马后,可不正是聂赢。
沈莫大惊,明白了玄龙意图,疾呼一声:“不可开城!”余光一扫,却见链桥附近几人已挥刀砍翻周围军士,王雀儿笑容狰狞抢过绞盘,挽起链桥,城门随之吱呀而起。
沈莫不敢迟疑,纵身跃起,飞扑直下,月牙刀贯注内力,对着铜浇铁铸的锁链狠狠一击……
紫云瞳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城门,远远便见链桥已吊起半人之高,心中惊怒交加,凌空射出三箭,钉死接替绞索的两人。
王雀儿也是惨叫一声,双手已被疾飞而至的利箭洞穿,她两眼喷火,狠咬牙关,生生扛住链桥,仍想死命拽起。
却在同一刹那,沈莫劈刀而下,一声脆响,锁链已折为两截,铁门就在已急奔而来的聂赢面前重重落下,激起一片烟尘。
王雀儿摔落在地,早被两旁回过神儿来的军士拿刀架住,眼见开城无望,狂声大吼。云瞳马到近前,挥起一鞭,狠狠抽落在她脸上:“将这些投敌叛乱之人全数押下,留着活口,我还有话要问。”
董振瑛一马二骑,被玄龙军士团团围住,身旁亲兵已死伤殆尽。台铭贴在董振瑛身后,左肩断处血如泉涌,脸色惨白至极,知道自己已不能支撑:“城中是何人督战?”
董振瑛嘴唇微动:“王帅亲至。”
台铭霎时一僵,唇旁溢出一缕鲜血:“你可是违令救我?中了玄龙诡计,险些丢掉芦城,你……”
董振瑛如梦方醒,想起方才城门落下的一刻,聂赢的马头犹在自己之前,身后更是无数尾随而至的龙军,心中懊悔不已,声音已带了哽咽:“将军,大姐!是振瑛害了你……”
台铭轻轻一笑,右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肩头:“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我们在一起吧……”说着哐啷一声抽出董振瑛肋下的佩剑。
“好!”董振瑛仰天笑道:“今日我与大姐你杀个痛快!”
聂赢人在城前,勒马仰望,见芦城城头上秩序井然,军士肃立,与自己午后激战一场的沈莫恭敬有加地护卫在一人身旁。那人远远望去虽辨不清眉目,却气势凛然,积威自重,似乎也正在打量自己。聂赢下意识摸了摸箭壶中的雕翎,心中一动,忽听得董振瑛朗声大笑,立刻想到此人用处,便朝军士们喊道:“生擒董将!”
董振瑛已身中数刀,血染征袍,犹自舞动□□,不时挑落身前几人,听到聂赢之言,心中更恨,催马就向他杀奔而去。却还未至马前,忽觉颈后一寒,鲜血喷薄而出,她极力挣扎着回头一看,却见台铭握着宝剑,森寒的剑刃上腥红滴滴洒洒:“大姐?怎么是你……”话未说完,已横尸马下,眼犹未闭。
变故忽起,玄龙军士亦是惊得呆住。云瞳站在城头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瞳孔一缩,双拳已然攥紧。城上不少人惊呼出声,有的大叫:“董统领!”有的则嘶呼:“台将军!”
台铭已听不到这些,她勉强提着一口气,转过宝剑横于颈下:“振瑛,且等一步,泉下听我解释。”她向着城头方向灿然一笑,回头对上聂赢,慢慢说道:“当年你娘兵败燕川,也是这般……”那剑刃一闪,割喉而过,人已直直坠于马下。
聂赢一言不发,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抬眼再向城上一望,只觉胸中无数情绪翻滚,复杂难辨。听得身后金铮响起,右枪一持,大声喝道:“撤军!”
第33章 第31章 请罚
云瞳脸色铁青,一路沉默地回到城守府。入目之处断井残垣,一片焦黑,已不能议事,只得另寻它所。时已午夜,便命众人暂时修整,自己也去更衣。来到内室,云瞳一把将头脸埋入冷水盆中,想起台铭自尽前望城一笑,心中酸涩难言:
自己十三岁奉命入军中历练,台铭便在麾下听用,将帅相契,已历经年。彼时刚克凰都,把盏言笑,她说:愿附王帅骥尾,以搏前程。言犹在耳,人已永绝……
云瞳更深地扎进水中,紧紧闭住双眼。过了许久,猛然扬头而起,方觉得神思渐渐清明,又将日前诸事从头至尾细想了几遍:劫粮、泄信、纵火、激将、内应、赚城,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自己领军督战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
好一个聂赢!虽是男子,亦令人心折。
一时点头欷歔,一时摇头谓叹,脑海之中众人言行举措一一闪过。云瞳又想到一事:聂赢生擒台铭,可借其羞辱胤军,威胁自己,岂舍得擅杀?台铭与董振瑛即便再次被俘,未必就会丧命。台铭为何要杀死舍身来救自己的姐妹,再横剑自刎,陈尸城下?
难道……
云瞳周身一凛。
难道是怕自己亲来芦城之事被聂赢知晓,搅乱大局?董振瑛其人,颇见血性,却有勇无谋。若她落在玄龙军中,即便能熬过严刑,也斗不过聂赢的心思。台铭不敢留此后患,方施辣手,却又感振瑛违令来救,反遭己杀,心中愧疚,故而自绝以谢。她临难前对城一笑,便是告诉她的王帅后顾无忧,可放宽心。
云瞳在房中来回踱步,脸色愈见沉重:可是台铭,你如此行事,有违常理,岂能不被聂赢熟思。个中缘由,我想得明白,未必聂赢就猜不出来。
聂赢,聂赢!云瞳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当日你献奇袭芦城之计,便是看出我排兵布阵有所疏漏,故而占得先机。今日城下一战而失两将,如此惨烈,却还是瞒不住我的身份。
我,又输你一阵!
云瞳望着窗外暗月,不禁愁思凝结。军情紧迫,该如何应对?当务之急,还需先审连云寨勾连之事。
听屋外响过更鼓,云瞳换了衣裳,步出房门,抬眼却是一愣。只见叶恒、沈莫双双跪在门前,身子一般笔直,头却各自低垂,似都在想着心事。一见她出来,便皆褪去外衣,俯下身去。
云瞳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又见立在他们身后的盛夏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夏叔你说。”
盛夏皱着眉头言道:“说是暗卫行事差错,依律请罚。”
“依律……”云瞳眸光扫过叶恒、沈莫。
“暗部律法:有错必究,不许自辩。”盛夏边说边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出,奉上了一条鞭子:“上次他们做错事,听说王主是赏了这个。”
云瞳一愣。原以为两人是因今日诸事惧怕军法无情、自己生气,故来请罚。谁知却是为着暗部规矩。想他们人虽跟在身边,心里遵从的还是别家法则,眼中哪有自己?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盛夏见识了沈莫的刀马功夫,又旁观了叶恒的办事能力,对这两个孩子十分喜爱。见他们一声不吭地跪了半日,心中早起了一分疼惜,可碍于卫府规矩,不好多话。
不自觉地便想起了同为暗卫的叶秋,当年也是这般不懂变通,一味死犟,动不动就向皇贵君求惩请罚。别人为他开脱遮掩,他还不领情面。那棍子鞭子招呼在身上,难道不疼?无辜受罪又不让辩白,心里就不委屈?也不知暗部怎地恁多邪门规矩,对出赐的暗卫看管更为严格,省身,净心,督导,训教……
若有一丝不满意,便叫回去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每每见他好好一个人,走着出门,躺着回来,一身伤痕让人心疼。即便事事做得妥帖,还有每月例行问责,吹毛求疵,动辄教训。偶尔一点小过,君上舍不得打,暗部竟然派人上门,打得更重,罚得更狠,等闲还不许干预。
君上心地慈软,万般看不过去,仗着当年盛宠,好歹求来圣旨,为叶秋摘纱,能名正言顺地护着一二,之后方才好些。待等皇贵君失宠,叶秋也随之被圈禁冷宫,在暗部看来已成弃子,遂不再过问。现如今叶秋双腿不良于行,蒙圣上恩典养于英亲王府,倒成了个暗卫只要忠心护主也能安享尊荣的典例了。
这两个孩子与秋弟不同,出赐即蒙摘纱,又跟在眸眸身边,运气不可谓不好。盛夏心中叹道:现在军中,暗部鞭长莫及,便是有些错失,所受苦楚也是有限。也不知他俩儿晓得不晓得,等回了上京,日子岂能总是这般好过。如今还不省事一些,平白地就来招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