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小西立刻又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喊道:“欺负人,你们就会欺负人……”
叶恒恼怒地凑上前去,一把揪下他裹着的棉被:“别嚎丧了。你在连云寨究竟是何身份,为什么那些女人都死命顾着你?”
“阿恒你让他慢慢说。”
沈莫另取被子,要给小西盖上,听他哭得已上气不接下气:“等我嫁给了紫云瞳……呜呜,一定不放过你们……让你们欺负我……呜呜……”
“啊?”
沈莫手一抖,棉被落在了床上,叶恒倒退了好几步,顾崇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三人面面相觑:“你说嫁给谁?”
“哼,我说紫云瞳!”小西似乎豁出去了,拿被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又披回身上:“胤国的英亲王,你们那坏主子的顶头上官。哼,敢欺负我,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刚刚被紫云瞳吓唬要丢去作军奴、哭得天昏地暗的男孩,现在却煞有其事地说要嫁给她……
沈莫舔舔嘴唇:“你认识她么?”
顾崇瞥瞥眼睛:“刚才你在堂上怎么不说?”
叶恒紧拧着眉一把纂住小西纤细的手腕:“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西甩了几把,甩不开,也顾不得哭了,张嘴就向叶恒的手臂咬去,叶恒忙一松手,就要打他,又被沈莫拦住。
小西跪坐起身,点着三人呲牙怒道:“你们别嚣张,等我告诉了紫云瞳,把你们打得不能起床。”
这次三人同时冷哼了一声,顾崇尤其要说:“关我什么事呢?”
一听挨打,骨头又软了……叶恒瞥他一眼,不屑说道:“一个两个都哭着喊着要嫁人,怪不得让送到这里来……”
顾崇回瞪了他一眼,对小西说道:“你连守宫砂都没有呢,干嘛急着出嫁?紫云瞳有什么好,你赖着她不放?”
叶恒心里嗤笑道:自己就赖着不放,还说别人。
“她当然好!”小西瞪着顾崇:“她派人杀了张晋清那个大魔头,给我爹爹报了仇。”
“所以你为了报恩以身相许?”顾崇眨眨眼睛。
“嗯。”小西一脸坚定地点点头:“我娘说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在爹娘的灵前发过誓:哪怕紫云瞳又老又丑,又穷又笨,我都要嫁给她,报答她一辈子!”
顾崇吐吐舌头,想象着紫云瞳又老又丑,又穷又笨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小弟弟,嫁给那样的人,不嫌太委屈了么?再说,万一她和你想得不一样,也是个大坏蛋呢?”
小西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张晋清才是大坏蛋,杀张晋清的肯定是好人,紫云瞳是好人!”
“可是紫云瞳愿意娶你么?”顾崇假装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愿意?”小西疑惑地眨眨眼睛:“我长得漂亮,又聪明又能干,除了饭吃得多一点儿外,连云寨的姐姐们都喜欢我。”
“连云寨啊……”顾崇故意拉长声儿,笑着瞟了沈莫和叶恒一眼:一个哄,一个吓,折腾半天,从小孩嘴里都问不出实话来,你两个还真是笨蛋。
小西看着他们三人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有些懊丧地垂了头,却又很快地抬起来,仿佛一只骄傲的的小公鸡,挺着胸脯、瞪着眼睛:“那又怎么样?我是好人家的儿子。连云寨里都是好人。你那狗屁将军刚才也说了。”
顾崇也不接他这话茬,只管挑起长眉笑问:“可是你的身子都被别人看光了……紫云瞳还会娶你吗?”
小西一下子呆住,先是狠狠地盯着顾崇,又转头无限委屈地看了看沈莫和叶恒,见三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奇怪表情。小西努力眨了眨眼睛,小嘴撇呀又撇,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一刻平静之后,“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惊天动地,吓鬼唬神,泪流汹涌如江河湖海,奔腾不息:“我要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挖掉……紫云瞳,你快点儿来救我啊……”
第35章 聚秀亭之约
书房中,正端坐在案后沉思的云瞳凭空打了个喷嚏,盛夏赶紧将捧着的茶碗递了上去:“小心身子。”
云瞳抬手接过,听出那语气中含着两分责备,三分宠溺,五分关怀,心下一暖,脸显笑意:“不妨事,叔叔你先歇着去吧。”
“睡不着呢。”盛夏轻摇了摇头:“如今怎么办?继续拖着玄龙么?”
“拖不得了。你方才也听王雀儿她们交代了,连云寨劫夺军粮,火烧四城,又遣人埋伏在链桥周围,皆是欲为玄龙内应。”云瞳紧锁双眉,重重敲了一下书案:“若聂赢向连云寨借兵,围困芦城。消息传出,上京定会命征凤大军回师以救,而我又不在凰都……一怕军心震荡,二怕前事无功,三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盛夏已是心头骤紧:“这连云寨的大寨主谢晴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跟聂赢搅合到一块儿去了?要不要查一查。”
“自然是要查的,只是赶不及了。”云瞳叹了口气:“聂赢好本事,谢晴瑶也非等闲。当务之急,是要赶在谢晴瑶发兵之前先解决掉聂赢。”
“着实难办啊。”盛夏唉声叹气:“我已经一筹莫展了。”
“王雀儿刚才交代:聂赢与谢晴瑶没见过面。”云瞳眯眼沉思,“聂赢之所以找上谢晴瑶,一是因为连云寨位置靠近芦城,二是因为这位大寨主与他姐姐聂战有些交情。而连云寨要想在大胤、赤凤、玄龙三国之间立足,也必须要有所倚仗。谢晴瑶是想借这一战攀上玄龙大司马。她与聂赢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盛夏有些疑惑:“玄龙能给谢晴瑶什么好处,让她一心投靠?”
“这就是薛鸿漪、张晋清误事啊。”云瞳叹了口气:“我也小觑了谢晴瑶。若早行歼灭,或先聂赢一步招揽,又何至于此。”
盛夏忙就安慰:“也许还来得及。”
云瞳点头:“虽失先机,也非事不可为。难道我紫云瞳不比玄诚荫识人重才?我猜谢晴瑶志向不小,一个连云寨怕是留她不住。”
“王主何不这就写信,许谢晴瑶以厚利,看她怎么回复?”
“这招我也想过……”云瞳沉吟了一刻:“只是谢晴瑶与聂赢之间做何交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贸然行事,恐落圈套……”
盛夏又问:“如何退玄龙之兵,王主可有良策?”
云瞳再次皱紧了眉头:“我想亲战聂赢,就怕他不来应战。”
一时沉默下来,忽听有急促脚步声响起。燕萧进门禀告军情,满脸都是喜色:“果不出王帅所料,聂赢有密信发往连云寨。”
“哦?”云瞳眸光一闪:“截住了没有?”
“截住了。请王帅过目。”
云瞳接过一看,信只一行:二日后子时聚秀亭请见谢寨主,聂。笔力圆畅潇洒,仿若飞瀑流泉。
“嗬……我正苦思冥想,他倒自己上门。”
“王帅的意思是?”
云瞳展眉一笑:“叫暗卫们过来。”
沈莫和叶恒赶到书房,见云瞳正对着一副舆图沉思,也不敢打扰,安静守在一旁,听盛夏简单说了个大概,两双眼睛便紧紧盯住聚秀亭的位置。好一会儿,听云瞳问道:“聂赢不直接请谢晴瑶出兵,却要先约在这么个僻静的地方相商,是什么缘故?”
叶恒立刻答道:“谢晴瑶是否会出兵相助,聂赢并无把握,所以要见面协商。若协商不成,也可逼之迫之……”
云瞳听他说的与自己所想相同,露出满意一笑,又指着舆图故意皱眉:“这聚秀亭虽在山谷之中,但南北各有出口。聂赢若伏兵两处,谢晴瑶还敢赴约么?”
叶恒笑道:“聂赢只会围住北边,让出南边以示诚意,至于见面之后……这聚秀亭中自然另有玄机。”
“说得不错。”云瞳轻点书案:“既然他两人有隙,我正好各个击破。”
盛夏有些紧张地问道:“王主想怎么做?”
云瞳拾起狼毫,饱蘸墨汁,在聂赢的密信上划了一笔,将那“二日”变做了“三日”。
“让谢晴瑶晚到一天,我替她去聚秀亭会会聂赢。”
“这,是不是太危险了些?”盛夏心中顿生不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瞳挥手扔出狼毫,沉声吩咐道:“燕霄,我不在城中之时,由你坐镇中军,发号施令,若举止失措,丢了芦城,军法绝不容情!”
“是。”燕霄慷慨领命:“王主放心,末将誓与芦城共存亡!”
云瞳点点头,又看向盛夏:“夏叔,你守在城门,以防有玄龙军士冒我之名,诈城而入。你务必要小心。”
“好的。”
“沈莫,你带足人手,等我进了聚秀亭,守住南山口以为接应。”云瞳言罢,转向叶恒。
叶恒却不待她发令,先行请命:“奴才跟随王主,赴约聚秀亭。”
云瞳听他说得极是坚决,微微笑道:“也好。”
“王主啊。”盛夏忽然想起一事,忙上前低声禀告:“我这里还有一队山庄来的亲兵,可随你同往。”说着眸间又现缕缕忧色:“不知聂赢在聚秀亭会搞什么古怪?”
“他会使诈,我就不会用计么?”
几人心中都是一动,抬眼望去,见云瞳眸中显出一片红光。
“这一次,我要生擒聂赢!”
……
两日后,云瞳策马踏进南山口,但见山峦苍莽,岩削峰立,四壁怪石嶙峋,又见夜色黑沉,冷月如钩,谷中涌动着一股肃杀之气。
“月黑风高杀人夜,这里还真是个伏兵的好地方。”
抬眼远眺,那南北山口之间,一亭孤立,四围空落,并无遮掩。叶恒拿鞭梢一指:“王主,亭中已有人在。”
遥遥望去,小亭挂起了四角檐灯,人影二三,并不真切。云瞳低唤“阿恒”,却不见回答,转头一望,见他眸光闪烁,正在皱眉沉思。
“想什么呢?”
叶恒回过神来,催马向前一步:“奴才在想,自己若是聂赢,会怎么留下谢晴瑶?这聚秀亭不好藏人的。”
“不错。”云瞳微微一笑。
叶恒又道:“王雀儿提过,谢晴瑶心智武功皆非善与之辈,否则也不会使一盘散沙的连云寨几年之中就崛起江湖。聂赢要迫她为己所用,不会容易。何况,收服谢寨主这样的人物,若刀剑相加,武力相胁,终是落了下乘。若真想合兵围城,此番夤夜密谈,还是攻心为上。”
“好见识!”云瞳脱口赞道。
叶恒面露得色,忍不住去看沈莫。
云瞳却又低低一笑:“心机口舌都好,日后争风吃醋,绝不会落于人后。主子我还是多顾着小莫莫吧。”
怎又改了腔调?叶恒心下暗恼,又听她提起沈莫,亲热之余不掩一片顾怜之情,下意识又朝沈莫看去。
沈莫隔着虽远,话可没漏掉,听到这几句,早就臊了:当主子的没正形……随意就说这些无聊言语。本想假作不闻,却见叶恒几次三番偷眼瞟来,倒似自己与紫云瞳有甚暧昧,一张俊脸直是红了又红。
“主子还是顾着自己吧。”叶恒撇了撇嘴:“那眼珠子颜色变来变去,再高明的易容也没甚用处。”
“呃……”云瞳闻着一股酸气,自己也笑不出来了:此事真是无可奈何,唯求上苍保佑,今日勿使露相。
待离聚秀亭更近了一些,沈莫才催马上前:“主子,奴才便留守此处。若聚秀亭中聂赢有何不轨,一放烟嘀,奴才便来护驾。”
云瞳点头言道:“那亭中就只三人,我这一队亲兵也同你留在此处,休叫聂赢小看了去。”
“那也不能只带一个人啊?万一有事……”
话还未完,忽听有人应声:“我可以随将军同去。”
声音清亮悦耳,却是男子。云瞳一愣,转头细看。却见那人已纵马而出,头脸俱隐于暗纱之内,只一双眸子如熠熠星辰,晶莹烁亮,对上云瞳两束寒芒也毫无惧意。
“你是跟着盛总管的人?”
男子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又补上一句:“我从山庄来。”
御封英亲王府总管共有四人:阳春,盛夏,叶秋,寒冬。四人本是云瞳姐妹的生父-皇贵君花眠的近身亲侍,与花眠共过患难生死,更对花眠的一双女儿—特别是紫云瞳有陪伴教养之恩,云瞳亦待之如师如父,视他们为自己最信任倚重之人。
京中王府事务由寒冬总理,惜花山庄那边是阳春专管,叶秋行动不便,盛夏却多往来几处,作一联络。
夏叔为人,十分随性,一向喜欢才高有志的男子。他所辖亲兵之中有一两个男子并不奇怪,何况也说出自山庄,更无可疑。
云瞳便未再多问,又想亭中聂赢是男儿,身边叶恒也是男儿,若带名女卫则多有不便,显得“谢晴瑶”不够“体贴”,妨碍待会儿与玄龙中郎将“交心”,因此便点头允了。
“谢将军。”男子虽然有礼,做派却显倨傲。
云瞳禁不住就多看了他几眼。
男子不退缩,不躲闪,也不害怕,大大方方扬起了头:“将军还有何事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