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起身来回行了几步,猛一转身,见五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她。“我就想紫云瞳若如你这般瞻前顾后,轻信钦天监的鬼话,遵从她母皇之意,怕是早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死过百八十次了。聂将军,不如你……”
聂赢未及答话,那左卫却先扬声打断云瞳:“谢寨主,此是少爷家事……”神态不可谓不恭敬,语气却冷淡至极。
云瞳干笑了两声,坐回桌旁,冷眼瞅了瞅那左卫,又转向聂赢:“既邀我共举大事,不知聂将军可有诚意?”
聂赢略闭了闭眼,平复一番心绪,抬手一揖:“这是自然。”
“那就好。”云瞳微嗤:“你我前番结盟,今夜又畅聊许久,之后还要共事,彼此也算熟悉了,不知可否以真面目相见?”
聂赢倒吸了口凉气,听那右卫惊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云瞳眸光一厉,霞剑万道便怒射而来,惊得右卫登时身子一颤,退后一步。
云瞳冷笑道:“怎么,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便是你们的诚意么?”
右卫恨声喝道:“岂有男子随意露出相貌于外人面前的?”
云瞳嗤道:“岂有男子深更半夜,荒谷小亭约见外人的?”
右卫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聂赢与左卫相视一眼,右手缓缓抚上布巾,却又有些迟疑:“寨主令小弟为难了……”
云瞳心下不快,冷冷笑道:“如将军之意,待谢某攻破芦城,立下硕勋,面见大司马之时,讨要她府中几名色侍,想也寻常。今夜与将军见过,以免他日对面不识,举措失当,彼此尴尬。”
聂赢猛然抬头,一双眸子中怒意升腾。
叶恒在旁撇嘴,暗叫主子:这聂赢不肯听你之言,你便当众羞辱于他,实在是小肚鸡肠。转念又想:这话虽说得难听,却也出于实际。
六国公侯府第的色侍,哪有多少幸运能仅仅承欢主人,更多时候是被用于陪酒侍宴,随意供人淫乐。府中家臣若有功劳,主人也常将色侍赐与一夕之欢,以为恩赏。备寝与司寝会好上一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是以自己绝不愿屈居于此,宁肯过刀头舔血,出生入死的日子。不知聂赢如此人物,为何要这般难为自己?叶恒对他的选择,是三分惋惜不解,七分鄙夷生气。
聂赢自然也知道,若甘当色奴,便逃不脱任人欺凌玩弄的命运。此时面对紫云瞳言语相激,他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眸中的精光一寸寸黯淡了下去,最终凄然一笑,摘去了布巾。
云瞳凝眸细看,见他面色苍白,隐带病气,眉眼恍惚与聂战有两分相似。
叶恒一见却暗里摇头:听顾崇说聂赢长得十分俊美,如今这副模样勉强算是清秀,莫非他也和自己主子一样,是易容了不成?
云瞳眼光又向那左右二卫瞟去。聂赢会意,摆手劝阻:“他两人并未出嫁,也非大司马府中之人,闺阁中自有不便,还请寨主见谅。”
云瞳心下失望,眼珠在左卫漂亮的丹凤眼上打了几转,听聂赢说得在理,不好强求。
叶恒见此情景,心头一沉,也盯着左卫不放,忽觉一对眼箭射来,却是右卫凶眉怒目,狠瞪着自己主仆二人。
云瞳收回放肆的目光,握拳咳嗽两声,幽幽叹道:“见君而思故人,令我惆怅。”
聂赢拱手谢道:“家姐泉下有知,足感欣慰。”
云瞳淡淡一笑:“便为冠军侯,谢某也当助将军一臂之力。”
聂赢知她还有后话,却也先行谢过:“多劳寨主了。”
叶恒暗道:不知我家主子还有什么后招?这冷风也吹了大半时辰了。若是强行动手,不知能有几成胜算?身旁这个颍川,自来到此处一言未出,也不知他功夫如何?聂赢三人这般镇定,难道赌算谢晴瑶一定能够应承?
云瞳继续说道:“不是谢某不信将军,此处离我连云寨道远,离你玄龙守军却近。山谷虽有两口,但依将军之智,双枪之勇,暗中设伏,谢某必定成擒,若以此胁迫我寨中众人,供你驱驰……”
“寨主多虑了。”聂赢笑道:“怎将小弟想得这般不堪?此时与寨主为难,我又能得什么便宜?”
云瞳一嘿:“事关连云寨一山老少,我也不得不多想几分。谢某本就是山野粗人,不比将军你出身名门,襟怀坦荡。”
聂赢直言问道:“不知小弟如何作为,方能安寨主之心?”
云瞳故作沉吟之状,磨蹭了一会儿,从怀中摸出一颗通体金黄的药丸:“此物名为固玉丹,极是名贵,想必将军也有耳闻。服用之后并不伤人,只锁住内力十二个时辰。若将军你肯服下,示我以诚,我连云寨上下自谢某起,愿效死命!”
第38章 破天匕
“若将军你肯服下,示我以诚,我连云寨上下自谢某起,愿效死命!”
叶恒心中暗叫:好一位难缠的主子!居然明目张胆地给聂赢下药,还想让他心甘情愿地咽下去,弄到最后有苦吐不出。这固玉丹不就是禁锢顾崇的那个?明明持效三十天,还瞎说什么十二个时辰。
聂赢盯住那一粒药丸,沉思不语。右卫直剌剌喊道:“少爷不可!谁知这是什么东西,万一有毒,不会害了你性命么?”
“哼。”云瞳冷笑道:“我为何要害你家少爷性命?”
叶恒暗发一笑,接口替她解释:“我连云寨劫夺军粮已经得罪了紫胤,难道杀了聂将军再召来玄龙围剿么?抑或……”忽而眉眼弯弯,朝右卫一笑,余光却始终瞥着紫云瞳:“你以为我们大当家看上了你家少爷,要把他迷晕抢走么?”
聂赢三人都是一愣。云瞳也听得呆住:这是阿恒说的话?怎么倒像顾崇教的。听他又笑道:“放心。对大司马宠爱过的男子,我们大当家不敢觊觎,也没有兴趣。”
云瞳回头斥道:“多口,下站。”暗自一眼撩去,拿密语传音言道:“酸倒牙了…….”又伸两个手指一晃,意即今夜已经两遭儿,跑到这么个旮旯地方来你还要吃醋。
聂赢脸生红晕,偏头低咳两声,只道叶恒必是谢寨主亲近之人。左卫审视着叶恒,目光中含了一丝冷意。
云瞳转回头来,见聂赢似乎无意服药,手掌便即一合:“将军不信,我也无法,这就告辞了。”言罢起身,就要出亭。
“且慢。”聂赢起身相拦。
“少爷。”右卫跺脚喊道:“不能吃啊。”
左卫谨慎说道:“少爷三思。”
聂赢自嘲一笑:“此败身残命,何可惜哉!”他看向云瞳,眸光微亮,一字一顿:“愿寨主言而有信。”
云瞳微微一笑,拱手对天:“谢晴瑶在此立誓:我连云寨一众姐妹甘为聂将军马前首卒,驱策奔驰,不计生死!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叶恒唇角一抽,暗想谢晴瑶听了英亲王替她发的毒誓,不知作何感想。
聂赢似乎松了口气,拿起药丸,一咽而下。
云瞳朗声笑道:“将军真是爽快人。”
聂赢见她举止潇洒,谈笑风流,每一回眸,霞光万仞扑面而来,晃人心神,也不由略略呆住,忽听身后左卫也在喃喃轻叹:“好眼。”
云瞳待聂赢也坐回石桌,又仔细问道:“如何围城,如何攻取,将军可有成策?”
“我从东北,寨主从西南,两军合围芦城。不出十日,上京必有动作。”
云瞳眼神幽暗,似在沉思:“紫云瞳若遣师以助,你我些许人马,腹背受敌,如何抵抗?”
聂赢笑道:“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哦?”云瞳猛一挑眉:“将军还有后手?”
聂赢答道:“不瞒寨主,大司马已陈兵边境。”
云瞳不禁冷笑:“大司马兵多将广,能征惯战,怎么芦城还用得着谢某?”
“寨主切莫多心……”聂赢苦笑连声,似还想说些什么,又都生生咽了回去。
云瞳知他苦衷,也不再多问。
过了片刻,聂赢又道:“两军合围,诸事繁杂,若将令不一,恐军士无所适从。”
“正是呢。”云瞳拊掌笑道:“我也虑此节。不知玄龙军中是谁主事?李季还是将军?”
聂赢答道:“自是李将军执掌军印,不过围城之战只用我男军。”
云瞳盯着聂赢,见他眉头紧皱,若有愁思,心中又起了几分怜惜:“原来如此。将军着实委屈。”
聂赢听出她语气中抚慰之意,心下一动。
云瞳言道:“那就请你发号施令吧。”
聂赢连连摆手:“小弟唯寨主马首是瞻!寨主文武全才,远在小弟之上,家姐当年屡有盛赞,小弟亦记忆犹新。”
云瞳微微一笑,又听他说道:“何况小弟一介男子,恐不能使连云寨诸多姐妹心服。这号令之权,还是归于寨主妥当。”也不待云瞳推却,朝身后右卫递了个眼色:“奉上来,请寨主过目。”
那右卫周身满溢怒气,上前也不行礼,狠瞪了云瞳几眼,极不甘心地捧出一物,却是一把短匕。
云瞳双眸一亮,一改此前骄傲随意的做派,探身向前,凝神细看,但见外鞘古朴肃重,黑金龙纹,上刻铭符,隐有杀气。忽而惊呼一声:“破天匕!”
聂赢微微一笑:“寨主好眼力。”
破天匕,与弑神枪、射日弓、寒水剑,震魂鞭,莹萝甲并称碧落王朝六大神兵,天下学武之人无不心向往之。云瞳不意在此处竟能遇上这件宝物,心中又惊又喜。
聂赢徐徐说道:“破天匕为我聂家至宝,已传数代,百余年来不知被多少宵小之徒觊觎。”
此话听来刺耳,云瞳冷嗤一声,收回眼光:“将军是向谢某炫耀不成?神兵利器,自是人人趋奉,然强取豪夺,谢某也不屑为之。”
聂赢一笑:“寨主何许人也?小弟岂敢有疑。今将此匕暂奉寨主,可调我府兵家将,小弟身为聂家子孙,更加唯令是从。”
“哦?”云瞳秀眉挑起,眯眼笑道:“认物不认人?”
“正是。”
“我若命你跟我走呢? ”
“你敢!”右卫几乎跳起脚来。
“就是要小弟性命,也决无二话!”聂赢正色答道,凌厉的眼神扫过右卫,示意他不可莽撞。
迂腐……云瞳心下不以为然。眼光又落回破天匕上。
聂赢又道:“今献此匕,寨主可知我诚意相邀,并无异心。也望寨主坦诚以待,早日发兵。”
云瞳笑道:“如此,谢某却之不恭了。”回头丢个眼色,叶恒便上前欲接破天匕。
右卫忿忿不平,闪身避过。
叶恒落了个空,朝右卫瞪去一眼。两人各自冷哼了一声。
“破天……”聂赢犹豫又道:“毕竟是家传之物,待芦城之战后,敬请寨主归还。”
“那是自然。”云瞳微微一笑:到时可就由不得你了。
叶恒再次伸手,那右卫频频向聂赢和左卫望去,见两人都无改变主意的意思,最终“嘿”了一声,将破天匕重重放进叶恒手中。叶恒傲气一笑,转头奉与云瞳。
云瞳便于他手中,拔刃出鞘,但见寒芒耀目,光华凛冽,聚精魂于雪魄,驭杀气于无形,于茫茫四野之中熠熠生辉,撼人心神。果然神兵天赐,令人叹而观止。
聂赢说道:“此物尚有灵异之处,想来寨主不知。若锋头饮血,匕身上可现破天二字。此难为凡俗劣质所冒仿。”
“哦?”云瞳也曾听说,只是以为神话不足为信,没想到竟真有其事,不觉精神大振,跃跃欲试。
叶恒低声劝阻道:“大当家小心,这里毕竟还在聚秀亭。”
“怕什么!”云瞳嗔道:“不试出真假,如何号令聂家男军?”说着已举起手指。
叶恒见她不听,也不敢多言,却如何也不能令主上犯险,便抢先一步说道:“大当家且慢。我来。”一边咬破中指,向匕身滴去。忽觉指尖一疼,却是被那凌厉剑气所伤,破口一开,血珠儿淋漓而下,刀匕锋芒略隐,青晕弥漫,顷刻间果然现出“破天”二字。
颍川离得稍远,又被云瞳挡在身后,此时方偏头见到,不由惊赞一声:“真是巧夺天工!”
那匕身通体光滑,亮可鉴人,青光浮动之中,衬着对面聂赢的笑容有些诡异。云瞳猛然一凛,觉鼻中飘进一缕淡香,心头一阵悸痛,暗叫“不好”,急忙收匕入鞘,却已晚了一步。叶恒在侧一个趔趄,面纱垂落,扬头喷出一口鲜血。
第39章 以假换真之计
叶恒喷出一口鲜血,已全身无力,膝头软倒。
云瞳一把将他抱住,右手按上背后大穴,想助他运功逼毒。方输进一股内力,就见叶恒身子猛然一颤,口鼻处鲜血四溢。云瞳心下大惊,三指连点,急忙先护住他心口要穴。
聂赢幸灾乐祸,笑得极是邪佞。那左卫却出言告诫:“你运功越猛,他死得越快!”
云瞳经此提醒,想起自己一身功力太过横嚣,叶恒中毒后虚弱不堪,如何承受得起?连忙放缓一步,将内力慢慢渗入。又想到聂赢下毒竟是要致谢晴瑶于死地,此事实出意外,心中多少迷惑不解,眼见叶恒因此命悬一线,不由恼恨非常,转头怒向聂赢喝道:“把解药拿来!”
“寨主说笑话吧?”聂赢冷笑一声:“你的固玉丹可有解药?”
话音未落,忽见云瞳左手凌空一抓,一股强劲的内力裹挟寒风扑面而来,自己全身骨骼竟似被禁锢一般寸步难移,转瞬间又不由自主地随着这股劲道向前撞去,恰如飞蛾扑火,罗网自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