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赢大骇,忍不住高叫出声,背后却忽然被人抓住,原来是那左卫挟掌而上,拼力来迎。两相一击,却听轰然一声,聚秀亭内的石桌落得四分五裂。
聂赢被掀翻在地,胸腹处气息混乱,喉头腥甜,连着三四口血箭急射而出。将将喘上气来,却见左卫已后退数步,捂着胸口紧皱眉头,似乎是受了内伤。聂赢一时心急,忘了遮掩,高声大叫:
“少爷,你怎么样?”
云瞳俯身正看叶恒,闻言猛然抬头,狠狠盯住左卫:“原来你才是聂赢!好个以假换真之计!”
聂赢淡淡一笑:“阁下冒名谢寨主晴瑶,难道不是以假换真之计?”
云瞳一惊僵住,怒目瞪着聂赢,见他一双凤目略略张开,显出一缕精光:“你有固玉丹,我有闭云香。此两药形状虽异,用处相同。”
云瞳怒哼道:“只有闭云香么?那我的人岂会伤至如此?已然这样,何必还要骗人!”
聂赢瞟了一眼叶恒,见他面色青灰,已是一副毒发将死的模样,遂冷冷说道:“我既打算生擒于你,自然不能先下剧毒。闭云香药性温和,不会至人死地,除非,他曾经服过漪澜草。”
云瞳顿觉怀中人一僵。
叶恒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喘,胸痛如绞,再吐出的血已渐渐变黑。他勉强抬眼望了望聂赢,见他也正审视着自己。
“漪澜草何其名贵?六国之中也只有紫胤卫府才舍得给出师的暗卫服用。”聂赢眼光转向云瞳,满带讥诮:“怎么,阁下身为胤国亲王,这都不曾听说么?”
云瞳全身一震,不及反驳。
聂赢冷声又笑:“摘纱的暗卫随侍左右。阁下是谁,还用我猜么?”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冷风环肆,彻骨寒凉。那聂赢说话不紧不慢,音调冷淡之极,可听在云瞳耳中,不啻惊雷一片,劈里啪啦一个接着一个砸在心头。
又见他点头轻叹,眼眸中一丝笑意也无:“没想到小小芦城竟能迎来英王大驾,怪不得我连番布置都是徒劳无功。”
变故一生,颍川便已握紧剑鞘,护持云瞳左右。听到这里,本欲上前迎战的脚步倏地顿住,一脸惊讶地看着云瞳。
云瞳咬牙怒问聂赢:“你待怎样?”
聂赢不再理她,余光一扫,对上方才假扮自己的男子十足关切的目光:“小夭,你还站得起来么?”
“可以。”小夭勉力支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他咧嘴一笑:“总比他要好些。”说着朝叶恒轻蔑一睨。
叶恒已有些神智模糊,全靠云瞳用归元内力替他吊着一口气,口中涌出的黑血已然流满前襟。
小夭转向云瞳,眼神中多了一丝疑问:“少爷,她怎么没事?还能说话瞪人?”
云瞳惊怒之后,已经缓过神来。后悔不听良言,贪慕碧落神兵,以致中了聂赢奸计,累得叶恒中毒,己方如此被动。她暗地里叫了两声自己名字:此时万不能慌张,自乱了阵脚。听了小夭的话,又发一阵冷笑:我血中那东西若是碧落十三香,可算□□里的祖宗,怕你们这些小打小闹。
忽而想起当日何景华所言:中碧落十三香者百毒不侵,脑中灵光乍现,急忙撸起袖口,掌风如剑,已割开血脉,凑近叶恒的嘴边,却听他嘶哑着嗓子,喃喃说道:“主子,你,快走!”
云瞳暗道:你为我中毒,我岂能不救你?也不知管不管用,试试再说。
“别说废话,赶紧张嘴。”
叶恒见她放血来喂自己,不明其意,哪里肯喝?只觉得眼前片片模糊,只道死期将临,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死命朝颍川方向使眼色,让他护卫云瞳速速离去。
云瞳气得狠踢了他一脚,趁着叶恒呼痛,玉腕已卡进他唇间,血滴如泉,一股脑地灌了下去,又见男人还想挣扎,立刻威胁道:“再不听话,我不管你有何心事,回去就把你睡了!”
叶恒一呛,倒咽了几大口下去,只觉口鼻间幽香四溢,心头渐渐清明了几分。
聂赢冷眼旁观了片刻,嗤笑连声:“果然,你舍不下这名暗卫。有他牵绊,擒你便省事许多。”当即沉声叫道:“大蛮,上!”
那右卫早就按捺不住地在旁跳脚,一得此令,便如出笼的猛虎一般,直扑而来。
颍川在侧,不等云瞳有命,红缨一挥,闪身迎上。
云瞳斜眼一挑:“大蛮这名字倒也贴切。”忽见叶恒眉眼一弯,似乎有了一点精神。知道自己这血犹如灵药,能暂时护住他性命,心底霎时一松。又见颍川迎敌,不抽剑锋,只持剑鞘,颇感奇怪。
聂赢却不容她一丝空闲,左手一弹,两粒烟嘀已腾空而起,没片刻功夫,南北亦各弹起一只响箭。
云瞳心中一紧,还不及眺望两边山口,便见聂赢纵身一跃,剑锋凌厉,已然劈到。
云瞳不敢怠慢,将破天匕收于怀中,右手向身后一划,也抽出剑来,当头一拦。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已战过数招。云瞳因屈身护着叶恒,不便腾挪,便于剑中饱灌内力,意图先把聂赢逼开。
聂赢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绝不硬撞,仗着身法灵动,招式巧妙,隐隐占了上风。
叶恒见势不利,狠命推开云瞳,喘息道:“我还撑得住。先擒聂赢……”
云瞳也知若这般战下去,后果大是不妙。见叶恒脸色虽然青白,到底没有了方才的死气,顾不得疑惑碧落十三香之真假,先一冲而起,凝神来战聂赢,只是小亭之中难以全力使出归元大法,仅凭一剑。剑花轻抖,银光万缕,层叠而至。
聂赢眸中精光锐闪,两手乍分,一剑忽变作两剑,两剑招式各不相同,左守右攻。
云瞳“咦”了一声,竟然笑道:“鸾凤枪,鸳鸯剑,事事成双?你爹怎没给你生个双生兄弟?”
聂赢丝毫不理她戏谑之词,剑招精巧,步步紧逼。
云瞳挡开他一剑,忽而探手入怀,也射出一粒烟嘀,却听聂赢冷笑了一声。
两人又战数招,云瞳心中暗赞:聂赢骁勇,果非寻常,想生擒于他甚是不易,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稍一分神,却见聂赢一个纵掠,右剑已探至面门。
云瞳一惊,急忙缩头一躲,两人贴身而过,却在那剑击声外,聂赢身上传来一阵晃动的细铃之音。云瞳听得分明,摇头失笑:“你多大了,还带着百岁铃?”
聂赢一窒,漂亮至极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难堪,继而刷刷数剑,攻地更猛。动作一大,那清脆的铃声更响亮了些,却自他身下而发。
云瞳皱眉奇道:“你这铃铛怎么和别人戴的地方不一样?”
聂赢剑招一涩,身子似乎后退了两步,云瞳见是机会,剑锋注满内力,如狂澜乍涌般笼罩住聂赢。
聂赢不敢再退,急忙两剑并举,左突右冲,一时却找不到云瞳的破绽。
他二人战得激烈,旁边颍川与大蛮也打了个平手。大蛮武功不弱,更胜在力气大,不惧死,横冲直撞,有直捣黄龙的气概。那颍川步伐轻盈,招数精妙,俨然名家风度,于你死我活之际亦作闲庭信步。两人这一战,大蛮是招招拼命,威势十足,颍川倒似平日练武较量,只是点到为止。
叶恒勉力看了一阵,只觉头晕眼花,心头仍是说不出的难受,歪在亭柱旁大口喘气。暗道这颍川不知何许人也,内力充沛,武功高强,却无甚对敌经验,仿佛一株被精心呵护的盆栽,没怎么见过狂风暴雨。亏是遇到大蛮这样好使傻力的对手,若换了聂赢,早不知身上被戳出多少个窟窿来。此人被那阳、盛总管送来此处护卫王主,不晓得是何用意。
叶恒心下着急,朝他喊道:“快点拿下大蛮,去帮主子对付聂赢。”无奈这会儿喉中似卡着血块,吭哧半天,只余几声沙哑的暗吟,连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小夭在旁安静了一刻,见聂赢与云瞳本来战得难分难解,大有胜算,忽而不知为何竟连退数步,被云瞳逼得剑法凌乱,不觉心下着急,眼珠儿突突乱转。忽一眼瞥见叶恒,计上心来。他虽然吃了固玉丹,内力被禁,可行动却是自由,见那四人捉对厮杀,无人顾得自己,便拔出一柄细刀,悄悄向叶恒靠了过来。
叶恒又吐出两口污血,抬头看见小夭诡笑而进,那一副表情如同猎人专注地盯着猎物,心头一紧,周身寒气更盛,想挣扎挪动,却苦无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逼近。
第40章 谢寨主晴瑶
小夭也不过分近前,还差着一条手臂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对叶恒笑道:“长得这么漂亮,想必很讨你主子喜欢吧?猜猜看,要是我在你脸上划个几刀,她会不会心疼?”
叶恒暗自咬牙,喘得越发厉害,勉力向后移去,全身都紧贴在亭柱之上。
小夭“呵呵”笑着,拿细刀刀背在叶恒脸上拍了拍:“你主子那什么固玉丹,比我家的闭云香可差远了。瞧,我还有的是力气。你呢?刚才还活蹦乱跳、伶牙俐齿闹腾地欢,现在怕是全身瘫软,连话也没劲儿说了吧?啧啧,真是可惜啊。要是这个时候你尖叫几声,嚷个‘救命’,你主子她不是更会着急么?”
叶恒说不来话,只瞪着小夭,满眼怒意,暗道:你可打错算盘了。我就是能出声说话,也决不会尖叫乱嚷,扰她的心神。如今只有赶紧擒住聂赢,万事才有缓手的余地。要是她只为救我,顾此失彼,此战必败。我岂能拖她的后腿?
虽作此想,可那锐利刀锋贴在颊侧,一片寒凉,若轻动几分,自己这副容貌登时便要毁个干净,哪能不忿不怕?眼光一经转向云瞳,心中就隐隐盼她来救。
小夭好似看出了叶恒的心思,发出一阵嗤笑:“你大概也想知道自己在主子心中可有一席之地吧?你方才言辞无礼,对我家少爷不敬,这两刀便是教训。”一言既出,刀快如电,却离开脸颊,向叶恒双肩依次划去。
叶恒吃痛,浑身跟着哆嗦了一下,鲜血已然溅出。
“大半夜的,你又一身黑衣,血流得再多别人也看不见,那我不是白忙活了么?”小夭歪头看了一眼,猛又上手扯裂叶恒外袍,露出内里白色亵衣,但见血水汩汩而下,转眼就在胸前染红了一大片。
“嗯,有点可怜样子了。”
叶恒受制于人,心头恨极。却听小夭还在叫嚣:“你主子没有过来搭救的意思啊。瞧她方才那么紧张你,还以为是她心尖上的人呢。”
叶恒一怔,想起那夜顾崇陷在火中,王主竟舍身去救……眼中无端起了涩意。
小夭横过刀背,抬起叶恒的下颌,仔细端详了片刻:“我给你划拉个五瓣梅花妆吧?你主子一会儿做了我们少爷的阶下囚,回不去紫胤,当不了亲王,你也不必耗在她身边争宠,容貌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别怕,就疼几下……”
云瞳与聂赢战至半酣,方一错身。她本来挂念叶恒安危,怕那几滴血不足以救他性命,余光便瞟向亭柱。哪知这一瞟大惊失色,叶恒闭目偏头,似已绝望,小夭手擎细刀,血刃已迫近他脸颊。
云瞳怒喝一声,飞身跃起,不顾背后空门大开,掷出手中宝剑。只听“噹啷”一响,剑穿刀侧。
小夭右臂一麻,已被那强劲的内力甩了出去。眼前亮光一片,却是利剑钉着细刀晃在脸前,差一点就会割破自己的面皮。吓得他登时闭眼,大气都喘不上来一口。
一线之机,聂赢趁云瞳掷剑,背后无防,右手剑紧随刺出。
云瞳听得后面风声,知道不好,此时也只得紧咬牙关,硬生生凌空扭身,避开要害。
聂赢右剑落空,左剑又至,“扑哧”一声,剑锋划开了云瞳肋下皮肉。
云瞳大怒,回掌一击,生生将剑身折断。方一落地,已将叶恒抱进怀内,两指急探,封住他肩头大穴。
叶恒正认命般闭目等死,忽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睁眼一看,却是云瞳笑如暖阳:“别怕。”
王主……叶恒一恸,眸中水意泛起。
云瞳低声笑道:“忘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回去好好侍候我几年,就当报答了。”
聂赢哪容他们卿卿我我,右剑又是直直刺出,云瞳搂紧叶恒就地一滚,让开剑锋,空出一手向怀中探去,握紧“破天”。聂赢间不容隙,举剑又至,云瞳暗灌内力,回身一挡。短刃扛住长剑,却听一声铮鸣,聂赢手中长剑竟被削成两截。
“好剑!”云瞳大笑赞道:“果然一件神兵,名不虚传。聂赢啊聂赢,你竟敢使“破天”淬毒,暴敛珍物,必遭天谴!”
聂赢闻言一僵,脚下也踉跄了几步。忽然一阵寒风惊起,四挂壁灯摇动不休,剑气纵横,犹未休止,聂赢只觉脸上一凉,那紧紧蒙裹的面纱片片裂开。
“少爷!”
大蛮只闻小夭惊叫,却不知发生了何事,转身来看,被颍川逮住机会,剑鞘点中他腿上大穴,跌倒在地。小夭“啊”的又叫一声,聂赢也顾不得面无遮挡,飞身上前,抢出大蛮。
云瞳举目望去,但见夜色如雾,昏黄檐灯之下半立着一位美男子,眉如远峰烟岫,眼似丹凤斜飞,鼻梁高直,薄唇紧抿,脸颊曲线如刀削斧刻,眸光深邃稳重,沉静一如秋水,韵致天成,令人怅恍。
聂赢拂开大蛮穴道,一抬头见云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生恼,眸光愈发冷淡。
“你和你姐姐并不相像。”
聂赢不答,撕下一条袍襟,重新遮住头脸。
云瞳叹了口气:“将军倾国之色,不知玄诚荫可有珍惜?”
聂赢眉头一皱,小夭已气得大骂:“英王佳人在怀,怎么还惦念旁人?真是色心如魔!”
叶恒身子一颤,云瞳轻拍拍他腰侧,也不多言,只朝聂赢惋惜一叹。聂赢急速偏过头去,避开她眼眸,暗骂:凭你说什么,休想乱我心神。
忽听得亭外一阵骏马嘶呖,人声渐渐嘈杂。云瞳一惊,抬眼望去,却见北山口处行来一队人马,身着玄龙服饰。云瞳急忙转头向南山口望去,却听聂赢冷声笑道:“王驾不用等了,你的亲随恐不能来,如今她们已被连云寨谢寨主困住了。”
云瞳猛地转身,狠狠盯住他的眸子,半晌也露出了一抹冷笑:“聂将军,果然好计!”
……
沈莫领着胤国军士一直守在南山口,几番远眺聚秀亭,只见影影绰绰,极不分明。夜色寒凉,已近三更,仍未等来半点消息,心中早就生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