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云瞳点头:“李季所部,是玄龙精锐之师,我若在此将其全歼,必至玄龙军心震荡。这一场芦城之战,我紫胤才算得了些便宜。”
“可是……”沈莫疑道:“纵然聂赢私心希望借王主之手灭掉李季,保住谢晴瑶。李季又怎么会同意呢?”
云瞳眯眼看了看他:“莫莫,这几日来你长进不少,观敌察阵,十分仔细。方才,你说奔北的军马混乱,想李季素日带兵也算能将,岂会如此?除非……”
“她不在军中?”
沈莫一惊之后细想,倒有些明白:“是了。李季所部群龙无首,无力抵抗。聂赢只得以自己为饵,诱王主追击,使李季所部能安然返回玄龙。这才符合他那死忠的性子。”
云瞳赞许地笑了笑:“就是这样。”转而叹道:“没想到阿恒竟能把李季激走,亲去玄诚荫大营密报。真是本事。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想起叶恒,脸色都有些黯沉。过了一会儿,沈莫冷笑了两声:“聂赢怎么就料定王主会去追他?”
云瞳微微垂下眼帘:“我还正是要去追他。”
“啊?”沈莫震惊不己。“你都猜出他的诡计了,怎么还……”
云瞳轻叹一声:“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上次我放走聂战,致其屈死玄龙,至今痛悔交加。连云寨的粮我还有时间夺回,李季的精兵我早晚能胜。可是聂赢……若失之交臂,怕再难挽回。”
……
聚秀亭
聂赢全副戎装,横枪勒马,严阵以待,远望南山口烟尘渐近,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待紫云瞳马至面前,语带讥诮:“英王妙计,使我全军大败。怎么夤夜还来追击?真要斩尽杀绝不成!”
云瞳微微一笑:“聂将军约我至此,云瞳不敢不来。”
聂赢眸光一闪,却不再言。
云瞳将金枪挂于马上,抬手撕下脸上布巾。“聂将军,请以真容相见。”
聂赢迟疑了一下,终将两枪交于一手,缓缓摘下了面具。
金风玉露一相逢……两人久久凝望,皆不出一言。
良久,云瞳笑道:“阿赢,我舍万担军粮,弃灭敌良机,只为君而来!”
聂赢垂下眼眸,遮挡住无数情绪,听她又道:“聂家声名我为君复,家仇身恨我为君报!君可信我?”
聂赢身后,小夭与大蛮都是满脸震惊,不错眼珠地盯着紫云瞳,听自家少爷慢慢答道:“我之家事,无须假手她人。何况,英王所言是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我聂家历代先人,皆忠诚不殆,奋战沙场,以死国为荣。赢虽男子,亦不堪为乱臣贼子,辱没家声。”
云瞳仰头长笑:“我便知你是这番说辞。二百年前,碧落王朝为神州正统,六国先主皆为臣下。皇位传至灵帝、厉帝,昏聩无能,残暴好杀,臣民万众,人人自危,终至国土六分,社稷倾颓。当逢其时,她龙国玄氏难道不是乱臣贼子?你聂家因何不为碧落效死,反随玄氏建国,这又算得什么忠诚不殆?”
聂赢一下子僵住。
云瞳紧紧锁住他俊美的凤眸,又说道:“当年你祖上审时度势,择主另奉,可谓英明之极,也不见为世人诟病。怎地后世子孙,不学这番胆识气魄,却把愚忠愚孝奉为金科玉律?阿赢,你不觉可笑么?
玄承璧年幼暴虐,几番自毁栋梁。玄诚荫毒辣奸狡,一贯假公济私。此二人,岂是良臣名将可效忠之主?阿赢,倚足冰山,其势难久!你跟从这样的主上,自身便如鱼肉,正待宰割,又谈何恢复家声,重振门楣?”
聂赢紧紧抿着薄唇,眸中不复方才的平静,似有什么东西片片碎裂开来。
云瞳抬眼看看广邈的夜空,纵声一笑:“分久必合。便不在我紫云瞳手上,六国亦有一统之日。以玄氏今时所为,龙国它日必亡。阿赢,跟我走吧。你若想安于闺阁,我便许你解甲归田;你若想建功立业,我便带你征战四方。”
聂赢看着她璀璨双眸,亮如繁星,心神一阵恍惚:此人怎么不生在龙国,怎么不是玄族亲王……
紫云瞳笑罢,直视聂赢,见他眸中光华流转,却是由明至黯,最终归于死寂。“英王,你不问问那名暗卫么?”
“阿恒?”云瞳一皱眉。“他不在此处?”
聂赢略略抬起眼睫。“谢寨主看他美貌,想纳为侍宠。已将其带往连云寨了。”
云瞳手中缰绳一紧。“谢晴瑶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聂赢凝眸看来,似乎想分辨出她眼中的情绪。“英王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云瞳恼怒地看着他,半晌说道:“我若胜了聂家花枪,你肯不肯跟我走?”
“英王武功高强,举世罕有匹敌。”聂赢微微笑道:“只是要胜在下,也非易事。”
小夭在旁补上了一句:“等这仗打完,王驾那心上人在连云寨怕是连孩子都给人家谢寨主怀上了。”
云瞳狠狠瞪去一眼。眸中厉色惊得小夭连连退步。
聂赢展开双枪:“英王若战,聂某奉陪。”
云瞳暗吸一口凉气:好个聂赢,事事皆在你谋算之中。阿恒此番为我出生入死,我既知他仍在险中,焉能不救?
“请吧?”
“聂将军……”云瞳沉下脸来。“你既不愿归附,我也不便勉强。多谢你告知阿恒下落。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言罢,拨转马头,一径去了。
聂赢提着双枪,不想她走得如此迅速,尚在怔愣,听小夭喃喃自语道:“还真是她心尖上的人啊?瞧这快得,恨不得插翅飞去……”
聂赢望着那远去的烟尘,细想紫云瞳说过的话,心中竟辨不清是何滋味。正待领兵离去,忽听大蛮喊道:“少爷,那个英王怎么去而复返了?”
聂赢猛地回身,果然见紫云瞳又疾驰而来。
云瞳“吁”住□□良驹,看向聂赢:“走得急了,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
聂赢握紧手中双枪,只觉心房一阵乱跳。
云瞳又看了他几眼,展颜笑道:“凭你信还是不信,我今儿既说了这些话,以后便有万难,也一定为你做到。上次在聚秀亭最后问你的事,这么多天,不知你想好没有?现在也没答复,那我便当你是默许了。”言罢大笑,似乎得逞了什么奸计。转身又自去了。
小夭和大蛮相视一眼,都有些迷惑不解。“少爷,她说你默许什么了?”
聂赢也是皱眉回想:上次?她问过我何事……一面想着,一面令众军前行。走了三四里路,聂赢骤然勒紧缰绳,马蹄扬起,几乎把他甩了下去。
“少爷,怎么了?”大蛮赶紧上前帮忙牵缰。
“没事。”聂赢有些慌乱地把身子稳住。“继续走。”
“您吓着了?”大蛮疑惑地看着他:“脸怎么红成这样?”
聂赢立刻将面具扣紧在脸上,一言不发,打马向前。
大蛮刚要追去,小夭却扣住他的手腕。“我想起来了,上次在聚秀亭紫云瞳最后问少爷的那句话是……”顿了一顿,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她说,少爷长得真俊,嫁……嫁给她可好?”
“啊……”
第66章 连云寨
时已正午,云瞳率军赶至翠屏山下,仰首一望,但见山峦连绵起伏,怪石嶙峋多姿,奇峰耸立,直入云端,上覆白雪,积年未化,是个险峻雄奇的所在。
沈莫在旁皱眉问道:“王主,咱们强攻上去么?”
云瞳摇了摇头:“谢晴瑶颇具才能,如能降顺大胤为我所用是最好不过。不战而得粮收将,这是上策。”
“那奴才先去叫阵,将谢晴瑶引出来。”
沈莫拍马要行,被云瞳举手拦住。“不必。就按江湖规矩,咱们拜山。”
“拜山?”
云瞳微微一笑:“你率兵在此等候,不要轻动。”
沈莫见云瞳已翻身下马,正解铠甲,忙就说道:“奴才想和您一起去救叶恒。”又见韩越仗剑随侍在旁,似乎是要同去的意思,越发着急。“这里兵马就交韩小官人统领吧。想官人出身将门,督兵列阵一定比奴才在行。”
云瞳笑道:“平日也不见你与阿恒怎么要好,那夜你不想侍寝,不是还撺掇我叫他来替么?怎么几日没见,你倒比我还想他?”
沈莫俊脸乍红,别开眼去:“我没有撺掇他来替,是王主……”
“嗯?”
“……”
之前,云瞳抄了薛鸿漪、张晋清府邸,搜罗出不少珍物,当作礼物预备送给连云寨,这会儿卸去戎装,发现没带礼衣,就从中挑出一件狐裘,自己披上。“你和叶恒争着要在帅堂听令,我不应允,你们就一个个心怀不忿,自行其事。现在我让你带兵立功,你又推诿。怎么,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军中太苦,还是回后院伺候我舒服吧?”
沈莫一下僵住,脸色越涨越红。
云瞳方一勾唇,想到此时此地不宜调笑,便又改了正色说道:“月郎并无军职行名,不能带兵。”
沈莫扫过韩越一眼,不再说话。
云瞳命人前去叩问山门。回头却见韩越紧随自己,皱眉问道:“你还跟着我作甚?就留在这里。”
韩越一愣:“我是亲卫,留在这里算什么?”
“呵……”云瞳心中一嗤:这位大少爷,还真把自己当我的亲卫了。也不想想,要不是怕你佩着寒水剑四处招摇,惹出事来我没法同你娘交代,我能要你这个样子的亲卫么?吃得比我还挑,睡得比我还久;我处理军务嗓子冒烟,你在旁边闲坐喝茶;说话也不会拐弯,时常噎得我难受……哪比得上我的阿恒,懂分寸,知进退,要多伶俐有多伶俐。他不在,换了你守在身边,不知道侍奉主子,还得主子哄着护着,连日来把我累得够呛。等芦城这边一安顿好,我立马送你回娘家去。
心中想着,口里却是另外一套说辞:“你和我上翠屏山,那谢晴瑶若见你起意,让我拿你交换阿恒,我换是不换?”
韩越认真想了一想,歪头问道:“那你换不换呢?”
这种话也问得出口?沈莫听得呆住。
云瞳早被呛得不住声地咳嗽起来,暗道:我的乖乖,最好现在就刮来一阵神风,直接把你刮回颍川娘家去。
……
连云寨的二当家颜俪亲迎了出来,其人年在三十七八,慈眉善目,谈吐温雅,见着云瞳亦是持礼甚恭。
云瞳便命送上礼物:“本王来得仓促,只此一点心意,请寨中姐妹们不要笑话。”
颜俪笑着摆摆手:“英王客气了,请吧。”
一路带领,逶迤上山。云瞳举目四顾,见山上风光更与别处不同。突岩峭立,危峰乱叠,松壑皆隐在云涛雾浪之中,更兼冬日,冰封雪锁,山峦犹如衣玉。时见雪花飞旋,坠于肩头,时闻落冰声脆,更胜泉瀑。
颜俪慢步行前,每过一景,便指与云瞳,备述其奇。经过四处隘口,也不避讳,亦是谈笑而过。云瞳却看得仔细,但见一寨之众,各司其职,军容整肃,令行禁止。每到紧要之处,皆是警哨林立,刀锋锃明,依托山势水险,布局绝妙。
云瞳一路看罢,心中大是赞叹:怪不得连云寨声名鹊起,这谢晴瑶深谙治军之道,不过两年,就使得翠屏山傲立于三国之间,人心归附,处处井然。如此人才,当与之纵横天下。若早识一日,又何来芦城之危?
待至主峰首寨,颜俪停住脚步,回身笑道:“前面有一座十方八卦阵,姐妹们想见识英王本领,请勿推辞。”
云瞳抽出肋下佩剑,剑锋迎着日光,寒芒毕现。“谢寨主的精妙阵法,云瞳也想领教。”言罢一跃而入阵中。
连云寨山众皆屏息注目。闻得阵中锋刃相击,呼喝叱诧,想来战况激烈。偶尔阵出缺口,见那女子影随身动,飞舞回旋,动作快如光闪,辨识不清。约过了两炷□□夫,忽见阵形大乱,兵器四散甩出,或钉在地上,或坠于空中。随着一阵惊呼,护阵的二十余人尽皆摔落各处,□□不绝。紫云瞳雪衣鹤氅,片尘未染,立于阶下,正回眸一笑:“诸位,承让了。”
谢晴瑶已迎在堂外,见此轻轻击掌:“英王好功夫!”
云瞳拱手笑道:“多承谢寨主手下留情。”
二人来至堂上,宾主各坐。云瞳仔细打量谢晴瑶,见她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眉目端庄,英气勃勃,琥珀色的眼瞳光彩熠熠。
谢晴瑶先自说道:“英王大驾光临,使蔽寨蓬荜生辉。”
云瞳自是一番逊谢:“我慕谢寨主之名久矣,不想今日方得亲近。”言还未尽,忽觉心头一跳,似乎有人正于暗处盯着自己。
云瞳装作不在意,又向堂中众人一抱拳:“各位,有礼了。”
在座均是连云寨各部头脑,或端坐或侍立,人人恭敬,并无蹊跷。云瞳没有发现,谢晴瑶身侧后方有一隐秘所在,叶恒被监押在内,隔着双绣纱屏正凝望自己。
众人依次还礼,各有客套。
云瞳收回心神,又转向谢晴瑶。“谢寨主,云瞳今日前来……”
还不及说完,见谢晴瑶摆手止住:“英王可是为军粮而来?”
“不错。”云瞳便先点头。
屏风之后,叶恒眸光倏然一黯,慢慢垂下了头。
谢晴瑶“哦”了一声,又问:“还有么?”
云瞳瞅着她,展眉一笑:“再就是请谢寨主率一山姐妹归附大胤。”
堂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忽见一人起身说道:“以翠屏山之险、谢寨主之能,我连云寨为何要攀附胤国,伏低作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