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
“诸位姐妹与晴瑶在此聚义,志趣相投,心神相契,此晴瑶大幸,虽死不忘!然困守山林,偏居一隅,碌碌无为,诚非所愿。我辈堂堂女儿,生于天地之间,不求彪炳勋业,亦当奋发图强,不负平生所学,父母之望。前未遇明君,屡遭疑忌,此心彷徨。今英王光降,屈身延揽,礼贤下士。待我以诚,许以厚禄……”
说到此处,目光绕过云瞳,环视众人。“英王贤名,传于四海,诸位皆知。然今日一见,晴瑶更生敬服。王爱才重义,连男子之能亦不轻忽,况于我辈?更兼宽宏仁爱,敢于担当,胸襟博广,心怀天下,真千古难遇之主!若不奋身相从,更待何人?”
众人且赞且叹。叶恒听得一阵阵心潮澎湃,凝望着云瞳背影,暗自言道:此生遇上王主,真是天意眷顾。
谢晴瑶最后说道:“晴瑶此身,愿投于英王麾下,鞍前马后,任其驱驰。不知诸位姐妹可同此心?”
众人各自起身,纷纷言道:“愿追随寨主,共投紫胤,效命英王!”
谢晴瑶颔首致意,便率一山之众,跪于云瞳面前。
云瞳急忙双手相搀,展颜笑道:“得晴瑶相助,我再无可忧!”便依前言,与其歃血为盟,结为姐妹。
见大事已了,云瞳命叶恒先下山与沈莫等通个消息,自己在山寨稍作流连。又见了被拘押的胡洁等人,温言抚慰一番,令其清点粮草,仍向赤凤转运。
堂中排开盛宴。酒至半酣,云瞳与谢晴瑶双双起座,携去后山闲话。
谢晴瑶先自叹道:“今日与你结拜,让我又想起了阿战,我与她亦是金兰之好,莫逆之交。”
云瞳见她提起聂战,随之想到聂赢,便开口相询:“二姐也是玄龙国人么?怎与冠军侯姐弟熟识?”
谢晴瑶摇头:“我是金乌人。”
“哦?”云瞳有些惊讶:“金乌谢家?”
谢晴瑶点头之后又是一声长叹:“这些事说来话长。我娘是谢家幺女,素来纨绔,自命风流。我爹倒是出身言情书网,可惜家境败落,衣食难以为继,被他继父半卖半嫁,作了我娘的外室。我与弟弟……唉,自小住在谢家大宅之外,名字也不在宗谱之上。”
云瞳闻言皱眉:“怎么亲生儿女也遗弃在外?”
谢晴瑶一哂:“我娘可不缺儿女,我有异父姐妹五人,兄弟不下二十个。估计连她自己都叫不全名字来。”
见云瞳咋舌,谢晴瑶也是一笑:“因着正夫悍妒,我娘不敢纳侍宠进门,就皆娶为外室,给银两田地,独立过活。她每日奔走各处,慰问相思,过得十分惬意。谢家家主是她大姐,为她四处留情,几回责问,她竟然答道:我谢家出美人,六国之内都大大有名,贵富之家,争先聘娶,可谓供不应求。奉来的彩礼,样样金光闪烁,件件价值连城,足够我姐妹活上几辈子了。经此细算,每生一子,都是稳赚不赔。那为何不多生几个?若遇豪门望族前来求娶,我家却无子可嫁,难道任其花轿在门前争抢不成?”
云瞳听得瞠目结舌,半晌笑出声来:“你娘甚有意思。”
谢晴瑶以手覆额:“我离开金乌这几年,也不知她又给我添了几个弟妹。说来也怪,她养出的儿子确实都天生一副好皮囊。弟弟与我一父同胞,他就生的如珠如玉,比我强上许多。只是这年头,男孩儿太过美貌,易招祸患。你看阿赢,但凡长得普通一些,玄诚荫未必就霸着不放。”
提到聂赢,两人都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谢晴瑶继续说道:“那一年,阿战带着弟弟,遵奉她师门之命,来金乌寻我比武。较量几日,都未分出胜负。我两人年岁相当,十分投契,我便邀她姐弟住进家里,与阿战白日谈文习武,纵论天下大事,晚上秉烛夜话,抵足而眠。阿赢与我小弟也十分友爱。一晃他们就住了半年之久。期间,我曾动过心思,想将弟弟许给阿战 。只是我那娘亲……”
云瞳笑道:“怎么,冠军侯还拿不出彩礼钱么?”
谢晴瑶摇摇头:“当时阿战并未以真实身份相告,我只当她是一江湖野客。她见了我娘那副钻进钱眼里的风流做派,避之犹恐不及。之后,我娘每一归家,她都躲着不敢出来。”
云瞳哈哈大笑:“把冠军侯吓成这样,你娘真不是一般的有本事。”
“其实,阿战当时已经定亲,欲娶的正夫与她自小青梅竹马,情意甚笃。”谢晴瑶笑过之后,继续说道:“阿战这一生,只中意她夫郎一人,连元服都未操办。”
云瞳亦叹道:“她夫郎对她也是真心,患难相从,生死与共。真是一对佳偶,令人羡慕。”
谢晴瑶揶揄道:“你羡慕阿战?那你也只许娶一人。”
“嗬……”云瞳眉峰轻扬。“有何不可?若有男子也这般痴情待我,我眼睛也就不再看别人了。”
谢晴瑶失笑:“怕是日后痴情于英王的男子太多,你眼睛都看不过来呢!”
云瞳想想自己见过的男子,不是心有所属,就是别有目的,眼里心里都没有自己,不觉泄气:“这辈子未必找得到这么一个人呢!”
“不是现成的一个就在眼前?”谢晴瑶奇道:“你那暗卫为了你,清白也不顾,性命也不要,一心助你守住芦城,达成所愿,还不够痴情么?”
“阿恒?”云瞳惊讶了一下,似乎不信。
谢晴瑶轻笑一声,又转回话题:“谁知后来,阿战又起了把她弟弟许给我的念头。”
“什么?”云瞳的思绪一下子被拽了回来。“你同意了?”
谢晴瑶见她问得急切,有些奇怪:“没有。”
“哦。”云瞳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立刻追道:“为什么不同意?”
那架势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谢晴瑶僵了一下:“我爹和我娘一点不同,他平生之愿就是我能认祖归宗,他能得个名分,日后被葬入谢家祖坟。因而,对我的婚事格外看重。”
“冠军侯的弟弟还不般配?”云瞳一嗤,忽又想到,方才谢晴瑶已说过聂战并未表明身份,想这混迹江湖无所根系的家事,谢父自然相看不中。
谢晴瑶又继续说道:“再有就是阿赢,长得虽然美貌,性子却不讨喜,平日只爱摆弄双枪,阅看兵书。针织男红,下厨打扫是一点不会,更别提料理家务,侍奉翁姑了。”
云瞳心道:阿赢不是寻常男子,自然不入世人俗眼。
谢晴瑶言道:“阿战知我苦衷,亲事遂罢。不久,她携弟归国,临行前与我结为姐妹,之后常有书信往来。后来我们又见过两次。直至龙脊山战后,遂成永诀。”
云瞳也是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听谢晴瑶又叹:“我听到聂家的遭遇,心中颇生悔意。若当初应了亲事,阿赢也不会落入玄诚荫的魔掌,现在却是无能为力了。”
云瞳沉吟了一刻,还是问道:“聂赢受制于玄诚荫,除了为振复他的家声外,还有什么隐衷?”
谢晴瑶答道:“我也是这次见到阿赢才知道。龙脊山战后,阿战归国即被下了诏狱,她夫郎惊惧忧怖之下,早产了一女。那孩子大约是先天不足,格外孱弱,需要一种特殊药丸方能续命,据说五岁之后才可医治。”
云瞳眸光一闪:“这药丸只有玄诚荫有?”
“不错。”谢晴瑶点了点头:“且每月一颗,不能间断。”
云瞳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谢晴瑶知道她是起了疑心:“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可阿赢十分肯定,并非玄诚荫做了什么手脚。”
云瞳问道:“那药丸叫什么名字?”
谢晴瑶摇了摇头:“具体不知,但此物正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蜜丸来。“阿赢托我给他甥女送去。”
云瞳接了过来,端详一阵,便擅自纳入怀中。“此事二姐不用管了,我替你办。”
“啊?”谢晴瑶惊讶的看了过来。
“那孩子在九龙城?”
“在阿赢故里,玄龙归偃。”
云瞳点点头,看谢晴瑶似乎很不放心,朝她说道:“阿赢的事你也不用自责了。”
谢晴瑶听她也唤起了阿赢,心中更是诧异,哪知后面还跟着一句。
“我来娶他!”
“什么?”谢晴瑶大吃一惊。“你是在玩笑?”
“怎么是玩笑!”云瞳瞥来一眼。
“你怎么娶他?”
“明媒正娶!”云瞳想也未想。
“这……”谢晴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现在的身份是玄诚荫府上的……”
云瞳一言打断:“很快就不是了。玄诚荫那个老东西,还能有几日活头?”
“可……”谢晴瑶挠了挠头。“你和阿赢是仇家敌国,他对你……”
“他对我芳心暗许。”
“啊?”谢晴瑶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你看?”云瞳也伸手向怀中掏出一物:“这个你一定认识。”
“破天匕!从哪儿得来的?”
“阿赢当信物赠我。”云瞳得意的在谢晴瑶眼前一晃,又塞进了怀里。
“这……”谢晴瑶彻底糊涂了,见云瞳转身要走,急忙拉住。“等等。”
“还有何事?”云瞳皱眉问她。
“娶了阿赢,你那个暗卫怎么办?”
“阿恒?”云瞳略一停步:“二姐,你不懂我大胤暗卫……”
第69章 情海生波
翠屏山下
沈莫统领众军,严阵以待。他自己高坐马上,握着银戟,频频向山口处观望。久久不得消息,心中焦躁起来,催动着□□良驹圈圈打转。目光忽而扫过韩越,见他站在人前,背手而立,仍是一副潇洒从容之态。此时虽有正午暖阳,谷下仍是风寒料峭。他身无甲胄,也不畏冷,仍是气闲神静,争如一枝寒梅,欺霜傲雪,玉立风前,惹得身后众人不时偷望。沈莫下意识咬紧了唇,也把马缰勒住。
又等了一刻,忽见韩越拉过马来,翻身而上,似乎要行往哪里?沈莫眉头一皱,上前拦住 :“韩小官人,你做什么去?”
韩越扯开缰绳,半步不停,只简单答道:“去连云寨。”
“王主钧令,不得擅行。”沈莫立刻挡在他马前。“请你耐心在此等候。”
韩越抬了抬眼睛:“此令与我无关,沈使莫要阻拦。”
沈莫目光沉了下来:“韩小官人既在军中,还是奉令行事为好。”
“我不是你军中兵士,为何要遵你的将令?”
沈莫冷笑一声:“此令出自王主,谁敢不遵!你不是一心要作王主的亲卫么?”
韩越皱眉答道:“我依诺护她一年,可不是给她当奴才!”
“你……” 沈莫胸中陡升怒气。此人何意?难道还是英王求着他来护卫不成?一想起紫云瞳对这位韩家少爷几多纵容回护,不觉怒意更盛。
韩越催马要行,左右几次,都被沈莫拦下,心中也生了不悦。“紫云瞳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不会牵涉到你。请你让开。”
沈莫气得脸色发白:“王主名讳,不是你能叫得的。”
“不让叫,取名字作什么?”韩越只觉这人迂腐之至。
沈莫一窒。他本不擅口舌争锋,对着韩越这种不循正理,时出妄言的异数另类更觉词穷。心中暗道:不是说颍川韩氏是世家望族么,怎么养出的儿子这般与众不同?当下也不再言,马横身纵,就是不让韩越过去。
韩越勒住缰绳,大皱眉头。“我去助紫云瞳一臂之力,你因何百般拦挡?”
“我只是遵令行事。”沈莫冷眼看着他。“王主担承大事,无须你去添乱。”
添乱?韩越反复念着这两个字,眉峰越蹙越紧。他自出生起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父母娇宠,兄姐疼爱,师傅眷顾,亲属瞩目,养的是金尊玉贵,如珠似宝。家中奴仆成群,皆是百般奉承,唯命是从,只怕照拂不周,被主人责骂。是以说话行事,一向我行我素,便在英亲王驾前,也是坦然本色。几时遇到过像沈莫这样的,对自己指手画脚,一意阻挠。自己对他好言相告,却如鸡同鸭讲,全然不通。
韩越压下一口气,语气也冷淡了下来:“我就是要去,你管不着,也拦不住。”
“哦?”沈莫讥诮一笑,挂上银戟,摘下月牙刀:“你能胜我,再说大话!”
韩越目光冷凝,一捋肋下寒水剑的红缨。“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那就来吧。”沈莫纵身跃下马来,月牙刀泛起寒光,灼灼入目。“看你配不配挂着寒水剑。”
此言使韩越大怒,他飞身下马,擎起剑鞘,对着沈莫当胸刺来。沈莫冷笑一声,挥刀架住。一来一往,便战在一处。
身旁众军面面相觑:也不知两人怎么就动起手来了。有几个头目想上去解劝,却见那刀沉剑快正拼得激烈,等闲功夫哪里隔挡得开来?各人掂量掂量自己,都是望而却步,只得聚在一处小声议论:“这可怎么是好?刀剑无眼,若损伤了哪位,王主怪罪下来谁能担待?”
大家皆是挠头。有一人斟酌着说道:“我看捅不了什么大篓子,且由着两位公子耍耍性子。他们折腾累了,也就罢手了。这王主后院里争风吃醋的事儿,咱们几个劝也劝不了啊。”
听她所言有理,众人稍稍安心,便都驻足观望,却见场下两人势均力敌,刀飞剑舞,你腾我跃,看得人眼花缭乱。再战一刻,沈莫卖个破绽,诱韩越近身来袭,反手向他面门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