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倒纵几个筋头,方稳下脚步。蒙在脸上的布巾被那掌风击得片片飞落,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来。
天外飞仙,人间偶遇!
众人屏息瞩目,大气不敢吐出一口,只怕浊气多了,美人就要凌空飞走。有几人憋得时间长了,竟然“咕咚”一声栽倒身后。
沈莫暗生惊叹,转而却低骂了一声:我说他品性不同常人,原来是梅花精生出的妖孽。
韩越见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容,心中既惊且怒,手下招式一变,就要拔出寒水剑再战。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喝道:“住手!”
却见一马疾驰而来,其上一人身披狐裘,远望犹如一片轻云。
“阿恒?”沈莫一眼认出,又惊又喜,撤了月牙刀抢步迎上。
叶恒翻身下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沈莫上下打量叶恒一番,急切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叶恒刚道出两字,便觉侧方有寒光射来,偏头一看,却见韩越俊脸通红,怒目瞪着自己两人,心中微诧。“沈兄,你怎么和韩少爷打起来了?”
“哼!”沈莫瞪回去一眼。“某人不懂规矩。”
韩越一阵冷笑:“是谁不懂规矩?你家英王让称叶使为公子,你怎么还直呼其名?”
沈莫一窒,暗向叶恒瞄去。
叶恒闻言皱了皱眉,先走过去向韩越抱拳行礼:“韩官人,王主说一会儿就遣胡洁胡大人下山,与你团聚。请稍等片刻。”
韩越“哦”了一声,似乎刚想起他那位姑母来。见叶恒转身要走,低声又问了一句:“她可好?”
“胡大人安然无恙。”
“没问胡大人,问的是她!”韩越一挑长眉。
叶恒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王主?”见韩越点头,便继续答道:“王主安好。与谢寨主共话一时也会下山。让我先来通个消息。”
韩越垂目不言,重又扯出一条布巾,围上头脸,自到一旁等候。
沈莫伸手将叶恒拽了过去,想细问却又有些迟疑,连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
叶恒心思玲珑,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却不想多说在玄龙大营所遇诸劫,便对他笑道:“我走之后,王主气坏了吧?有没有迁怒到你?”
沈莫一愣,下意识摸摸了自己肩膀,想起紫云瞳为叶恒擅入敌营大发雷霆之事,心中暗道:阿恒若知道英王疑他叛国投敌,不知怎样心酸难过,还是不和他讲出实情吧。这般想着,目光略有躲闪。“王主不曾生气,我一点也没受你连累。”
“没有生气?”叶恒疑道。
沈莫避开他目光,胡乱点了点头。
叶恒唇角抿起,眸光微黯,半晌方轻声言道:“那就好……”
沈莫并没听出什么来,径自说道:“你怎么骗我?说是去劝降聂赢,实际却是离间李季。若你真在那边有个三长两短,我……”
叶恒听得感动,鼻中也起了酸意:“是小弟鲁莽行事,累沈兄担心了。”
沈莫轻叹一声,拍了拍他肩头,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叶恒垂着头低声问道:“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可好?”
沈莫答道:“我被派去守城,日夜都吃睡在城头上,半分也不敢懈怠。”
“哦?”叶恒立时皱起了双眉。“那王主身边岂非无人守护?”
“哼,怎么可能没有……”沈莫示意叶恒转头去看。“喏,那不是王主新收的亲卫,伺候的才是周到呢!”
叶恒顺着他目光一看,韩越正立在一旁,目光只盯着山口方向。“韩少爷?”
“嗯。”沈莫撇撇嘴儿,不屑说道:“你也见了,人家武功又高强,容貌又脱俗。王主才是喜欢呢。”
叶恒慢慢收回目光,手指在里捏紧了披风的襟口。
沈莫见他有些沉默,想开口相劝,又不知说些什么好,想了半天,干脆说道:“阿恒,幸好你平安回来,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了。”
叶恒咬唇一笑,并未答话。
正在此时,山口处又有人马驰来,却是胡洁奉命下山。见着韩越,大是惊讶,便拥着他过去一旁说话。
叶恒盯着韩越那把寒水剑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沈莫说道:“沈兄,我内力一直没有恢复,恐怕得劳你帮忙,助我运功才行。”
“好。”沈莫一口答应,却又皱眉说道:“这事可急不得。若中途出了岔子,不是玩事。你先调理好身子,再行功不迟。”
“等回了凰都,还要在王主身边值守,若功夫不济,遇事反成了累赘。”
“你都作了公子了,怎么还惦记去值守?”沈莫笑得促狭。
“什么?”叶恒一惊,忽而想起方才韩越也是这般口气,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沈莫“嗐”了一声:“忘了告诉你。那夜你走后,王主就吩咐我们了,若你能活着回来,以后就称公子。”说着朝他拱拱手,眨眼一笑:“叶公子……”
叶恒若有所思,低声问道:“为何如此?”
“赏你的功劳啊。”沈莫答道。“大胤暗卫,除了惠文王年间的萧远曾被立为太女侧君,能让主子收房的你还是第一个呢!”
叶恒一言不发,听他继续说道:“盛总管说了,回头把你送回上京王府,以后你就安享尊荣,不用再当暗卫受苦了。”
“回上京王府……”叶恒喃喃自语,眸色黯淡无光。“安享尊荣……”
“是啊。”沈莫看他有些奇怪。“阿恒,你素日争强好胜,求得不就是这个么?大家一早就看出来了。如今你得偿所愿,连我也为你高兴。”
叶恒似乎颤抖了一下,轻轻问道:“她是不是也这样想我?” 投机赌巧,贪慕富贵。
沈莫疑道:“她?她是谁啊?”
叶恒疲惫的闭上双眼:她当着连云寨一山之众那般称赞于我,难不成心里却完全想得两样?
忽听那旁传来阵阵欢笑之声,却是胡洁姑侄正聊得尽兴。叶恒呆呆听着看着,又想起沈莫所言:盛总管要送你回上京王府,以后不用再为王主值守了……
刹时,脑中一片空白。
第70章 拒赏
紫云瞳与谢晴瑶一起飞驰下山,与芦城胤军汇合一处。云瞳对众军说道:“从今日起连云寨归附大胤。谢寨主与我义结金兰,你们不可怠慢。”
众军齐声应“是”。待介绍完胡洁姑侄之后,云瞳指着沈莫对谢晴瑶说道:“这是我的暗卫,姓沈。”
沈莫上前躬身施礼:“拜见谢寨主。”
云瞳歪头看来:“还叫谢寨主吗?”
沈莫咬着下唇一愣,见谢晴瑶已拱手笑道:“沈使多礼了。”
云瞳又一指叶恒:“他是你见过的。”
这一次谢晴瑶抢先抱拳一礼:“叶公子,前番之事晴瑶得罪了,还请勿怪。”
叶恒只听得“公子”两字,全身便是一僵。他低头敛目,轻声答道:“谢小姐不必着意。”
云瞳见他身躯僵直,不似平日镇静从容,只道是因谢晴瑶胁迫之事还存着嫌隙,便温言劝道:“方才路上,我将你的事都与谢二姐细说了,她赞你是须眉英雄。之前她不过是借你试探于我,并非真对你有何相害之心。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最后一句语气极是温柔,似乎轻哄着一般。
身边亲卫队里传出高高低低的笑声,大家还未听过英王用这般声气说话。叶恒脸色一红,越发低头,半晌吐出一句:“奴才不敢。”
“咦?”沈莫递来一眼。他怎么不自称奴家,还称奴才?看来习惯真不容易改呢。
云瞳并未在意,传令众军,速回芦城。虽与谢晴瑶并马在前,途中却几次回头来看叶恒,怕他伤重体弱,不能支撑。后见沈莫在旁护持,才得放心。
谢晴瑶笑道:“你小心扭断脖子。若怕叶公子掉下去,让他坐过自己马上搂着就好。”
云瞳瞪去一眼,更惹来她纵声大笑。
…….
回到芦城,云瞳等人在内堂门口下马。叶恒见盛夏迎了出来,便依着从前规矩上前行礼,还不及弯腰,被盛夏一把扶住:“哎呀,叶公子,使不得呢。如今你是有身份的人了。”
旁边众多仆从“吃吃”暗笑,满脸都含着艳羡。
叶恒刚要推拒,却听云瞳在旁嗔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他去了一趟玄龙大营,立下些许功劳,叔叔就咋咋呼呼的,把人捧上天去了。”
叶恒藏在袖中的指尖都在颤抖,又见云瞳转头吩咐自己:“阿恒,赶紧给夏叔行礼。”
叶恒更深地低下头去,还是如往日一样恭敬问候:“盛总管好。”
云瞳听他没按自己说的改过称呼,心中诧异。待要再命,却见他垂着头连连退步,不知何意。
“公子平安回来就好。”盛夏见云瞳似乎不悦,忙挡在叶恒身前笑道:“这会儿顾不上,等回了上京王府,让那两位慢慢再教规矩吧。”
云瞳暗想阿恒许是害羞,称呼上一时改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咧唇一笑,不再言语。等胡洁辞去,一邀谢晴瑶,两人携手进内堂去了,这是示以亲卫众人,英王与谢寨主结金兰之义,订通家之好。众仆从见状,人人收敛了对连云寨轻视之意,屏息垂目,敬顺之至。
叶恒刚抬起眼睛,便见韩越随侍在云瞳身侧,寒水剑上悬着的红缨不时被风吹拂着飘向云瞳身后,似乎和她腰下的丝绦纠缠在了一起。叶恒脚步一顿,只觉一颗心也烦乱得如那缨结垂绦一般了。
云瞳与谢晴瑶分宾主落座。韩越不等人让,自己就坐上了云瞳下首一把高椅。旁边伺候的仆从们皆是一愣,眼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刚进门的叶恒和沈莫。
沈莫冷哼一声,径自走到云瞳身后站好。
叶恒盯了韩越一眼,见他捧起桌上茶盏,置于布巾之下,轻轻嘘着,感觉有人看他,便也直视过来,眸中意蕴不明。
叶恒慢慢收回目光,也欲向云瞳身后走去,却被盛夏轻轻拽住。原来有个伶俐过了头的小仆,见谢晴瑶并未携内眷前来,主人这边的公子还没有座位,就把对面另一张高椅搬了过来,碍着韩越已经入座,只能安放在他座位之侧了。
叶恒一见那把木椅便僵住了,向上一瞧,云瞳正与谢晴瑶谈笑,并不曾注意这些。
若在上京王府,公子侍席是没有座位的,可在眼下……盛夏暗嫌小仆多事:这一置椅,犹如王主赐公子座位了,那就不能不坐,见叶恒不动,在后低声劝道:“请公子体贴王主心意,不要计较……韩少爷远来是客。”
叶恒闻言僵得更甚:这要是坐下去,往后就有什么话也不能再同王主说了。
众人目光或明或暗都投了过来。云瞳与谢晴瑶说着说着也觉屋中气氛不对,各自转头来看,见叶恒神情沮然,呆立在屋子中央,都生了诧异。
半晌,叶恒回过神来,就在众人各色目光中,走至云瞳面前跪下。停了一刻,垂头禀道:“请王主恩准奴才一事……”
云瞳先看了眼盛夏,后者眉头皱起。
“何事啊?”
叶恒却没开口,似乎还在斟酌。
盛夏从旁看他神色已知不对,恐因座位之事,闹出什么麻烦,逆了云瞳心意,也扫了她的脸面,忙抢在前头说道:“叶公子身上有伤,不如先回去休息,等王主闲了,还有赏赐。”
我是为求赏赐吗?你们都只道我是为求赏赐,只怕连她……也是这样想……这一句话便如一把不见影的利刀,深深割痛了叶恒的心,他俯下身去,以头触地:“恳请王主,容奴才还作暗卫。”
这是什么意思?屋中众人都是一惊:不肯入英王后院享富贵尊荣,还要当暗卫吃苦受罪?这人喝错了药吧。
盛夏惊得退后了一步,眼光立刻看向云瞳,见她脸色青白不定,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恒。
过了好半日,云瞳哑着嗓子,强自张唇:“你也不愿意,为什么?”
盛夏听得那个“也”字,心中蓦地一疼。
为什么?叶恒抿紧双唇,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因为我不想被你看轻,不想去上京日夜苦等,不想让你以为我是……他垂着头,没有看见云瞳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之色,慢慢答道:“奴才,想为国效力。”
四周静得吓人。谢晴瑶皱起双眉,暗自摇了摇头。
“……”
云瞳紧紧抿了唇:原来就是想为国效力?所以去到玄龙大营,清白也不惜,性命也不要,立下这样一件大功……晴瑶还说他是为了我,沈莫也在胡乱猜测……嗬,害得本王一度也跟着会错了意,隐隐还生欢喜……谁知,竟当众闹出这样一场笑话来…….
屋中众人神色各异,目光只在英王和叶公子身上游移。沈莫看不见云瞳的表情,但久久不闻她一言,知道必是恼了,心中着急,频频向叶恒示意。
叶恒跪得笔直,只是垂头静待。
云瞳看着他那份倔强,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握起,指甲扎在掌心里,连带着心也疼了起来。
正在僵持之间,忽听得屋外一阵喧哗,有个尖利的哭喊之声传了进来:“我要见紫云瞳,我要见紫云瞳。”
屋中众人又是一惊,这来得是谁,竟然毫无顾忌地大呼王主名讳。韩越听见,却是扬眉一笑:“还真有胆子大的,叫他进来。”
盛夏一窒:这位韩少爷真是百无禁忌,王主还没发话,他就敢越俎代庖。却见云瞳蹙着眉朝自己摆摆手,似乎是在说:这人我拿他没办法,照他说得办。
盛夏向外吩咐道:“王主让把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