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门外亲卫答应一声,推开门塞进一个少年来,却是小西。他脸上挂着泪珠,向座上眨巴几下眼睛,一下看到了谢晴瑶,登时惊呼一声:“寨主姐姐!你怎么来了?”说着就直扑过来,投入谢晴瑶的怀抱,放声大哭:“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谢晴瑶先是一愣,待那小脑袋在怀里左拱右钻,才回过了神,轻轻拍着小西的后背。见众人诧异,对云瞳笑道:“这孩子叫小西,是连云寨濮老寨主的独养儿子。老寨主临终前将他托付于我。上次我命人来芦城接应,眼错不见,他也偷偷跟着下山,说是要给他爹祭扫。谁知竟然病在这里,暂时不能归寨。后来芦城激战,没了他的消息,我着实着急。本还想着求你帮忙,在城中好生找找。谁知他竟在这里。”
云瞳点点头,朝门外说道:“进来两个回话,出了什么事?”
便有一名亲卫带着牢中监头进来,跪下不敢抬头。“回主子:小的们失职,令牢中要犯走脱,特来请罪。”
“那个小鬼?”云瞳一皱眉,想起了关在地牢中的顾崇。
“是。”监头赶紧叩头回道:“小的巡监时发现牢门大开,三个狱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进去一看,只剩了这个小孩儿,那个画着鬼脸的人不见了踪影,地上扔着一堆镣铐。”
云瞳不及细想,脱口就问:“是什么人把他劫走了?”
第71章 弃裘
紫云瞳脱口问道:“是什么人把他劫走了?”
监头一时语塞。小西抬起泪眼,对着紫云瞳说道:“昨天半夜,顾哥哥拍醒我,跟我说他要走了,暂时不能带着我。我问他要去哪里,他也不答,点了我的穴道,我就昏睡过去了。醒来还只道是个噩梦呢,谁知他人真的不见了。”
哪里是被人劫走,分明是自行离去。
云瞳的眸光“倏”就冷了下来。盛夏都有些不敢再看她神色,赶紧帮着问道:“他临走之时,可还说过些什么?”
小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添上两句:“我看他说要走的时候挺高兴的……谁愿意住在这里……”
云瞳一下僵住,脸色难看之极。
盛夏在心中叹道:王主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个顾崇陷身火海,不是王主舍身去救,哪还留得命在?便是将他暂置牢中,也是因为军情急迫,无暇顾他,姑且为之。王主一早说了,等芦城之围解去,便放他离开。他一个来偷东西的俘虏,得王主这般对待,竟一点不念恩情,一语不留,说走便走,当真无情至极……
监头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声的请罪:“小的们监守不力,请您责罚。”
云瞳掐指暗算,已到整月之期,那小鬼儿溜跑竟然一刻也不耽误,自己还惦着他是被人劫去,简直成了笑柄。云瞳止住监头:“出去吧。他恢复了内力,你们拦挡不住。”
“是。”监头心中一松,刚要离去,又想起一事,急忙双手捧过一物,奉与云瞳:“牢中地上还扔着这个。小的见是名贵之物,不敢擅专。”
云瞳定睛一瞧,正是自己给顾崇御寒的那件紫貂披风,还不及说话,就听小西在旁“咦”了一声:“这不是你送给顾哥哥的,他一直盖了睡觉,说暖和得紧。怎么这会儿不要了?”
谢晴瑶急忙喝道:“小西,闭嘴!”
叶恒禁不住也略略回头,向那披风看了一眼。屋中众人皆不敢再言语,包括盛夏在内都是垂头屏息,只有韩越端坐一旁,仍在闲适喝茶。小西不明所以,见云瞳眸光如霜刀雪剑森寒凌厉之极,也有些害怕,瑟缩着向谢晴瑶身旁挪了挪。
云瞳忍了半天,仍觉怒气一阵阵冲上头顶,一拍桌案喝道:“还拿来干什么?给我扔出去!”
那监头额角后背冷汗涔涔,吓得几乎爬不起来。
“诶?别价儿啊!”谢晴瑶一个没拉住,小西又跳了出来。“顾哥哥说英王送他的可是好东西,扔了多可惜。”说着跑过来,一把抢过披风。
众人瞪着他,都是一副同情傻子的表情。沈莫不忍心的蹙了蹙眉,递过一个眼色给小西:还不快把那东西丢开。你找死么?
小西一顿,把披风死命抱进怀里,朝紫云瞳嘟囔道:“你既然已经扔了,我捡回来,就是我的了。你还想再要回去么?不带这么小气的!”
众人瞠目结舌,云瞳也一时呆住。忽听韩越朗声大笑:“好孩子,对我的脾气。来,到哥哥这里。”
众人的目光刹时又转向韩越,见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仿佛天边一钩新月。
谢晴瑶起身向云瞳一揖,苦笑劝道:“小西年幼,太不成个体统,回头我教训他。”
云瞳被小西和韩越一闹一笑,也缓下些戾气,无奈摆摆手,随他们去了:“薛鸿漪、张晋清搜刮的民脂民膏,不必收入府库,就地还与百姓们就是。”
“谢王主恩典。”
“王主,还是将赃物查抄清楚、造册登记,换算为粮币之后,再由府衙按户分配吧?”叶恒跪了半日,身躯已经有些摇晃,却还在极力支撑:“奴才妄言,请您恕罪。”
谢晴瑶大为惊赞:叶使真不一般。
云瞳看了叶恒一眼:“谏的有理,就这么办。”
叶恒见她从善如流,心中起了一分欢喜。
“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本王也无从拒绝。”云瞳的眼光从他身上移开,语气变得寡淡之极:“你想怎样,随便好了!”
叶恒闻言一僵,急忙抬眼来看,却见云瞳早已转过头去,不再理睬自己了,刹时只觉胸腹之处血气翻涌,一口腥甜已涌上喉头,急忙伸手掩住。
云瞳没看见,沈莫却瞧得清楚,不由心中大急。
“谢王主!”叶恒磕了三个头,眼前晕茫一片。咬着牙想撤身退下,没等直起腰,“扑腾”一声又栽倒在地。
众人一片惊呼,沈莫抢步上前扶住:“你没事吧?”手指一搭上他腕脉就忙输入一股内力。
叶恒强笑着摇了摇头,额角腾起了一层细汗,借那股内力使劲儿压下血气,低声谢道:“我无大碍,沈兄不必破费了。”
云瞳回过头,瞧了瞧叶恒苍白如纸的脸色,眉头一皱,便叫盛夏:“夏叔,此间之事已了,我急着赶回凰都,今夜便要启程。叶使伤病在身,你陪他在此修养些时候吧。”
“是。”盛夏答道。
韩越问向小西:“我得回凰都了,你愿不愿随我同去?”
小西眨了眨眼睛:“我自己骑不得马……”
“我带着你好了。”韩越不在乎的说道。“你陪我说话。”
云瞳听得生气,狠狠瞪来一眼。小西吓得一缩头,躲到了韩越背后。
云瞳方要让大家散去,自作准备,却听叶恒垂首又禀:“王主,奴才无须修养,请允同回凰都。”
“你……”沈莫一急,暗中掐了他一下。
云瞳冷冷看来:“怎么,叶使又想违背本王之令?”
叶恒咬紧内唇,还不及答话,听谢晴瑶在旁劝道:“叶使,不要辜负英王心意。且好生静养。侍奉你家王主的日子还长,你何必急在一时。”
叶恒迎向谢晴瑶关切的目光,抱歉一笑:“谢小姐提点在下,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身为暗卫,若不出外务,不能远离主子左右。此是暗部铁规。”
还未说完,就被韩越一声冷嗤打断。“英王身边怎么都是这种奴才,循规蹈矩,愚昧不堪。”
叶恒身躯一颤,倒退了两步。沈莫怒目瞪来,气不可遏。
韩越对着叶恒说道:“你连伤带病,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拿什么逞能?”
叶恒冷冷答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劳韩少爷挂心。”
韩越奇道:“你怎么不识好歹?光讲话硬气有何用?你照着镜子自己瞧瞧,站都站不稳当,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这副模样,跟在主子身边能做什么?是仗剑激战,还是随军冲杀?难道就只顶着个暗卫的头衔,吓唬人玩么?”
云瞳和韩越相处几日,没听他说话这般刻薄过,不觉眉头大皱,低声喊道:“月郎……”
韩越反瞪回去:“叫我作甚,我说得不对么?那你说,他现在能干什么?”
云瞳被噎得一窒,旁边谢晴瑶刚端起杯子喝水,一口呛在喉咙里,咳嗽阵阵。
月郎?叶恒深看了一眼云瞳,又转向韩越。“韩少爷能干什么,我也能干什么。”
“哦?”韩越不怒反笑:“若有刺客前来,我能截住厮杀,你能么?”
叶恒平静答道:“我能站在王主面前挡枪拦箭。但有命在,绝不叫她受半点损伤。”
这一句令云瞳心中觉暖,脸色稍霁。
“嗬。”韩越却是轻蔑一笑:“说得好听!上次在聚秀亭,是谁肋下被聂赢的宝剑穿出了个窟窿?”
叶恒面色刹时变得惨白。人人都看出他身子在不停颤抖。沈莫暗叹一声,在后轻轻拽了拽了他衣襟。“阿恒,算了……”
叶恒迎着韩越嘲笑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王主若有事,我绝不独活!”
云瞳一怔,刚刚扬起唇角,却听韩越不以为然的说道:“每一帝王崩逝,名下的暗卫尽皆殉葬。出赐暗卫生死以侍其主。到时你不想死,还不能够呢。”
原来还是循着暗部的规矩,并非叶恒对我有何特别心意……云瞳眸子中才亮起的光芒迅速黯沉了下去,再听他二人争辩,只觉意兴阑珊。便叫住韩越:“月郎别再说了,大家也都下去准备吧。”
众人喏喏应声,叶恒却是不肯从命。他跪倒地上,磕下一个响头:“王主,请允奴才所请!”
云瞳心中空落,着实不想再说此事。“别使性子了,你也下去吧。”
叶恒膝行了两步,又磕下一个头去,坚持说道:“王主,请允奴才所请!”
云瞳不想他如此执着,稍一怔愣,随即瞪起眼睛:“本王的话,你没听见么?下去!”
盛夏见云瞳生了气,急忙上前劝道:“叶使,你总得先养好伤。王主是一番好意。”
叶恒却是听如不闻,再次俯身磕头:“王主,请允奴才所请!”
“放肆!”云瞳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此战你立下大功,我就舍不得处置你!”
叶恒把心一横,扬眉说道:“奴才一身一命,皆属王主。王主想怎么责罚处置,随意就好。但奴才身为暗卫,便得尽忠职守,请王主允我所请!”
“你……”云瞳勃然大怒,抬手一挥,将身侧茶盅茶壶横扫在地,发出一片“噼里啪啦”的脆响。沈莫拽着叶恒偏身一躲,仍是慢了一步,叶恒耳下肌肤被碎瓷割出几道血痕。
“王主息怒!”盛夏顾不得一地狼藉,就跪在了瓦瓷之上。“叶使现如今受不得刑罚,王主但有惩戒,还是稍缓再行。”
屋中仆从乌压压跪下一片,也随着喊道:“王主息怒,王主息怒!”
沈莫忽然想起一事,赶紧上前跪在盛夏身旁,俯身叩头:“王主,就带叶使同返凰都吧?他饮过漪澜草汤,又中了闭云香,现在伤后带病,虚弱不堪。若那药瘾提前发作,如何是好?回程之路虽辛苦,有奴才在旁,总可照拂一二。若留在芦城,只怕他性命难保。”
一言提醒了云瞳。听夏叔说过,戒除药瘾的过程痛苦难当,人如疯魔,九死一生。自己若不在旁守护,凭阿恒现在的身体如何能挨得过去?这般想着,心中已改了主意。又见盛夏跪在碎瓷之上,膝下隐隐已有血迹渗出,连忙上前扶起。耳边又听谢晴瑶温言劝道:“难得叶使一片忠心,不顾伤患病痛,只求守在主子身边……王主就答应了吧?”
……
天刚薄暮,盛夏已率一队亲卫戎装整齐,等候在外,见云瞳出来,便上前禀道:“王主,已联系到了十二。”
“嗯。”云瞳点点头:“告诉她,把药送到,把人带回,我给她记一件大功。她喜欢的那个琉璃盏就是赏赐。”
盛夏笑道:“我替她先谢赏了。十二做事还算稳当,王主尽管放心。”
正说着,云瞳一眼瞥见叶恒行来,他手中捧着那件白色狐裘,走到面前躬身奉上:“奴才已收拾妥当。这件大氅是王主之物,不知是留在这里,还是带在路上?”
盛夏见云瞳冷着脸不说话,只得替她说道:“天气寒冷,叶使如今身子又弱,既是王主赏赐,你留用便是。”
“当时王主未说赏赐……”叶恒抿唇,偷看了一眼云瞳神色,心中盼着她能点头。这件狐裘那日带着她的体温披在身上,暖入心骨,令自己无限留恋。可依着规矩,主子未明言赏赐,他也只得还回官中。
云瞳在冷宫长大,后又一直居于军中,并不熟悉这些繁琐规矩。只道是无人稀罕自己送出的东西。顾崇如此,阿恒,竟也如此……一个弃在地上,一个还回面前。原来自己是这般不受人待见。一时心头凉彻,眸光冷如冰封。
叶恒方抬起眼睛,就被云瞳眸中那森寒冷意刺得心痛身颤。
云瞳看小西在不远处,便招手叫来,指着手上的狐裘问道:“喜欢么?”
“哇!”小西惊叹一声:“太漂亮了!怎么会不喜欢!”
“难得有人喜欢。”云瞳淡淡说道:“那给你了,拿去披着吧。”
叶恒一僵,心中酸涩顿生,眼睁睁看着小西从他手中抢走狐裘。那孩子乐得一蹦多高:“英王,你真好!”
第72章 行路
紫云瞳带着众人踏上归程。自己与谢晴瑶打马在前,一路疾驰,风餐露宿。几日下来,云瞳冷眼看去:晴瑶犹自谈笑风声,毫无疲乏委顿之态。盛夏、沈莫和一众亲卫都是谨言慎行,不敢稍加懈怠。韩越竟也不以为苦,直叫人惊讶万分。唯有小西,仍是孩子心性,偶尔被马颠扑醒了,嚎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