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晚在树上听得这句,心中都是一紧:她们要向谁报仇?不会是……王主吧?
离凤站直身躯,挺起胸膛,眸光如炬,言词坚定:“我要为殿下达成心愿:让曾经的大凤百姓,同紫胤、同六国、同天下苍生一样,过上安定、富足、幸福的日子,过她们真正想过的日子。”
淳于嘉、秦氏周身一震,冯晚鼻头已酸,连之前听得快要打瞌睡的毒王希诺罗都睁开眼睛,往下瞅了一瞅:哪个小郎说话?好大的口气。
“你们可以说我不自量力,也可以说我恩仇不分。”离凤凛然无惧:“连年战乱,税赋繁重,百姓们流离失所,困苦不堪,我亲眼见过,也亲身历过,我明白殿下心忧何事,心念何情。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哪怕只是替她看一看,她想要的那个太平盛世,到底能不能出现。”
“君……君上……”
“淳于司马,我只说来瑶山拜见大祭司,并没说中途另寻岔路。你为何会以为我要避走他乡,而不会继续跻身英王之侧,伺机为殿下报仇雪恨呢?”离凤问道:“在你心中,其实也不希望我真去为殿下报仇吧?当我行‘忠义’之事而死,你们这些‘忠臣义士’又有何脸面再苟活于世?”
淳于嘉被她一言击穿隐秘心事,只觉肺腑直如锅汤乱沸:“我,我……”
“你也不希望我还留在那个危险的漩涡之中,那意味着你头顶也时刻悬着一把利剑。我但有意外,你就无法安生。”离凤轻声叹息:“你最乐于见到的,是我隐居民间,尽享天年。而你和雀翎军余部的诸位姐妹,可以名正言顺的继续为官、经商、过小日子,能方便的保护我就好。”
“君上!”简直是锥心之言。淳于嘉已然面无颜色了。
“可如果只是这样简单活着,又有负殿下重托。”离凤背手昂立,便如一株长青的岩松,深植危境,不改从容。“总要为百姓们做一些事……司马和郎君可愿随我一起?”
淳于嘉几乎就要脱口称“是”了。
树上,悉诺罗歪头盯着离凤,暗生诧异:为国为民为天下,好像不戴上这顶高帽就没法做事。我向来讨厌这些自诩高尚、夸夸其谈的人,现在还是讨厌。不过这个小郎,窥测人心、收服臣下的本事当真不弱,倒比别人有点儿意思。瞧爷爷我的卷毛小狗,都被他感动的哭了。
他往冯晚腮边揩了一把,果然一手泪湿。
“君上……”秦氏挣扎着正要起身,忽听周旁起了嘈杂,有粗重脚步声、响亮兵器声并吆呼喝骂声传来。
“什么人?”淳于嘉陡然一惊。
“报司马,我们被包围了。”刚经大乱,兵卫们本就剩不多少,又都带伤,此刻步步后撤,有人连刀剑都没来得及拾起。
“头领,这林子里藏着人呢。”最后一句是悄悄说的:“好像官军诶。”
一群黑衣蒙面人持刀仗剑的逼近了来,足有五六十人。当中一位高个女子,似乎就是头领:“没穿官服,怎么会是官军?”
不好!淳于嘉立刻拔出宝剑,挺身一步,挡在了离凤和秦氏前面:这些人不是山匪,就是乱兵。董岩松说瑶山很安全啊,孙大人都清缴过一遍了,她还带了人马在外面布防,怎么这里还有暴卒?如今我人手少,战力弱,还带着手无寸铁的内眷,如何保护君上全身而退……
“你们是什么人?”
头领微眯了双眼,越过淳于嘉,去看她身后的男人:“你们,又是什么人?”
黑衣人中却有李慕,带着数名神机堂手下,看见了连蒙巾也没遮的离凤,大吃一惊:他怎么孤身在这里!又见仗剑而出的女子和她那些兵卫,周身染血,到处带伤,显是刚遭重创,勉勉强强的站着,心中更叫“糟糕”。
淳于嘉并不作答,只拿宝剑对着问话之人:“瑶山偏远,亦王化之地。尔作这种打扮,意欲何为?外面都是大胤官军,奉劝各位,莫被错认了去。”
“哈哈哈哈。”头领一阵大笑。
李慕听得心抽,不敢犹豫,忽然踉步向前,朝着离凤方向双膝一跪,大喊:“君上?!”
“啊?”离凤呆住,淳于嘉、秦氏并手下兵卫呆住,冯晚也呆住了:怎么又来一拨?
头领皱起眉头,似觉意外:“这是?”
李慕回身朝自己下属一招手:“还不都快过来拜见太女正君?”
那十余人也皆目瞪口呆,却不敢不从堂主之令,就地跪倒了一片。
她们都蒙着头脸,李慕更是周身紧裹黑衣,扣死面具,离凤认不出来,只觉这场景无比怪异,疑惑的看向了淳于嘉。
淳于嘉和秦氏面面相觑。
“你是……”
“奴才们是策武卫军二队—也就是俗称的雀翎军中人啊。”李慕连忙自陈,暗里“呸”的一声:谁是那群死鬼?紫云瞳,我为了阻你来瑶山,假扮雀翎军行刺,结果却被穷奇招揽,如今只好顶着这顶这个头衔了。
“雀……”离凤张口结舌。
冯晚瞅瞅淳于嘉,又瞅瞅“黑衣人”:竟然互不认识,那就必有真假了。他旁边悉诺罗也生了兴趣,摸着上唇,斜眼看这热闹。
“我们一直在找君上,找的好苦啊…….”李慕实在挤不出眼泪,就拿哭声来凑,极尽哀婉悲凉:“上京英府防卫严密,蝇虫难入,我们想了许多法子,都见不着君上。日前听闻紫云瞳劫持您到了这边,我们就想孤注一掷…….唉,谁知行刺不成,死伤惨重……”
行刺?离凤眸光一闪,忽然记起那日秋风路上,箭破帘拢,紫卿毫不慌张,还压了自己在身下热吻,末了说道:逃去之人不是雀翎军,此来是为示警…….
“君上?”李慕跪行两步,欲拉离凤,却被淳于嘉挥剑拦住。他不禁心头暗骂:看不出已到生死一线了么?笨死你池敏,还不快过来和我抱头痛哭。
“你是雀翎军中人,那,这些位呢?”离凤伸手一指。
她们是要命的阎王。李慕回头看了一眼:“是奴才盟友,一起来护卫君上。”
头领穷奇闻言冷笑:“郎君是要请在下帮忙么?”
李慕心下一凛,忙又赔笑:“大人还有要事,我们自己护卫着君上就行。”
“你认准了?”穷奇盯着离凤在看:“这就是池家的那个闻名天下的儿子?叫什么来着,池敏?”
“大人不可对君上无礼。”李慕声音一沉。
“哈哈哈。”穷奇又是一阵大笑:“得他正有用处,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她忽将手臂一挥:“尔等上前,把池敏擒下。”
“大人这是何意?”李慕猛就站起拔刀。
暗器道道,直射那些残兵剩勇,黑衣人众并不着急冲杀。淳于嘉大惊,想把离凤推到秦氏身边,自己才不至顾此失彼。李慕自忖身份,不能挡黑衣人的杀路,只能援护离凤,便举刀拦下淳于嘉,同时喝命神机堂人:“快救君上。”
看出形势危殆,冯晚又急又慌,又喊不出,又动不得,频频拿眼去求毒王,憋得满面通红:您老有本事,去救救离凤哥哥吧…….
悉诺罗不为所动,捋着冯晚额角的卷发,就如在撸一只奶狗:“胜负明摆着的,这场打架看着没劲儿。”
兖城兵卫哪晓得满眼黑衣中还混有神机堂的人,见有来抓离凤的就截住厮杀,反给了穷奇手下可乘之机。战不一会儿,就把首领所要之人绑到她面前来了。
离凤眼见那包围圈越来越小,奋力朝淳于嘉大喊:“司马,别管我了,护着你夫郎和姐妹们。”
奶奶的,这话怎么像说给我听的?还护这些人?都死差不多了。李慕正生烦恼,手里慢了半拍,被杀红眼的淳于嘉一剑在肩头划开道血痕。他“嘶”的一声,假作败退,待手下一拥上前,自己返身跃到了淳于嘉身后,一把揪起秦氏,拿刀一架:“那什么司马,你看这里。”
“子墨!”淳于嘉大惊之下,不顾周遭全是锐刀,就把宝剑掷出,直奔李慕插来。
秦氏眼见七八口兵刃同时朝妻主身上刺去,骇的魂飞魄散:“不要!”
李慕眼快声疾,大喝一声:“抓活的。”这才拨落宝剑,扔下了秦氏,与此同时,穷奇也高声命道:“都住手!”
锐刀冷剑就在离淳于嘉身体不到两寸的地方停下,也有一把没能收住刺进去的,所幸不是要害。
淳于嘉侧歪倒底,已是个血葫芦一般了。
李慕把秦氏往她身上一丢,抬眸去看穷奇,冷冷问道:“大人,我家君上没事吧?”
“没事。”穷奇满意的瞧了离凤一眼,笑道:“郎君都是寡夫了,还不忘领着雀翎军残部为赤凤太女效命,真叫人感动。在下愿意襄助,替你保护这位君上。”
“多谢。”李慕欲往前来:“不过,还是不麻烦的好。”
穷奇自己押住离凤,一指淳于嘉妻夫并几个还没断气的兖城兵卫:“这些都是紫云瞳手下忠臣能将,与你雀翎军结有深仇,郎君想怎么报就怎么报吧,在下不会掣肘。”说罢,她领着黑衣人如大片墨云般卷挟着离凤而去:“最后提醒郎君,动作快些,待会儿只怕还有大震。”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又要出差,特别忙,尽量努力写,但可能会请假,大家见谅。
第858章 险不可测
“还有大震?”
面具之下,李慕神色凝重,暗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方才那阵异响是她们闹出来的?又见穷奇紧抓离凤不放,想来别有所图,一点不卖雀翎军面子,心中更生焦虑:紫云瞳啊紫云瞳,不是我不救你的男人,是他太麻烦,你就不该带出来。
“咳……郎君?”神机堂手下围拢过来,一指伤重委地的淳于嘉几人:“她们怎么处置?”
池敏不仅自己麻烦,还甩给别人一堆麻烦。李慕厌恶的皱起眉头:“杀了最省事,可又不能杀。”
淳于嘉瞪着血红眼睛,喘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李慕觑目睨来。
秦氏挡在妻主面前,挣扎着言道:“我,我们是兖城派作保卫池公子的亲卫。”
“是吗?”李慕眸中射出了一缕精光。
淳于嘉只觉周身一寒:他好像看出什么来了……
李慕看她们半晌,忽然勾唇笑了两声:“问我是什么人?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我乃策武卫军二队—雀翎军中人。”
……
树上,冯晚眼见黑衣人撤了个干净,离凤也没了踪影,心下大急,朝毒王不停“嗯嗯”恳求。
悉诺罗一再摇头:“没听见说待会儿还有大震么?咱们得赶紧离开这个险地。”
可是离凤哥哥被贼人掳去了,要是王主知道……冯晚心里已经求过身边这个老头千八百遍了:前辈,前辈,你是江湖名宿,七绝高手…….
“甭给老子戴高帽,这种时候还是保全自己要紧。”悉诺罗看出冯晚所想,往他那细白脸颊上拍了一拍,再望天边云际,无复散漫之态:“小伢子小丫头们不懂,老天屡次示警,她们还不快去避祸,弄什么机关,玩什么刀剑,动什么心眼?自己都在天罗地网里呢。唉,一个个的,待会儿怎么死都不知道。”
啊?冯晚顿觉后背发凉,牙根发颤。
悉诺罗把栓着冯晚的锁链从树杈上摘下来,按开他被点住的穴道,一提腰肢,从高跃下,钻入密林:“奶狗子救爷爷出了囚洞,爷爷也救你一救,若能替我配好解药,就留你在家养着玩儿了。”
“你…….”冯晚又气又急又没办法:“我不要去你家。”
“就得去。”
“你家在哪里啊?”
“离安城不远,是个很美的地方。”
……
战斗激酣,顾崇一边挥舞着寒水剑,一边却有些嘀咕:怎么这些刺客不大一样呢?有的狠辣决绝,是在拼命;有的虎虎生威,却没卖力。特别是围在紫云瞳和自己身边的几个,刀头剑锋好像失了准头,空看着华丽,毫无实效,也不知她们是来杀人的,还是防备自己别受伤的。紫云瞳手下月侍亲卫们也奇怪,口里喊着“格杀勿论”,手下却多有留情,好像是要活口,却又没逮住。
脑子里一走神,手上就有些迟慢,忽觉一股劲风自斜后袭来,知有冷剑,暗叫不好,正要跃起避开,右腕“倏地”被人握住,以个诡异姿势横里一插,汹涌内力自剑刃上倾泻而出,势不可挡,直直插穿了那来偷袭的刺客胸膛,刺客手中的剑才递进一半,“咣啷”坠下,随尸身一起翻了两翻,不动了。
好险!顾崇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云瞳握着他的腕子不停,反手朝上又驾开一柄大刀:“宝贝儿,想什么呢?寒水剑出鞘便要饮血,你慢慢吞吞的,还发呆,它可不高兴了。”
这仗打的稀里糊涂的……顾崇干脆把宝剑塞回了云瞳手中,自己靠进了她怀里:“邪门玩意,还是你来玩吧。我打累了。”
云瞳啼笑皆非,正要讥讽他两句,忽见面前跃出一人,虽着黑衣,却和满坡刺客装束不同,提把金环弯刀,有些眼熟。
“英王!”
声音清冽低沉,是个男子。云瞳一怔,就见弯刀已压头劈来,势沉力猛,非比寻常。
“何人?”云瞳没有硬接,而是拿寒水剑去挑男子的手腕,左臂灵巧一转,把顾崇先扯到了背后。
男子果然是虚招,刀至半空,已迅疾收回,改了一招“落雪纷纷”,不想正磕在寒水剑上,发出一声闷响。“雪花”未绽,“雪球”成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