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请旨即为出赐暗卫摘纱的仅有一事。元寿八年,□□赠暗卫莫平于其生父文昭后,战乱之中,莫平护文昭后隐于民间,情如父子。莫平脸中流矢,危难之际,文昭后不忍其枉死,故为之当众摘纱。元寿十三年,文昭后归于后宫,见□□言之。此为特例。
紫云瞳天潢贵胄,这些宫中旧例、卫府规矩岂能不知?贺兰桑思来想去,只是摸不着头脑:自己不过玩笑两句,怎么英王就借着话头当众为出赐暗卫摘纱?荒唐太过,荒唐太过……若日后圣上追究,怕是要株连到自己。
一念至此,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近前劝道:“王主不可玩笑!圣上一旨赐两名暗卫与王主,此亘古未有之事!王主自当……自当……”正不知如何措辞,见云瞳朝自己瞥来一眼,眼中冷意森森,何曾带半点玩笑?贺兰桑吓得立时闭嘴,看座下两名暗卫依旧跪伏,并无任何动作。
云瞳拿起案上密旨,慢慢展开:“因先帝大丧,皇妹元服之礼已迟三年。况于军中,诸事潦草,恐仓促之间,难寻暖床之人。今赐暗卫两名,皇妹自行阅看,可择其一以备床礼。若皆中意,亦可同留寝侧。”
念罢,云瞳环视众人,又把目光定在贺兰桑身上:“钦使大人,你方才说本王……自当如何啊?”
中堂之内一片抽气之声。众人想英王受恩深重,果然非比寻常。
贺兰桑连擦冷汗,支吾半晌:“这,这,自当……自当遵从圣意。”
云瞳一笑,随着众人目光向下看去,见两暗卫虽仍跪着,却跪得不似方才那般笔直了,居左的叶恒双手成拳,紧紧握于身侧,居右的沈莫却两手半张,五指抠入衣内。
云瞳眉峰轻扬,再次喝道:“摘纱!”
英王已然不耐,我等再若迟疑……叶恒与沈莫一凛,互相看了眼对方,便都叩下头去:“是。”待那覆面厚纱层层剥落,两人又再行了大礼:“奴才等愿追随王主,至死不渝!”
云瞳满意一笑,将案上两枚玉牌拿起看了看,系于身侧,又吩咐道:“抬头。”
中堂之上本是人人屏息,随着两人相继抬头,竟响起了一片倒吸气声。贺兰桑再次跃起,往前走了几大步,左瞧右望,看呆在那里:
见那两人均是十七八岁上下,叶恒眸敛骄傲,意若流云,风姿极是惑人;沈莫剑眉星目,冰神玉骨,端是俊美非凡。
贺兰桑揉揉眼睛,摸摸心口,暗中咽了几下口水:乖乖……这般年纪,这般面貌,这般身材,这般韵致……那紫云瞳实在有福。若自己能左拥右抱,春风一度,便是少活十几年也愿意啊。
云瞳将两名暗卫与离凤比较了一番,觉得他们神色耐人寻味,一个面上藏着不甘,一个眉间带着烦恼,不知是紧守规矩还是心底不愿,谁也没瞧她这主子一眼。几日前的离凤也是这般,身上红潮褪尽,眸子就成了两个空洞。哪个像贺兰桑形容的,一见自己便会眼含春情,脸染娇晕?云瞳暗自冷哼,给了那位钦使大人一个白眼,见她正木然呆立,海口大张,方才还只神魂不守,现在怕要魂飞魄散了。
“贺兰大人?”
贺兰桑没回过神,嘴里嘟嘟囔囔:“可惜啊,真是可惜……”一路上也没和两位暗使大人亲近亲近。
“你说什么?”
“啊?”贺兰桑被云瞳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抛开痴心妄想,胡乱解释道:“下官没说,啊,不,不不,下官是听凤后千岁说,非世间绝色男子不能与王主相配。今见这侍寝之人都如此美貌,遥想他年王主正君的风姿,下官不胜,不胜……感慨,感慨。”
听到“侍寝之人”四字,叶恒与沈莫都是身躯大震,更深地低下头去。
云瞳却是冷笑一声:“侍寝之人?本王业已成服,这预备床礼的侍寝之人方姗姗来迟,是何道理?”
第11章 杀将立威
叶恒、沈莫脸色大变,同时望向贺兰桑。
贺兰桑举袖挡脸,嗽声不绝。
叶恒压下一口气,恭敬回禀道:“圣上命奴才等一路护送钦使大人,本是日夜兼程,不敢耽误,可行到绥城,钦使大人她……”
“咳。”贺兰桑听到此处,忙忙打断,对着云瞳躬身一揖:“下官自奉圣命,恨不得插翅飞到凰都,给王主报喜。风餐露宿,日夜不停。谁知行至绥城,竟然一病不起,发烧泻肚,寸步难行。因此只得歇了两日……”说着便抬眼看云瞳脸色。
云瞳微微一笑:“倒难为贺兰大人了。”
“不敢,不敢……”贺兰桑呐呐如蚊。
叶恒横了她一眼,又继续禀道:“后来行至芦城……”
“芦城,啊……”贺兰桑一惊,又跳了起来,大声说道:“王主不知,下官在芦城遇暴民作乱,围城三日不得出。下官只得先行协助城守、边将平乱,期间还身负重伤。”
接着便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芦城暴民如何凶悍;城中如何混乱不堪;她自己虽是一介文官亦不敢辜负圣恩祖德,又是如何奋勇当先,指挥若定;直至伤了脚踝不能行走,仍心牵凰都,意欲强行启程,为城守并暗卫一力阻拦,以致最终未能赶上英王元服种种。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听得叶恒、沈莫为她脸红了多少次,三月、六月肚里嗤笑了多少回。
云瞳已然知道了事情始末:芦城西北有一座翠屏山,山上有一连云寨,原本只是战乱之年逃难百姓的一个落脚之处。两年以前,连云寨新推举了一位寨主,文武双全,才能卓著。不出几月功夫,就使连云寨在江湖声名鹊起,称霸一方。
芦城城守薛鸿漪与边将张晋清几次奉命围剿,均无功而返,因恐朝廷追究,便抓了一些流民当作山贼杀了复命。薛鸿漪为孙女办满月酒那日,流民聚集,上府衙讨要公道。张晋清率兵拦阻,阖城大乱。贺兰桑吓得屁滚尿流,莫说指挥平乱,连从寝床底下钻出头来都不敢,直到张晋清血洗芦城,稳定了局势,送了她一万银子压惊和五百军马护送,在两位暗使再三促请之下,她才再次上马,赶到凰都。
云瞳半咪着双眼,待贺兰桑诉完了苦、表够了功才缓缓问道:“芦城何来暴民?”
贺兰桑说得嗓子冒烟,正要茶水。叶恒立刻接道:“回王主,所谓‘暴民’只是些因战乱迁徙的穷苦百姓……”
“非也,非也。”贺兰桑呛了一下,放下杯盏,连忙辩解:“这些暴民可不是普通百姓,她们都是翠屏山连云寨的山贼。”
“山贼?”云瞳唇角微勾:“贺兰大人可确定?”
“确定,确定。”贺兰桑大睁着双眼:“张参将亲口告诉下官的啊。”
云瞳猛地一拍书案:“好个张晋清!她不是向兵部报称,芦城方圆百里的山贼都被剿灭干净了么?兵部为此事还特地行文至本帅军中。”
贺兰桑吓得一哆嗦。
“是她欺瞒朝廷,骗取粮饷还是贺兰大人…….”
贺兰桑急得两手乱摇:“不是,不是下官。下官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好,许是记错了,听错了……”
正在此时,有小军疾步上堂,呈上一份军报。云瞳展开读罢,扶额怒笑:“芦城虽小,却是往来赤凤的必经之地。听钦使大人所述,我大胤的这座边城现在是匪患横行,山贼啸聚,她薛鸿漪这个城守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这一回贺兰桑不敢接话了。
云瞳怒火更盛,连拍帅案:“我几十万大军出征赤凤,奋不顾身。吏部和兵部就放这样的混帐东西在后面作威作福!还说什么让本帅无后顾之忧!怕是等粮道不畅,边城不安,我大军回师无路,她们还歌舞升平,做着春秋大梦吧!”
听她疾声厉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整个中堂鸦雀无声,众人均低头顺目,贺兰桑更抖得体如筛糠。
“台铭。”云瞳传左军偏将上堂,命道:“带本部兵马持我将令,赶赴芦城,接管一切民事防务,将城守薛鸿漪与边将张晋清立斩军前!”
“啊?”贺兰桑直要瘫软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王主息怒,芦城城守与边将官居四品,岂能不审就杀!何况,何况……” 看云瞳脸色铁青,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们是吏部主官、兵部尚书的亲戚,背后靠山乃恭、和二王。你这样随意处置,怕要出事。
紫云瞳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笑道:“此非常之时。芦城地处紧要,在本帅辖权之内,不能等闲视之。云瞳承先帝遗命,受圣上重托,靖边讨敌,绝不容我几十万大军有丝毫闪失!若等真出了事,难道钦使大人可以承担?”
贺兰桑看云瞳双眸满带杀气,渐渐变红,只觉自己就要晕倒,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台铭领命而去,云瞳示意三月拿过纸笔,先递到贺兰桑面前:“本帅虽行先斩后奏之权,但芦城之事必要查个明白。大人与暗卫们亲历芦城之劫,不妨就留个佐证,将这两日所见所闻写清录明,本帅也好据实上奏。”
“这,这……”贺兰桑哭丧着脸,求救似地瞧瞧暗卫,又求饶似地看看云瞳,见无人理她,暗叫老天,天也不应。无奈之下只得提笔,没写两句,抖得就想把笔扔掉。直花了顿饭功夫,才勉强凑了一页交上。
云瞳微微一笑:“钦使大人受惊了。”
“呵……”贺兰桑咧嘴像哭,只怕两名暗卫所写与自己的不同,频频向座下示意。
云瞳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叶恒、沈莫脸上,微一叹息,便已拍响了帅案:少不得要拿你二人立威了。
“叶、沈两卫!”
贺兰桑骇得惊呼一声,手握心口,只觉今日要被吓出病来。
叶恒、沈莫俱是一惊,双双伏倒,以头触地:“在!”
云瞳冷哼一声:“尔等身为暗卫,仰承圣命,护送钦使大人远来凰都。这十多日来可曾用心?可曾尽职?”
话虽是对着跪下的两人说,眼睛却一直盯着贺兰桑,盯得贺兰桑心虚不已地垂下了头:
“这一路之上,状况百出,三迟四误。即至芦城,尔等护持不力,以致钦使大人身负重伤。尔等扪心自问,我大胤立国二百年来,可有出赐暗卫行事乖张若此的?”
座中众将,堂内随从,人人听得明白,这话另外有一层意思:贺兰桑你扪心自问,我大胤立国二百年来,可有颁旨钦使行事不谨如你的?
沈莫与叶恒跪伏于地,半句不能自辩。
云瞳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拖下堂去,鞭背三十!”
便有小军上前,扯起两人。两人早知迟误,自离芦城星夜赶路,至进凰都滴水未饮,即入中堂又跪到这般时候,叶恒额上渗出一层汗珠,沈莫左手也略略撑地。贺兰桑看在眼里,早就心疼无比,又见他们被虎狼样的小军粗暴拖拽,更觉不忍。
“且慢,且慢,王主息怒,请听下官一言。”
云瞳见她起身拦阻,倒出意外:“大人请讲。”
“下官能平安来凰都,全仗两位暗使护持,否则在芦城,这条老命怕是已经葬送。”贺兰桑连声求恳:“还请王主看下官薄面,免了二使刑罚。”
云瞳不说话,冷笑一声。
叶恒半垂着头,沈莫紧咬着唇,都是一言不发。
贺兰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看他们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样子,就如看见了自家屋里犯错又不敢撒娇的郎侍一般,近前一步再向云瞳求道:“二使既已摘纱,便在王主名下,日后若是侍寝,打坏了总归不好……”
云瞳一呆:当着众将,这说得什么屁话!
韩飞一直冷眼看着,此时出列行礼,故意附和贺兰桑:“钦使大人所言极是,还请王帅三思。两位暗使容貌风姿都是出类拔萃,侍奉帷幄,必能得王帅欢心。今初来乍到,偶有过错,王帅于后堂私言教训,略施薄惩即可。”
贺兰桑听得频频点头。三月却在心中大骂韩飞:真是卑鄙!这事明明是“公”,你一个劲儿地言“私”,主子今时若是不打,就得留下贪恋美色,罔顾律法的名声了。
又听韩飞犹豫说道:“末将等也知王帅军令严明。只是两位暗使毕竟是男子,大庭广众之下,还请为他们稍存体面。”
云瞳深看了韩飞一眼,摆手令小军退下,对三月说道:“唤内仆,围起布帐。”
贺兰桑听罢大是泄气,知道紫云瞳铁了心要打,却遮挡起来不让自己瞧见。
不大一会儿,那围帐便已密密挡好。贺兰桑伸长脖子,使劲儿向外觑着眼睛,见叶恒与沈莫具是身材修长,比一众行刑的内仆高出许多,投影在布帐之上,甚易辨认,只模糊见他们各自宽衣,伏于刑椅之上,便有两个内仆挥起长鞭,“啪、啪”两声轻响,报出数来。
没打几下,韩飞又行礼道:“王帅,这鞭子太重,前几日末将背上挨了几下都有些吃紧,两位暗使身娇肉贵,哪儿禁受得住?还是换条软一些的吧?”
云瞳一口气窒在喉间,忽向堂下断喝一声:“停!”
女人骨子里就该是怜香惜玉的,怎好打人,还是打这样的美人……贺兰桑还未想完,却听云瞳怒声狠斥:“军令无情,谁敢徇私!你们几个也皮痒了不成?换过刑鞭,给我重新打!鞭鞭都要见血!”
“啊,王主……”
“再若随意应付,与他们同罚!”
池相府的内仆都是惯会些收拾人的法子的,一开始不敢下手,现在却顾不得了,又想着受刑的都是他胤国人,心头更恨上几分。便换了带利刺儿的鞭子,挟带风声,呼啸而落,一鞭下去便掀开一层皮肉。不过十几下,已是鞭印重叠,血肉模糊,打得熬刑惯了的叶恒也忍不住闷哼重喘,转头看沈莫,却是闭着眼睛,把两瓣薄唇都咬出血来,额上冷汗一层层地滑落。
贺兰桑听那一鞭又一鞭沉沉响起,打在美人背上,倒真是疼在她的心里,几次站起来走到堂口,搓手跺脚,摇头叹息。好容易熬到三十鞭打完,那两个内仆跪地,高擎刑鞭,请英王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