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一摆手,令撤去围帐,见叶恒与沈莫各被两仆架出,发丝散乱,脸色惨白,衣衫勉强系在身上,已被鲜血浸红,强自下跪时几乎扑倒,心中也知打得狠了。
贺兰桑一见却又痴了:想这两位暗使摘纱之际昂藏俊美,犹如神祗,如今挨了打却是弱不胜衣,平添风韵。这美人熬刑倒真能让人□□陡生,怪不得多少人常爱玩些凌虐手段。那紫云瞳执意狠打自己的男人,莫非也是有些特殊喜好的?
正自想得不堪,听云瞳说道:“下去疗伤吧。”
贺兰桑连忙伸长脖子,抓紧多看美人几眼。
“贺兰大人?”云瞳冷声把她的魂儿喊回来:“大人风尘仆仆,想必乏了,不若早些安置。待晚间开宴,云瞳与你畅饮两杯。”
贺兰桑胡乱应了,心中却想:谁盼和你喝酒?若是让那两位美人款待我一个晚上,我才真承你的情呢……
第12章 算计
入夜时分,池丞相府正堂烛影摇红,斛光交错。
贺兰桑本是留恋花丛惯了的,哪里耐烦看那些军士擂鼓舞剑,却经不得紫云瞳手下将校真哄假敬,连轴奉酒,直被灌得醉眼朦胧、耳热脸烫。一时忘记身在何处,念起上京繁华,那侍童美人轻歌曼舞,那青楼楚馆脂香粉媚,直是摇头晃脑,开始胡儡起来。见边将们各个大瞪双眼听得呆住,她更是洋洋得意,一边暗嘲老粗们没见识,一边浪言浪语,搅和得好好一个接风宴变得乌烟瘴气。
韩飞应酬一阵,瞅个机会向贺兰桑身后随行一名护卫丢去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溜出正堂,寻个僻静所在,悄悄说话。
“见过将军。”
“张缤啊,今儿的事都瞧见了吧?回去禀告恭王,务须忍耐。”
张缤,托名钦使护卫,实乃恭王紫云昂的心腹,闻言叹了口气:“祁相这计令人两难,离京前王主和我们仔细议过,无论紫云瞳对贺兰桑罚与不罚,咱们都会稳占上风。谁知,她竟也想到了此中关窍,怕是一见那两名暗卫就有了对策。别人竟连一句话都没捞到机会说,还眼睁睁看着她除掉了薛城守和张参将,把芦城握到了手心里。咱家王主没占到便宜,反吃了好大的暗亏,不知要如何生气。”
韩飞点了点头:“紫云瞳今非昔比啊,可不再是当年的笼中弱鸟,我看她比出山的猛虎还要骇人些。明令暗卫摘纱,看似恃宠而骄,实则是将这两人先过于她的名下。只要和圣上脱开关系,再打再罚都是教训自家奴才,旁人不能掣肘。这打罚的名目却是替贺兰桑担了延误圣命,行事不谨的罪名,既保全了圣上和凤后的面子,也成全了自己刚正不阿的名声,还给祁相留下了处事得当的印象,借机铲除了恭王的羽翼。呵呵,一石数鸟,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张缤似极为忧虑:“紫雲圖本就多智。原想着紫云瞳年轻莽撞,有勇无谋,容易下手。没想到她这几年在军中竟历练得如此厉害。”
韩飞微微冷笑:“先帝跟前七位殿下,除了豫亲王,哪一个是安安静静守着禄位的?当年先帝赞紫云瞳有‘赤子’之心,她便着意显出些血勇、刚强、不拘小节来,你以为她就真是那个嚣张狂妄的性子?至于紫雲圖,装出一副病弱不堪,与世无争的模样,骗得太女心软,一时手下留情,到头来怎么样?被她困在东宫最后饿死……”
张缤长叹一声:“当初王主锋芒太露,几番吃亏,想着让紫雲圖姐妹冲到前面,与太女一派鹬蚌相争,待其两败俱伤,自己好收渔妇之利。谁知道紫雲圖竟敢挟持先帝,矫诏登基,紫云瞳又重兵围困上京,把东宫和豫王府杀了个精光。王主也只得忍气吞声,俯首称臣,这三年多来殚精竭虑,寝食难安。”
“当年天大的委屈都忍了,如今还舍不得一个两个薛鸿漪、张晋清?”韩飞笑了笑:“所以我要你提醒恭王:一击不中,反受其害。”
“唉,王主自己也明白……”张缤苦笑之后,又想起一事:“对了,紫云瞳元服成礼,身边该有侍候的人了。王主请您暗中查一查,她到底练得什么功?”
“查了。”韩飞勾唇一笑:“那个侍候床礼的小宠一直没再露面。”
“哦?”张缤眼睛一亮:“要是能有尸身作证就更好了。”
韩飞瞥她一眼:“紫云瞳又不是傻子,能把这种明证留给你?”
“……”
“就不会造个势,说紫云瞳把那小宠怎样怎样了……她交不出个囫囵人儿来,就没法儿分辩。”
张缤恍然大悟:“她没法儿分辩,传言便更汹汹,不是明证,也成明证了。”
韩飞得意地笑了起来,暗想前事:若我是紫云瞳,就把喂了春引的处子赏给底下信得过的亲卫一宵,回头还锦衣玉食地养在身边,当个摆设给人瞧。不知她是脸皮儿嫩,还是真好色,抑或被那烈性的美人骂了几句,就再沉不住气……居然把能证明自己没练归元大法的好证据毁没了。
“将军提醒得好,将军……”
张缤竖指要夸,被韩飞摆手拦住:“还有一句要加上:紫云瞳她只要绝色美人,迫得本将无法,就从赤凤强抢了一个。其人虽不知身份,但看胆识不凡,又有通身气派,必出官宦之家。他把本将骂了个狗血淋头,送到王帅身边,不知会如何大义凛然……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得,懂得。”张缤忙就点头:“紫云瞳这般强取豪夺,五国官民人人自危。”
“本将最后还挨了打。”韩飞扭手一探后背,唇边溢出“嘶”声:“也许是替人受过,也许是因为送了个不中王帅之意的美人……瞧这差事,多难办,唉!”
“多谢将军相助。”张缤连连拱手,又凑近韩飞低声说道:“我家王主怎会让您吃亏?已在上京买下几个好孩子,等□□好了就送过来…….”
韩飞“呵呵”两声:“恭王厚爱,韩某怎么敢当?我年前回京,听说夜欢楼新出了个花魁小倌儿,叫什么……若怜的,可惜没有见到。”
张缤脸色一变:“若怜啊……”
韩飞挑眉看来:“也不知他是不是真有传言中那么美。”
“他……喔,我,我记下这个名字了……”张缤强崩着嘴角儿道:“将军放心。”
韩飞舔唇一笑,又问其它:“恭王把你派出来做官了?”
“没有。”张缤答道:“王主是因将军认识我,便于接洽,才委此重任。等回去后我还是在府里效力。”
“恭王身边的大管家,比贺兰桑一个礼部闲官还要体面呢。”韩飞拍拍她肩膀:“再过几日我就要赶往军前,随母亲会战赤司炀。钦使那里就不去送了。”
……
三月怎么看贺兰桑怎么觉得不顺眼,又见韩飞出去了,心头警醒,也借解酒溜了出来。在堂外转过一圈,瞥见韩飞已回正堂,自己便留在小花园里吹风。忽见两名小内仆捧着药瓶、纱布、清水等物慢吞吞行来,知道是云瞳派去给暗卫送药,看他们不时交头接耳,便招手叫住:“暗使大人们的伤可料理妥当了?”
内仆见是三月,急忙跪下行礼:“回三姑娘的话,奴才没见到两位大人,屋子都是空的。”
“空的?”三月眉头一皱:“那你们为何不留侍等候?”
两仆互视一眼,身子都有些颤抖:“奴才们知错了,这就回去……”
“等一下。”三月忽然提步上前:“我和你们一块去。”
来至后院,内仆上前叩门,听里面传来沈莫的声音。“谁啊?”
内仆一呆,唯恐被纠自己谎报之过,抖得越发厉害,屈膝便要下跪。三月摆手止住,朝里面恭敬言道:“沈使,主子派了人来为你们换药。”言罢努嘴儿令一名内仆进去。
门开刹那,三月一眼瞥过,见床上垂着幔帐,沈莫似卧帐中,一只雪白的手伸将出来,正抓椅上搭着的外袍。
三月眼前一花,心头猝跳,忙乱间转头撤步,却听“吱呀呀”门响,从另一屋闪出个人来,正是叶恒。
“请问姑娘是?”
“我姓陶,乃王主亲卫。”三月也不知怎地,在他炯炯目光审视之下说话就矮了声气,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发烫,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又恰被抓住:“大人唤我三月就好。”
“王主有何吩咐?”
三月低头答道:“王主让两位大人休息养伤,这几日不必过去伺候,还有……”她示意另一内仆进屋:“王主赐下了九花墨玉膏……”
叶恒不动声色地拦下内仆,自己接过托盘:“谢王主赏赐。”又朝愣住了的三月一笑:“谢陶统领辛苦。”
“呃,大人客气。”三月尴尬地咧了咧嘴,又见去到沈莫屋中的内仆也被赶了出来。
“沈使大人说:暗卫自己疗伤,不需奴才伺候。”
就此,三月诸多疑问,包括“两位大人方去了哪里”等话,全部噎在了喉头,只觉此地不可久留,赶紧拱手告辞。
“统领且慢。”叶恒却又把她叫住:“有一事恐贺兰大人忘记了,请代禀王主:圣上发落了十余名罪属至军前效力,现还押在钦使队伍之中。”
“大人细心。”三月话刚出唇,就想起这样说不对,忙又欠身:“哦,大人放心,着落在三月身上。三月告退。”
叶恒微微眯起了双眸。
三月大跨步地冲出后院,赶走内仆,抹了把额上冷汗:“哎呦我的天啊!”忽见六月迎面走来,忙张手把她拦住:“你做什么去?”
“我找你来了啊。”六月一脸不解:“你做什么去了?”
三月扒着她耳朵细说一阵:“我堂堂王主亲卫,到了暗使面前,怎么就跟做贼了似的?真的,那个姓叶的看我,就跟看贼一样。”
六月噗嗤笑了:“你可不就是个贼,贼眉鼠眼跑到后院,胡窥乱探,不懂避嫌。”
“内仆说他们不在屋里,我才去查的。”三月跺脚道。
“你是信咱大胤的暗使,还是信赤凤的小仆啊?”六月一个爆栗敲到三月头上:“叶使不叫人进屋,沈使不让人动手,都是在提醒你呢。灌多了黄汤,犯什么糊涂?”
三月争辩不得,一下子耷拉了脑袋:“我也是……”
“还有,该禀告主子的禀告主子,谁许你自作主张了?”六月一拽她胳膊,直接拉走:“没听见旨意吗?两位暗使名份上已是主子的人了,是好是歹,是精是怪,都由主子发落。主子不管,还有四季院里的总管们操心。让你暂时管几个内仆,你可倒好,居然管到御赐暗使头上去了?”
……
后院里,叶恒等三月几人走远,慢慢挪进了沈莫的屋子,把托盘往桌上一放,只将九花墨玉膏揣入了怀中:“沈兄好情致,伤筋动骨还去迎风赏月,真叫小弟刮目相看。”
沈莫皱了皱眉:“我是去找个练夜功的地方,谁没事儿赏月?”
“呵,说得好。”叶恒拿眼瞅着他,微微冷笑:“小弟有一事不明,请教沈兄。王主赏赐鞭刑,你为何暗中以内力相抗?这刚被出赐就忘了卫府的规矩……”
沈莫脸色顿时一白。
叶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难道是因为听了那道密旨?”
旨意上说让英王从出赐暗卫中挑选一人侍奉床礼。沈莫忽然明白他讽刺自己拿内功护体,又不顾伤重跑到外面赏月是何意思了,玉面登时涨得通红:“你,你别胡猜臆想。”
叶恒抿嘴儿一笑,转身离去,到了门边上,忽又扶框回眸:“沈兄不需如此,小弟又不同你争抢。”
“你……”沈莫恼得扭开脸去。不知过了多久,听有梆声响过,知已到了午夜,他扶着床柱慢慢站起,仔细掖好九花墨玉膏,扯出一条黑巾蒙住头脸,拴上房门,打开窗户,忍了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咬紧牙关一跃而出。
夜已深沉,欢宴还未结束,远处不时飘来几声醉酒划拳的吆喝。沈莫三拐四奔,寻到罪属们暂时监管之地,四下一顾,森黑漆漆。
他隐在树梢间,拢手学鸟儿啼唱,一连几次,才看见有个女子担着一副腕枷,谨慎地从门里走了过来。
并无看守责问,想已都凑热闹去了。
沈莫咧唇一笑,飞身冲下,一把搂住那女子,又跃回了树梢。
“啊?”
“表姐别怕。”
“小莫?”
坐在高高枝头,月光洒落满身,沈莫看向怀中女子,素净颜面,含蓄眉眼,只没有了自己熟悉的温雅笑容。
“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你怎么又来了?”
听她埋怨,沈莫不禁垂头:“我怕过了今晚,再不能来看你了。”
“又不听话。”女子似无奈至极,长长叹了口气:“早早晚晚我要被你害死。”
“不,不会的。今晚英王款待钦使,又贺凰都大捷,所有人都去喝酒了。你看这里都没有守卫。”沈莫解释了几句,见她不理,头垂得更低了:“我,我就是得了一样东西,给你送来,马上就走。”
“什么东西?”
沈莫探手入怀,取出个黑色小瓶来:“这叫九花墨玉膏,爹爹说是世间最好的伤药。你前番挨了刑杖,伤口都没愈合,万一发起热来怎么办?涂上这个就不怕了。”
女子一愣:“从哪儿弄来的?”
“英王赏的。”
“平白无故她赏你伤药做什么?”
沈莫一僵,避开女子质询的目光,只把黑色小瓶往她手里掖:“你戴着枷铐不方便,要不让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