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圣上要裁撤的就是你们这帮自以为是,无真才实学,只会躺在祖宗功劳簿上睡大觉,动辄圣恩祖德,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却狗屁不通的所谓‘勋戚’!”
从贵金张了张嘴,没能言声。
“敬天法祖是一回事,因循守旧是另一回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形势难道可与当年胤王拥兵自立时相提并论?”祁左玉继续训斥从贵金道:“若□□皇帝与尔等相同,焉能于六国之中首尊帝号?若太宗皇帝不为寒族开禁,允其出仕,焉能会盟中原,称霸五国?你说先帝动过邪门心思,却最终归于正道……任用贤能,不问出身,这是邪门?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此为正道?”
从贵金垂下头,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反驳,暗自腹诽道:你不也是世族出身么?先前一直观望骑墙,现在看圣上厉害,投靠了过去,就来数落教训我,装什么大尾巴狼!我看等裁抑到你祁家时,你怎么办?
“圣上推行新政,国风为之一变,六国人才齐聚上京,如众星拱月.”祁左玉叹道:“自□□皇帝始,扫平五国收服天下便是大胤的宏图伟愿,列圣为此均克勤不殆。今历三世,功成在即。老金,你我何其有幸,能亲睹碧落王朝二百余年之后再归一统。”
“可是……”从贵金咬牙说道:“这哪里能急得?寒族崛起,世家寒心,这要出大乱子的!你难道忘了合江兵败?”
第110章 规劝
“合江兵败……”
“合江兵败就是先帝不听太后良言相告,不理重臣拼死力谏,一意孤行的后果!”从贵金嚷道:“弃名门世家不用,信赖几个纸上谈兵的寒族佞臣,使十余万好女儿葬身滔滔江水。这是我胤国的奇耻大辱!”
祁左玉怒声辩道:“四国联兵进犯,本就是大胤危急存亡之秋。铁时喻等人却不顾大局,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这才致先帝御驾亲征,一败再败。瑾贵君被迫归国,皇长女死在青麒……这国之大耻,到底是谁造成的?”
“哼。”从贵金跳了起来:“不是先帝重用寒族小吏,夺世家之权,君臣离心,亲贵背德,焉能有此大祸!”
“先帝锐意进取,变法图强,并没有错。”祁左玉争辩道:“错在,时机不到,急于求成。”
“那不结了。”从贵金气呼呼地坐了回去:“那会儿她惑于花眠的美色,居然想立一个出身不明的男子为后,遭众臣反对,还不悔改,封花眠为皇贵君摄六宫事,强压铁彦一头。真是荒唐!铁家能服?勋戚贵族能忍?僵到最后怎么样了,她自己都差点丢了皇座、性命不保……”
祁左玉攥紧双拳,怒目而视,半晌终于仰头长叹:僵到最后┄┄合江兵败,紫胤割让了大片国土。先帝亦受千妇所指,忍痛杀了那几个甚有才干的寒微贤士,不得不向门阀世族们低头。皇贵君再诞皇女,生而眸有异色,被铁家抓住把柄,假称钦天监占卜不宜,有伤国运。群臣伏阙苦谏,长达一十三天。
“倒是那个花眠,还算有一些自知之明……”从贵金吁出一口气:“自己请废长门宫,上奏立铁彦为后,立铁彦所生长女紫云锦为太女,才得稳住了局面。”
自此十年未见……祁左玉深重一叹:先帝为立花眠为后,也是争了十年……
“可惜,现在花眠的女儿登基,又要走先帝当年的岔路。”从贵金快把奏折摇晃烂了:“变法,新政,宠着寒族小吏的儿子,将名门世家不放在眼里……我就不明白了,先帝病重之时,雍王(当时紫雲圖的封号)又无权柄,太女怎么就等不得三四个月,非要起兵逼宫,意图叛乱。”
“嗬……”祁左玉甚是无奈地看看从贵金:“老金,你真是笨得可以!那是紫云锦等不得么?”
“那是……”从贵金大眼珠子骨碌了几下,有点不敢置信地抬手指了指天:“那位等不得了?她真的是如传闻一般,矫诏……”
祁左玉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小心你的脑袋!”
“噢。”从贵金恍然大悟:“看来是真的了……”
祁左玉一僵,拉住她低声说道:“当年是先帝等不及了……”
从贵金愣住:“什么意思?”
“先帝行知年寿不永,要为大胤确立一位盛世之主。”祁左玉愈发压低声音。
从贵金目瞪口呆:“太女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再有铁后教导,铁时喻辅政。”
“是什么是啊!”祁左玉瞥了她一眼:“紫云锦践位,铁氏擅权,尸位素餐的门阀贵族继续把持朝政,有才能志向的贫寒女儿依旧报国无门,我大胤岂不是要走回头路了?以先帝之雄才伟略,十余年卧薪尝胆,岂会坐视此等事发生!”
“可是……”
“你也算先帝近臣,难道看不出来么?”祁左玉眸光一闪:“当今圣上,才是她最看重的女儿。”
“胡说。”从贵金大摇其头:“谁不知道,先帝最爱豫王。”
“豫王如光风霁月,文武全才,先帝是喜爱得很。”祁左玉微微一笑:“可并没有立她当太女,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然得立长了,紫云锦是豫王的姐姐。”
祁左玉推了她一把:“真懒得跟你说话。”
“快说,快说。”从贵金一个劲儿催促道:“话到一半嘎然而止,你吊我胃口呢?”
“第一,豫王不擅权谋,坐不稳天下。第二么……”祁左玉一笑:“先帝本来想着,撤去豫王的兵权,让她好生在上京侍疾,不掺和政务,不管日后是她三姐、四姐哪个继位,都能保全她的亲王禄位。可惜啊┄┄”
“可我也看不出……”从贵金凑近祁左玉,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三”:“她有什么好啊?”
“圣上能延续先皇所设政体,能继承她的遗志,能遂她的心愿:尊奉花眠为后,与她同葬皇陵,永世相伴。最主要的是……”祁左玉慨然一叹:“圣上堪承重任,光扬紫氏。”
从贵金听得咂舌。
祁左玉看她一眼:“为此,先帝在最后时刻,放手一搏,任由几个女儿兵戎相见……不惜上京血流成河,不惜担上亲杀骨肉的恶名……”
“这……”
“怎么,不信?”祁左玉眸光凛冽起来:“皇贵君请废长门宫时,时年十岁的三皇女并未随入,铁后与太女一直忌惮万分,可她终能长成。
真武盛会,英王年仅十三,初露锋芒,并无根基。圣上竟将嫡系紫衫军权交出……这并非交给英王,而是交给了圣上……
圣上与英王将太女困死宫中,先帝未发一词。
先帝以叛国之名下诏赐死铁氏一门和太女宫眷属。
先帝临崩,召诸王大臣入觐,当众宣读了命我所拟的遗诏。”
从贵金步步后退:“这,这这……”
“你可曾想过这些都是为何?”祁左玉收住逼问,又是一叹:“因为,先帝要保大胤江山稳如磐石,要让圣上名正言顺的继位,便替她担下这屠戮姐妹、逼死嫡父、杀灭功臣的骂名。先帝对圣上寄予厚望。”
“太过残忍……”从贵金连连摇头:“先帝是一代英主,我敬佩万分。可她为人妻,为人母,实在是……”
无情无义……祁左玉的眸中也浮现了一丝黯然。
“老金。”祁左玉拍了拍从贵金臂膀:“今天我和你说这些是为让你明白,圣上与先帝是一脉相承,你与恭王走得太近,搅合紧王室纷争之中没有好处。你这人潇洒惯了,也没什么心机,说句不好听的,本领也有限,稀里糊涂继承了寿宁侯爵位。圣上念在你与先帝幼时同吃同住的情分上,这才加意保全……”见从贵金皱着眉头要反驳,抢先又道:“她拿住你儿子,逼你就范,在宗室勋贵之中率先上表赞同新政,把你和那些不识时务的死硬派隔开距离,这还不是保全么?你一个直筒子、大炮仗,又不耐烦操心国事,就此回去作个有爵位的富家婆,抚儿弄孙,不好么?何苦于懵懂之中为人作嫁,连累家小。管那不该管的,与你有何好处?”
从贵金听得泄气:“我就是……”
“老金,我要是你……”祁左玉面授机宜:“现在就上一封密折,把你家那个锦衣郎奉与英王,再从女儿中挑一个年纪小还能教导的,送去紫衫军或征讨五国的军中,就在英王麾下好生历练。其它的事,少听,少问,少管,安享尊荣就是了。”
“左玉啊。”从贵金挠头半晌:“你说的这几件事我都可以照办,唯有小奕……英王要是因为报复我去欺负他,那可怎么办?”
祁左玉翻了一个白眼:“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管人家闺房之事?你那儿子不是才貌双全么?不是任女人见了都想娶回家去么?你也有的是家底儿,外头聘几个师傅,教教他怎么去讨妻主喜欢。”
“这……”从贵金听得呆住。
“我还告诉你,动作可得快着,听说韩宜有意将她家的梅花月郎也嫁入英府。”
“啊?”从贵金大惊:“那老东西……”
祁左玉掩住笑:“英王身边就那么几个地方,英王的心也就那么大一点,你儿子要是去晚了,可什么都占不着了。”
“她个紫云瞳,若敢亏待我家小奕……”
“送客。”
……
从奕念了两天经文,心也没静下来。去上房请安,见母亲抓耳挠腮,欲言又止,父亲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见他来了,拉住只管问那邪气可去除稍许?从奕尴尬万端,脸红心跳,坐不一会儿赶紧辞出。
回到自己房中拿书来看,脑子里还想着去青麒的事:也不知到了军中能否与眸眸见上面,说上话,又怕她不认得自己,抑或为着母亲拒婚一事恶语相向。正翻来覆去想着,忽听侍童们在旁轻笑,从奕一抬头,见贴身的小厮小唐指着自己手中的书,眉眼弯弯:“少爷,您拿倒了……还看得那般认真,大半天都没翻过一页。”
从奕面色一红,把书丢开,坐到了琴案旁,十指一勾一抹,轻灵灵的音符流淌而出,听得侍儿们如痴如醉。正沉迷其中,琴声嘎然而止。
“少爷怎么了?”
从奕羞得满脸通红,心中暗恼:怎么一时失神,竟弹出一曲《凤求凰》来。
“少爷要不作画吧?”小唐劝道:“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晴好。您上次不是说想描一幅《初春花令图》?”
侍儿们殷勤地磨墨铺纸,从奕也就提起笔来,却想起真武大会上,那人着红彤彤的斗篷,配光闪闪的宝剑,桀骜而立,潇洒风前。
不知不觉,润色,下笔,一副舞剑图勾勒而出……
侍儿们面面相觑:这画的谁啊?真美……见少爷兀自痴痴看着,呆呆想着,唇旁含笑,眉尖生情……更是迷惑不解。
忽听得帘外有人禀道:“贺兰家小官人来拜,主君让送到五少爷院子里来。”
第111章 谁家年少足风流
贺兰小官人?从奕撂下笔,心中觉得奇怪:这位凤后的亲弟是九皇子的伴读,平日在宫中偶有相遇,并无深交,何故过府来拜?莫非……
正想着,听院子里已有人声,从奕便接了出来。抬眼一望,见一位翩翩少年正含笑近前:“从尚书,有礼了。”
“幸会。”从奕淡淡笑着:“有失远迎,官人勿罪。”
“不敢当。是清涟来得唐突。”
两人客套了一番,进屋落座。从奕命人奉上香茶,见少年已随手取下布巾。其人不过十五六岁,灼灼如红日脱海,皎皎如新月出云,亭亭如白莲踏水,矫矫如雏凤凌空。青春少艾,风华正茂,如太液池芙蓉方绽,如长生殿春露初凝,如武陵源沁风微荡,如碧波潭芳草才生;如杨柳岸新枝窈窕,如黄金台明珠璀璨。骨俊神清,五官精秀绝伦。其眉,如飞远山,其眸,如横秋水,肤如凝脂,唇红齿白。言笑晏晏,顾盼生姿。
从奕心中暗赞:怪不得都称他为“玉人”,真如姣花软玉一般。
清涟打量从奕许久,未语先笑:“一见尚书令人忘俗,果称‘锦衣郎’之名。”
小厮们静立两厢,看看左手粉雕玉琢的小官人,再瞧瞧右边儒雅俊逸的五少爷,各个目眩神驰,不知身在何处。
从奕拱手问道:“不知官人今来有何指教?”
清涟逊谢道:“久仰尚书大名,早想亲近。今日才得机缘登门拜会。尚书若不嫌清涟冒昧,可否以兄弟相称?”
从奕一愣,见那少年眼瞳晶亮,澈如清水,似含期盼之意,不觉心下一软:“是从奕高攀了。”
“哪里,哪里。”清涟喜不自胜:“是小弟之幸。”
两人分举茶盅,先对一敬,各自抿了一口,聊当结拜之意。清涟便道:“奕哥可得了消息,出使青麒一事有变。”
“当啷!”
从奕手中的茶杯直落下地,摔得四分五裂。
“少爷没划着手吧?”小唐急忙上前收拾,不住探问。
清涟见从奕方才还红润润的面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起来,不解问道:“奕哥你这是……”
“啊,无事,无事。”从奕将有些抖颤的指尖缩回了袖中,强自笑道:“蒙凤后千岁恩典,我这两日在家预备出使事宜,兼贺母亲寿诞,未到宫中听命。不知有何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