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不知道。”清涟眉峰轻扬:“因九宫主要随你一道去青麒,圣上改命我姨母为副钦使了。你还是以内尚书的职衔随往。”
从奕知道自己仍能成行,暗里大念“阿弥陀佛”,一颗“怦怦”跳着的心也从嗓眼儿落回了肚中。“怎么九宫主要去?”
“宫主请旨,想去青麒看望他父君。”清涟见从奕面露疑惑,便笑着解释道:“我也是这一次才知道他的身世。他是先皇瑾贵君所生。瑾贵君是当年青麒送来和亲的皇子,只在宫中住过三年。合江之战前,青麒借口太后病重,思念儿子,将有孕的瑾贵君接了回去。后来,四国联兵进犯我大胤,先皇御驾亲征,遣忠王(皇长女)为质,向青麒借兵。青麒背信弃义,投靠雪璃,杀了忠王,扣住瑾贵君不放……再之后,合江大败……”
从奕感叹了一声,又问道:“莫非九宫主就生在青麒?”
“是。”清涟答道:“六年之后,五国联盟出了裂痕,我大胤又重新崛起,派人去青麒索要忠王遗骸,并接回了九宫主。”
“那怎么没将瑾贵君一起接回?”从奕疑道。
“传言纷纭,莫衷一是……”清涟叹了一声:“有说瑾贵君自己贪恋故土,不愿回来的;有说青麒国主怕大胤报复她兄弟,不许回来的;也有说先皇恼恨他叛妻去国,不要他回来的。总之最后,瑾贵君仍留青麒,九宫主回归大胤,他们父子分离快十一年了。”
两人都是欷歔不已。
清涟又道:“这一次英王兵进青麒,连战连捷,把青麒国主吓坏了,遣使来朝,也说要将太女为质。不知为什么圣上不允,非要青麒再送一位皇子和亲,还点名要凤后的嫡子。凤后只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就是那位凌霄宫宫主,六国有名的美人。”
这些政务国事,从奕不懂,也不想多问。只听得贺兰桑是副钦使,便有些疑惑:“贺兰大人怎么挂副印?正使是谁?”
清涟一笑:“是英王。”
“啊?”从奕一愣,转而心中喜极,面上却一丝不露。“英王处置军机何等繁忙,如何能担当此任?”
“两国攘和,暂时罢兵。”清涟笑道:“奕哥,你这两日在家清闲,什么都不知道呢。青麒一边来上京请和,一边却去雪璃游说。雪璃新主登基,还是个不满六岁的小童,由太后垂帘听政。见青麒求救,下旨众臣商议。权相葛千华力排众议,坚持助战,点齐三十万人马,陈兵在青麒边境,与我大胤遥遥对峙。她自己亲身赶赴洛川,要青麒国主发国书至大胤和玄龙,请四国会盟商谈。”
“哦,原来如此。”从奕略略皱眉:“那青麒有雪璃撑腰,还会送皇子和亲么?”
“不知道。”清涟喝了一口茶:“因葛千华在雪璃一言九鼎,权重势大。圣上才命英王为使,与之周旋。玄龙派出何人还未得信,估计不是大司徒周维明便是大司马玄诚荫,这才身份相当。”
这些名字从奕都很陌生,正想着该先向母亲请教一番,才不至于出使时闹出什么笑话,有伤国体,忽听清涟又说了一句:“奕哥,我┄┄我也要随你们同行┄┄”
“哦?”从奕一愣,抬头见清涟正朝自己微笑。“你怎么也去?”
“一来我是九宫主伴读,该陪在他身边。二来……”清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我自己想见一见英王。”
“见英王做什么?”没来由的,从奕心头一紧。
清涟俏脸微红,端起茶衷遮掩了一下:“今年我应侍子之选,他们都说……都说……我想亲眼瞧一瞧英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都说……说什么了?从奕怔怔想着,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了。传闻圣上有意嫁贺兰小官人为英王正君。眸眸的正君,那原本是我的位置,可惜……
清涟羞涩了一阵,并没注意到从奕的黯然神伤,仍低声说道:“三年前圣上登基大典,我远远见过英王一面,她一身戎装,光彩照人,还朝我笑了一下……回想小时候,也见过面说过话……”
从奕见他想得痴住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过了半晌,清涟才回神笑道:“这几年我留心打听她的事,知道得越多,心中越是钦敬,可终身大事,非比寻常,若所托非人,岂不贻害自身?总要自己亲自看过,真正愿意,才好……奕哥,你说是不是?”
从奕极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清涟见他赞同自己,十分高兴,凑前拉住从奕的手又道:“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这一路咱们都在一处,可不寂寞了呢。”
“清涟……”从奕想了一想,开口问道:“圣上和凤后同意你去么?”
“我哥他……”清涟想起凤后的态度,一撇小嘴儿:“他不让我去,说小郎到处乱跑,成何体统。他自己当年有事没事溜出家找皇女殿下,怎么不说?”
“那……”从奕似乎有些为难。
“可是圣上赞成啊。”清涟歪头笑出声来:“我正和哥哥理论,圣上来了,听了我的求请,立马就答应了,还对哥哥说:这次雪璃葛相亲赴洛川,会带着她新娶的正君-小璃皇胞兄素问。麒宫举行宴会,只怕内眷们都要参加。英王尚未成亲,孤身赴宴多有不便,正好带着九宫主和我……”
清涟红了脸庞,直如一只香甜润美的大苹果一般,低头咕哝道:“奕哥,你不许笑……”
从奕哪里笑得出来?眸光都黯淡了下去。
清涟却怕从奕取笑他,遮掩着四处一望,见案上隔着画笔,铺着宣纸。想是自己来时从奕正在作画,便想借看画缓一缓羞意。“早知道奕哥是大胤才子,琴书棋画样样精通。我哥总骂我不学无术呢。今儿正好跟你学学。”
“诶?”从奕正在愣神,不提防他竟跑去看画,急忙阻拦。
“呦,这画的是谁呀?”清涟一看就被吸引住了,但见画上一个女子正收剑回眸,面容有倾国之美,却也有些眼熟。
“是……”从奕嗫嚅了半晌。“是天上的神女……”
“怪不得我觉在哪里见过呢。这是哪位神女娘娘?舞剑好不威风。”
“……”
清涟没注意到从奕的尴尬,捧着画看了又看,越看越是喜欢:“画得真好,画中人也真美,更难得的是画出了气质风韵,宛如其人就在眼前。奕哥,你真了不起。这画就送我可好?”
从奕顿时一僵。
清涟等了半晌,不见他应声,抬头一看,见从奕目光中一派不舍,似含痴意,不禁打趣道:“难道画得不是神女,是你的心上人?”
“啊?”从奕大羞,俊脸烧得通红。
清涟哈哈大笑:“若不是,怎么舍不得送我?”
从奕不知该如何拒绝他,正冥思苦想,清涟已矮下声气又求:“奕哥妙笔一挥,等闲就是百八十张。这一副小弟既然见着了,就大方些送我吧。要真舍不得,你照着这个模样给我再画一幅。”
“这……”
“最好把我也画在旁边。让我伴着神女,今夜做个好梦……”
第112章 皇子沁阳
贺兰桑作为钦命迎亲副使,带着毓庆宫宫主皇九子沁阳,内廷尚书从奕和自己的外甥清涟,从上京出发奔青麒而去。原本走西川,越合江天堑是近途,但贺兰桑素来胆小,一想到要攀爬绝峰峭壁,横渡滔滔怒水,腿肚子就不住地转筋。又想西川乃贫瘠之地,出使一趟,捞不到多少油水,便是偶尔逛逛花街柳巷,怕也寻不到什么中意的货色。走这一途大不合算,还是费些功夫,穿凰都,过徽州,先到军前与英王会合,同去青麒为好。
“九宫主?”贺兰桑满脸堆笑:“合江水急浪大,舟楫难行。宫主金尊玉贵,不宜涉险。万一有个闪失,下官担待不起。况且西川之地,民风彪悍,沿途州县颇不宁静,招待亦恐不周。下官想请您个示下:是不是绕道赤凤好些?”言罢又问从奕两人的意思。
沁阳养在深宫,从奕与清涟俱守闺阁,哪里明白这些事。听贺兰桑之言句句都是在为自己考虑,便皆点头应了。
贺兰桑欢天喜地,自去准备,一行人便先往赤凤而来。
正直早春时节,一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沁阳等人都从未出过远门,见了如斯美景,无不流连忘返。贺兰桑体贴他们的心意,时常停车驻步,尽其观赏。每到馆驿,更是早作安排。衣食丰美,起坐宜适,照顾得几人都是畅心舒怀。清涟自是打小惯了的,从奕只觉比在仆从成群的家中还过得顺意。
因贺兰桑其人,武德帝(指紫雲圖,武德是其年号)与贺兰后皆知,别的本事没有,最懂怎么让自己舒坦。虽好色无赖,对美人却天生有一股怜惜之情,自命风流之余,倒是真正讲究惜花护花。莫说对自己的正夫、侧夫,侍郎公子,便是对家中色奴、青楼小倌也都和颜悦色,温存爱护,对幼失父母的凤后兄弟亦是真心疼爱,十数年如一日,关照万分。故圣旨改由她任副使,便于一路上照顾这几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小郎。
沁阳离京时还端着皇子威严肃静的派头,后见贺兰桑对他无事不点头哈腰,心中大是满意。又见从奕性情温和,谦恭守礼,清涟是他伴读,最为熟悉,一路上三人同行同坐,私语密谈,都有默契,沁阳在人前也就不再装少年老成,嬉笑玩闹,一派天真,恢复了雀鸟出笼的劲头。
从奕冷眼旁观清涟,确与他长兄不同,心思单纯,目光清澈,对自己满是钦佩敬重,更兼行事平和,话语温柔,处处讨人喜爱。他若到了眸眸身边,只怕……她眼里就再看不见别人了吧?何况还有个聂赢……
“奕哥快来呀。”远处清涟朝他挥手叫道:“这里有好多蝴蝶。”
从奕暗叹一气,只得跟上。
……
走了月余,已离赤凤徽州不远。这一日行至蟒山,但见山峦雄奇,风景秀丽,一条飞瀑流于泉底,直如银河之水倾泻而下,令人心旷神怡。沁阳便命抄一条小路,既节省时间,又可尽览山间风光。
贺兰桑事事唯命是从,立刻便命护军开道,驾车上山。从奕撩开帘子看两旁都是崇山峻岭,心有忧虑,便来劝道:“宫主,此山似乎不同之前所遇,山路奇险,人烟稀少。是不是还走官道稳妥一些。”
“那多没意思啊!”沁阳撅起嘴来:“这几日都走的官道,什么也看不见。”
清涟眨着晶亮的眼睛:“这里已纳入大胤版图,我看秩序尚好,前数日遇到的百姓也都安分。应该无事吧。”
“就是,就是。” 沁阳又高兴起来:“我七姐最有本事,在她治下谁敢胡为?贺兰大人,咱们还是上山,若路不好走,大不了再退回来。先叫前面的护军给我捉两只猴子、小松鼠来玩。”
从奕见是如此,自己倒不好多话。
一路平安无事,已近晌午。贺兰桑转过山拗,见迎面一条长长栈道,连接两岩。遥遥一望,似乎对面正有一队人马经过。
贺兰桑向沁阳禀告:“宫主,咱们先歇一歇,一会儿过去栈道,便可以下山了。”
沁阳听说有栈道,起了好奇之心,那肯多等,一叠声便命启程。
贺兰桑手搭凉棚看了看,栈道上人数不少,已快走到中间,不禁眉头一皱:“宫主啊,栈道狭小,难于错身,又是铁索连成,不大稳当。咱们等对面的人过来以后再上去吧?”
“哪有让本宫等别人的道理!”沁阳一听便不乐意了:“赶紧上去。”
从奕劝道:“总有个先来后到。对面的人先上索道,且就要过来了,咱们不过稍等片刻而已。宫主喝上两口茶,闭上眼睛缓一缓神儿,再上不迟。”
沁阳见他也这么说,立时便恼了:“什么先来后到?本宫出行,闲杂人等一律避道。你愿意等,就自个儿在这儿等着。贺兰桑,命令护军立刻上去。”
从奕一僵,见清涟在对面朝自己摇了摇头,意思是莫要再说。
贺兰桑尚在为难,又听沁阳斥道:“怎么磨磨蹭蹭还不动?本宫有命,你当耳旁风吗?”
贺兰桑不敢再迟疑,急命护军前行。
见他们一行也涌上栈道,对面的人有些着急,连连喊道:“且待一会儿,让我们先过去。”
“岂有此理!”沁阳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声,心下更是不忿,气呼呼说道:“何人敢在本宫面前占先!”
两边人马对头一走,很快就撞到了一起。对面来的却是一队军士,打头的人怒向贺兰桑喝道:“你们怎么回事?看不见这栈道上有人么?还死命往上挤。这回谁也走不动了。”
贺兰桑清清嗓子:“你们先退回去。”
“什么?”对面的人皆是大怒:“我们退回去?我们都走了三分之二了,你们的人还没上全,要退也该是你们退。”
贺兰桑也颇尴尬。但仔细一看,对面人众一色紫胤服饰,似乎出自军中,登时又涨起了威风:“尔等何人?叫你们首领前来回话。”
“你又是何人?摆谱摆到奶奶们面前,作死么?”有个头目大声喝道。
“咳咳……”贺兰桑听得皱眉,知道这些兵痞子肆言无忌,最是不好对付,便率先说道:“我乃钦命副使贺兰桑,奉毓庆宫九皇子殿下赴英王大营,尔等安敢阻拦!”
对面人众吃了一惊,已有人先行去报头领,余者交头接耳,似在分辨贺兰桑所言真假。过了一会儿,那头目嗤道:“皇子有什么了不起,抬出来吓唬人玩。”
沁阳一听大怒,掀起车帘就跳了出来。“贺兰桑,把这个藐视本宫的混账东西捉来砍了!”
从奕大惊。
贺兰桑闻言也是愣住:“宫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