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爆炸伊始,他就通过灵力互感确定了她的存活——如果她死了,他又怎么能牵动她的灵力进入自己丹田?
“她逃走了。”云崕一字一句,其中的寒气让边上的陆茗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也不敢问冯妙君为什么逃。
只恨那时候忙于战事,分不开身,结果这妮子居然就跑了?
云崕在她身体当中种下的是定心蛊,虽然他从未告诉过她,可冯妙君在烟海楼修行三年,也不知看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书,或许她自己早已发现,并且知道取蛊的法子?
倘真如此……云崕眯起眼,嘴角弯起一丝冷笑,倘真如此,那么她计划逃跑已经很久了,才能事先这样不动声色,才能把时机抓得这样精准!
他在冯妙君身上拴了根细细的绳线,现在小猫悄悄咬断绳子逃走了,留在他手里的只有一截断绳。
可是他不明白,冯妙君为什么要逃?
是他许给她的甜头太少,还是她惧怕他的手腕?
不,都不像。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看出这丫头打得一手好算盘。跟在他身边获益多多,在捞够好处之前,她怎么舍得走?
国师的提点、修行的教导,这些她都放下,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她权衡过利弊了,却依旧觉得留在他身边弊大于利。
那么问题来了,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坏处?
明明她只是个孤女,明明她身似飘萍,不曾扎根在任何一个国家。跟随国师是多少修行者的梦想,她为什么弃之如敝履?
云崕一直在怔怔出神,陆茗瞅着他衣袍上的血渍越来越扩大,只得小心翼翼道:“您、您现在有何打算?”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失血啊。国师大人,您知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还一个劲儿冷笑作甚?
听他出声,云崕才如梦方醒,神情转眼恢复如常,身形却晃了两下:“扶我回去,我累了,需要休息。”
“……是。”陆茗赶紧扶住,心下吐槽:你也知道自己该休息?
云崕转身时,往不远处的峭壁看了一眼。
当年他就是这么错过了安安,今回会不会再重蹈覆辙呢?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冯妙君,她对他就有掩不去的恐惧,那恐惧发自内心。
她是何等精明沉稳的小姑娘,怎可能对素昧平生之人怕成这样?
现在冯妙君不在他身边了,有些线索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的惧怕根本无法掩饰,便只能说明一点:她还有事瞒着他。
除了灵力共享,她还有什么秘密呢?
云崕呼出一口气。
该死的小野猫,不,那就是一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她最好祈祷自己别再被他逮到,否则……
陆茗扶着他往回走,望见他脸上浮起的笑容,后背就一阵阵发寒,赶紧转移话题道:“怪了,我差人去找药公,他怎么还未过来?”
话音未落,前方卫兵匆匆赶来,向云崕行了个礼:“国师大人,王上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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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两军商议停战,已经过去了两刻多钟。
大帐还未搭好,魏王就等不及了,把药公扔在外头,随便选了一辆大车将萧衍抓了进去。
“父王。”萧衍眼都红了。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魏王的性命全靠回阳丹吊着,而现在药力只剩下不足半炷香时间了。
魏王红润的脸色又已灰败下去,眼眶深陷。萧衍看得心中疼痛:“我去请国师来,他神通广大,说不定有法子治好您……”
话未说完,魏王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声道:“不!他救不了了,神仙来也是一样。”
回阳丹的原料皆是剧毒,一吃下去就激发他最后的生命力量。
与其说是激发,不若称为透支。魏王此刻就感受到全身器官的衰竭,那真正叫作“回天乏术”,想来再有小半刻钟的功夫,他就生机全泯。
“仔细听好,我要你做几件事。”
萧衍点头如捣蒜。在这关头,魏王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听从。
“找出凶手,给我报仇。”魏王的声音开始哑了,“我知道,凶手与你无关。但他算计的是我们萧家,你一定要找他出来。”
“是!”萧衍眼中的泪终于淌下,“父王放心,我一定为您报仇!”
第228章 魏王遗嘱
原来临到末了,父王心中依旧清如明镜,知道凶手不是他派来的。
“第二,不要跟太子争王位。”魏王捏紧他的胳膊,五指都要陷进他肉里,“他是你哥哥,尽管心胸不宽,但有韬略、有谋断。你尽力辅佐他,大魏必定兴盛,能圆我、圆我遗志!”
萧衍一愣,低声道:“父王!”
魏王连连摇头:“我知道你因淑贵妃的死而怨恨他们母子、怨恨我,这些年我常怀愧疚,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也给不了你公道……”
萧衍紧紧咬牙。
“可这些年我也待你不薄,任你胡闹了许多回。”魏王盯着他道,“我不能杀王后,不能废太子,你若在我的位子上,一定能了解!好儿子,这是为了大魏!”
萧衍喉结动了动,依旧一声不吭。
“答应我,答应我!”魏王迭声催促,气息却越来越弱。
萧衍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却禁不住父亲的眼神,只得垂首道:“我答应您,只要太子不对我下手,我、我不会首先对他举刀。”
“好,好。”魏王大慰,“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第三,第三……”他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却强打精神,“你听好了,云崕……你不要对他言听计从。”
“??”对云崕向来言听计从的人,不是父王自己么?这是他忽然醒悟过来?
“我初遇他时只是少年,那时候他就说过,会助萧家争天下,但要在我夺下国君宝座之后。”魏王长长吸了口气,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怕我死之后,他对你也提这样的要求。这人野心太大,断不会只满足于国师之位,你切记提防着他。如果实在无力控制,你就、你就……”比了个抹颈的手势。
萧衍低声道:“儿子省得了。”
“我早知道这人心机不纯,但他有大才、大本事,我非用他不可。”魏王咳了一声,吐出满口黑血,“三十三年前我去寻神算高人曹卜道,想寻个方向。曹卜道已死,却留下卜签指点两条路给我,一是安安份份当我的王子,可以安享天伦至无疾而终,另一条路就是篡权夺位,可为萧家成就不世功业,但我、但我活不到耳顺之年。”
萧衍怵然动容。
“耳顺之年”就是六十岁。魏王今年五十有七,的确未至耳顺之年。
听到这里萧衍才明白,为何魏王近几年宠信云崕,迷信龙虎金丹,只因他心底还想着对抗天命、努力延寿。
可在另一方面,魏王又一意孤行要攻峣国、要翻乌涪雪山——他是害怕自己大限将至,时间紧迫,完不成建功立业的心愿;这位天之骄子同时也深深恐惧着自己大限将至,在这种格外矛盾的心理中,他对于一切反对的声浪都是格外暴躁!
“卜签中还说道,如果我选择第二条路就会扰动天机,即有魔星出世以助我。然,成也由它,败也由它。”他厉声道,“衍儿,你知道它是谁!”
萧衍含泪,连连点头。
魏王粗喘两声,脸色更加灰败:“这是与虎谋皮,但我、但我不后悔。”
恰在此时,外面侍卫禀报:“国师大人到。”
云崕来了。
魏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揪住萧衍的领子将他拖近,声音压得低而又低:“寝宫,床下左边第一个暗格,去看!这是天机,不传人耳。”
最后一字说完,云崕正好掀帘走进,一同进来的还有药公。
显然药公已经将实情基本告知,云崕收起一贯的漫不经心。他俯下身,满面肃然:“王上只管放心,我会全力辅佐新王。”这会儿再客套只是浪费时间,不若直奔主题。
魏王低声道:“大魏今后的国运,依旧交给你。你说过,要助我萧家争夺天下……”
云崕点头:“此言不改。”
魏王嘿了一声:“不要插手他们兄弟的事。否则、否则……”
他嘴角还挂着冷笑,目光却凝固,这句话就没有说完。
云崕微微垂首,后退两步,望向魏王的眼神复杂。这老人与他相识多年,他们之间的纠葛、协议之复杂,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然从今往后,知道这些的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萧衍却红了眼,扑在魏王榻前放声痛哭!
他虽是次子,自小没了母妃,但魏王对他的深恩厚爱也不曾减了半分。遍数六国君主,对子嗣能一碗水端得这样平的也只有对手峣国的国君了。
魏王战死,这时他脑海里萦绕的全是父子亲情。
云崕走出车外,长长呼出一口气。
残阳如血,此时已到黄昏。他抬眼,正好望见最后一缕红光消逝在西边的群山之巅。
廷尉吴琛就站在车外,其他人都隔得很远,给魏王父子留下空间。云崕望他一眼:“凶手自爆?”
“是。”他面带羞愧,为自己没能留下活口,“但从他遗物里发现了跟太子的书信往来。”
云崕眉心微动:“秘信装在哪里?”
“一枚精金圆筒当中,非常坚固。”
云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他也知道自个儿神魂爆炸的威力。”
阳光消失,黑暗已然降临,夜色中的乌涪雪山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仿佛恶兽蹲伏于地,择人欲噬。
这座大山,今日的确吞掉了许多人的性命,有魏、峣两边的将官将领,有修行者,甚至也有国师、有君王。
是役,魏峣两国都损失惨重。
药公赶来,找了一架大车替他处理伤势。尽管云崕在崖山受过的伤已经痊愈,药公仍觉出不对,皱眉道:“心力更弱了,主公近来受过重伤?”
“嗯。”云崕一直阖目养神,“崖山斗火灵,受了点伤,后以血树花粉养之。”
“那也不成。”药公眉头都快打结了,“好不容易籍由鳌鱼内丹恢复一点元气,您最近再不能与人动手!”他忽然想起来,看着云崕苍白的脸色,“噫,您今儿还跟安汝真决斗了!不成,后面要好生休息,最好卧床静养!”他太了解云崕的体质,虽然眼前人看似无所不能,但其实重疾缠身。
第229章 刺龙图的秘密(加更章)
云崕点了点头,吞了两颗丹药,继续休息。又过好一会儿,魏王的车帘才掀起。
萧衍走了出来,眼眶虽仍红肿,脸上却已擦拭干净:“我发急件回都,派人先从许谙的家人查起。”回头见云崕面色惨白,轻咳一声,“国师也受了重伤,但将军们还等着开会。”
云崕嗯了一声,招了招手,陆茗即将他扶起:“走吧。”
……
中军大帐内,魏军众高层都到了。
众人开门见山的第一个问题:“凶手的身份,还没有线索?”
廷尉吴琛将许谙的遗物都交过来,萧衍逐样翻看,重点看过了圆筒里的信件。一共三四封,都是太子来信,询问王师东征的情况,只有一封是许谙的回信,上面仅有寥寥几行,想来还没写完。
信里并没有透露一丁点儿关于刺杀的讯息,甚至没有任何露骨言语。
吴琛低声道:“七年前,许谙由太子举荐给王上。”
但就这样,格外可疑。刨掉今日祸事不说,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国君身边的近臣,这两人的往来是不是太密切了?
萧衍将信件看完,才传与其他人翻阅。之所以在众将面前拆看证据,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这个理由,大家都懂得。
那么下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许谙修为低微,怎能弑王?
赫连甲问得最直白:“王上采用何种法器护体?”
萧衍回手一招,即有侍卫举着托盘过来,上面置一卷轴。
云崕走过来,取过卷轴在书案上缓缓打开。原来这是一幅战争画卷,绘就一支大军与妖兽搏斗的场景。这支军队的服制与现有六国都不同,云崕轻抚他们的战旗,轻声道:“浩黎帝国。”
这是浩黎帝国的旗帜。
与军队作战的,是十来头体型庞大、样貌凶恶的妖怪。绘者功力极深,精简几笔就画出凶威扑面。与它们相对的人类士兵和修行者,手里执着各式武器,地面已被鲜血染红。
“这是刺龙图。”萧衍缓缓道,“浩黎帝国倾数代王朝之力才战胜妖兽,占据了中土的主导权。这幅画作绘的是当年驱逐妖兽的战斗一幕。而所有妖兽之中最著名的,就是龙。”他指着画卷右上角位置,“这里绘制了屠龙壮举,所以这画就叫‘刺龙图’。”
云崕看着他不说话,只挑了挑眉,奇怪他怎么一清二楚。
魏王的护身法器一直是个秘密,基本无人知道其形制与功效,这也是保证君王安全的手段之一。莫说云崕不晓,萧衍都不应该知道。
萧衍看出他的眼神,叹了口气道:“我见过这幅画,但当时它可不在卷轴上,而是个图案,就纹遍父王上身!”
“方才父王去世,图案才剥离下来,重新还原作卷轴。”
徐广香讶然:“刺龙图就是父王的护身法器?”
萧衍眼中露出回忆之色:“幼时与父王同沐,他曾指着画中人事为我一一讲解,我至今都还记得。”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方向,脸色越发阴沉:“黑龙的龙头,就绘在父王这个位置。”
龙头?云崕再低头,果然望见画中人取一匕首扎在龙睛上。他不禁眯起了眼:“这匕首好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