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川摇了摇头:“魏国平乱,迅雷不及掩耳,我猜峣国都未做好准备。萧靖既死,萧衍应该准备肃清太子党、继位为王了。”
冯妙君遗憾道:“郑王后和萧吾不能给我们拖延更长时间么?”
“希望罢。”傅灵川也郁闷哪,“郑王后困于深宫,萧吾羽翼未成,只能借外戚之力。”
冯妙君和他互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里所想:
太子党的赢面,几乎为零哪。先前太子军攻打魏廷时他们屡次发力都显不足,一一俱被镇压,现在也不必再挣扎了。
她不禁去想,在魏国这一场震惊世人的政变中,云崕发挥了多大作用?
她这里怔怔出神,傅灵川也在凝望着她。两人坐在小园中,凉风习习,她身后就是怒放的桂花,俏面花颜交相映,美得不似真人。他记得堂妹的本来面貌,其容色之盛,比起当年的安夏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年却仅是二八年华。
但这样的美貌太有欺骗性,让人忙于惊叹她的容颜,却忽略了她的人本身。
傅灵川在讲解情报时,有意不去阐述多国之间的关系。那是好纷繁复杂的矛盾纠葛,莫说是个流亡民间的公主了,就是六国当中的廷官都未必能理清。
可她不仅听明白了,甚至举一反三,显然早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
这就说明,过去几年里她绝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闲适的升斗小民。在过去几天的接触中,她都有意无意避开他的试探,除了现有的名字和身份,傅灵川至今没弄清她的过往。
她从哪里来,为什么需要金枝玉露,甚至要抛下国家大事来找阳山君?这些她都咬紧了不说,傅灵川无可奈何。
这位不知过往的堂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有王如此,新夏国恐怕从此要平添许多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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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三日。
冯妙君这时都有些佩服傅灵川了。明明他心忧新夏,明明他不满冯妙君因私忘公,明明他们每天呆在太平城里,付给鹤妖的灵石还在哗哗流出……
可他压根儿不说,甚至不曾流露半点不满,每日陪伴在她左右,依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人心性深沉,涵养功夫更棒,比云崕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好多了。
这天傅灵川陪她出门游逛,走近城北就听到炮仗声,噼里啪啦响了有顿饭功夫,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浓浓的硝烟味儿。
冯妙君望向那个方向,奇道:“哪家在办喜事?”
这里可是太平城的富人区,遍地豪宅,主人非富即贵,其中权贵数量占了绝对上风,光有钱还住不进来。
第283章 权势更迭(加更章)
并且这里的大宅,花园都是半开放式的,里面花卉品种之多、湖石形状之巧、园景布局之精妙,直教路人眼花缭乱。
这些大宅的主人当然不担心治安问题,如此铺排并不是给人提供免费园景欣赏,只是互相争奇斗艳罢了。
永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单是一块叠景用的奇巧湖石就要从千里之外运来,所费钱财人力甚巨。
在这里,连空气都浮荡着纸奢糜的气味。冯妙君游逛这里时,常常能感叹太平城的浮华如烈火烹油,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据说五十天前何太尉的嫡长孙摆满月酒,除了款待达官贵人之外还设了流水席面,一桌一桌排下来,整整排满了三条街,来者不拒,即便是乞丐贫农,坐下来就可以免费吃喝。
这套流水席,整整摆足了一个月。
现在又是哪家有喜?
傅灵川笑道:“那是高将军家乔迁了。”
“哪个高将军?”
“还能有哪位?高贵妃的亲哥哥,风头正劲的高大将军。”傅灵川悠悠道,“他搬进了平渊侯的大宅,然后广撒请柬,也发了一份给你。”
冯妙君一怔,然后冷笑:“所以我们现在给他家贺喜的路上?”
“正是。”傅灵川耸了耸肩,“贺礼都备好了。”
这家伙自行安排她的行程,事先也不跟她说一声!冯妙君嘿了一声:“你怎知道我不会拒绝?”
“那是平渊侯的宅子。”傅灵川道,“你知道这是谁么?”
“废话。”冯妙君没好气道,“他不就是蒲燕交战的导火索么?”
平渊侯原是燕国重臣,有断¥~袖之癖,数年间凌辱蒲国质子致其自尽,蒲王大怒发兵攻燕,这才有了持续大半年之久的蒲燕之战。
燕王要平渊侯将功赎罪,结果平渊侯数月后在前线战死,国内谴责他的声浪才平息下去;蒲王见害子仇人殉战,怒火稍歇,适逢燕军打下蒲国陪都,战争胜负已定,蒲国也终于认输。
“平渊侯死后,府里接连出事,已不复从前风光。他儿子急用钱,就把这套宅子贱卖了。”哦,死了啊。冯妙君心头微动。平渊侯不战死,蒲燕之战还不晓得怎么收场。燕国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的。
傅灵川给她补足了剩下的情报,“平渊侯这套大宅在城北地段之好、面积之大、庭园之美,仅次于阳山君,宅中包揽了太平城的几处胜景,没有主人家的邀请可是看不到的;并且这里还有一口灵泉称作牛乳泉,灵力充足,凡人喝了百病不生,你我常饮有助修行。”
冯妙君稍许神往:“听得我都想买。”
“那可是个天价。”傅灵川久居太平城,早就是个本地通,能给她讲解得头头是道,“最重要的是,城北鲜有空宅出售。像平渊侯大宅这样的府邸,至少二十年不曾见卖。”
冯妙君“咦”了一声:“那便是说,燕廷鲜有升迁?”
“倒也不是!”傅灵川道,“这些豪宅都掌控在大门阀手里,新贵可拿不到。所以高将军得了平渊侯的宅子,才会大张旗鼓,要一个热热闹闹。”
“所以说,高家是新贵?”
“正确。”傅灵川对她的举一反三极是赞赏,“顺便给你说个小道消息:邢太师喜欢这套宅子很久了,据说平渊侯也曾表过态,要将这套宅子赠给他。结果他战死之后,儿子转手就把宅子卖给高将军,可把邢太师气坏了。”
冯妙君乍舌:“邢太师?可是邢王后的生父?”
“不错,燕王一百多岁了,他在位数十年也只封过一位王后,那就是邢王后。”傅灵川娓娓道来,“燕王对王后甚是回护,可惜邢王后是凡人,活不到五十岁就过世了。在那之后,燕王没有再立后,就是再得宠的女人,最多也只封过贵妃。”
“鹣鲽情深?”
傅灵川忍不住笑了,女人为什么总喜欢将政治想得那般烂漫:“那倒不是。燕王身为修行者,寿数远超凡人。他要是立后,到现在恐怕要立过三、四位王后了。那仪式太过繁冗,他懒得去弄。再说每扶起一位新后,燕国就要多出一批新贵。后位还不能随便撤销,对燕王而言弊大于利。”
此话有理。凡人寿数几十岁,陪不到燕王终老。王后再美,在深宫呆上几十年必定年老色衰,而燕王却青春长驻,回宫后还要面对一个老货,眼睛怎么能愉快?
不设王后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贵妃虽然位份不小,但说到底只是国君的小老婆,要骂要贬要提个更加年轻貌美的上位可容易多了。
“邢太师作为本朝唯一的国君岳丈,德高望重,朝官上任之前都要先去拜会,这已成太平城惯例。平渊侯生前也是后党之一,但他引起蒲燕大战,朝野对他的风评太差,邢太师也受了不少牵连,被燕王明里暗里数落过几回,郁闷得紧。”傅灵川笑道,“他儿子犯糊涂,把宅子卖给高家,自己在太平城也混不下去了,听说上个月就怏怏搬走。”
冯妙君笑道:“点了火就跑,这厮忒招人恨了。”
说话间已到高将军的新府邸。两人递帖进入,高将军的胞弟闻声而来,接待两位外宾。
他虽笑脸相对,但冯妙君明白,“新夏女王”这身份并不得高家看重,否则此刻高将军就该亲自来迎。
毕竟她是异国之君,又是上门致贺,高府应该给予最高礼遇。
傅灵川见她笑容晏晏,瞧不出半点气恼,一时也弄不清她是没想到这重关系,还是涵养功夫太好。
这位正牌的长乐公主,实是很擅于隐藏自己心事。这已经符合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基本要求。
今日的高家实是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傅灵川在这里遇到许多当廷大员,借着谈话之机,不动声色给冯妙君一一引见。
这座府邸虽然是名不虚传,叠翠涵烟、飞瀑流泉,处处都可见匠心独运。一下就将周围其他人家的大宅都比了下去。
第284章 阳山君
冯妙君最后也见到高将军了,这位大将军因为妹妹受宠,也因为战功赫赫,近十年来风光无限,这时饮了几杯酒,更是满脸红光。
冯妙君在一边看着,低声问道:“当红大员乔迁,燕王不来?”
“不来。”傅灵川声音更低,“燕王从不参与臣子活动,除了邢太师的寿筵。近几十年来,这份殊荣一直只有邢太师得到,他也引以为傲。”
无论燕王修为和地位有多高,邢太师始终是他岳父,他就要遵从世俗礼法,这一点直到老头去世都不会改变。
而对邢太师来说,这就是国君独宠邢家的有力表证。
逛过园子,冯妙君就告辞了,高家也没有多作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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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傅灵川就陪着冯妙君去东市走一走。
她没买着什么趁意的玩意儿,倒是听到街头巷尾都在热议一事。
原来,燕国在两个月前出兵讨伐西南和西南部的三个小势力,其中两个小国,一个宗派。最近捷报频传,百姓都津津乐道于燕军的强大,肃清之如秋风扫落叶。
这也提振了士气。先前燕蒲之战中积攒下的、对于燕国国力与军力的质疑得到了缓解,燕国人仍然得意于他们是第一等强国的国民。
但对于冯妙君和傅灵川这样一叶知秋的人来说,这几个捷报却传递出更深层次的讯号:
“燕国忍不住了,终于动手了。”傅灵川分析道,“燕国承平一百多年,偶尔只有局部的小灾小疫,国富运强。就好像雄狮养得膘肥体壮,只为了在争斗中致敌于死地。”
冯妙君想想南陆的地理:“接下来它的主要目标是哪个,蒲国还是熙国?”
“都有可能。”傅灵川看得明白,“扫清这些小势力,只是为了往西大举进攻做准备。先前燕蒲之战僵持大半年之久,很大原因也在于蒲国的几个藩国和附附庸势力加入战局,帮着宗主国对抗燕国。所以现在燕对这些小国出手,就是清理熙、蒲的羽翼。”
西边最大的两个国家,不是熙国就是蒲国了。至于燕国中北部的桃源境,与燕国一直都是睦邻,双方撕破脸皮的可能性很小。
冯妙君喃喃道:“战事频传,我看燕都的城民不以为惧,反而跃跃欲试?”酒馆食肆就常有燕人抿着小酒高谈阔论,跟打了鸡血似地踌躇满志,仿佛仗是他打赢的,敌人是他杀掉的。
傅灵川嗤笑一声:“太平久了,早不知道战争可怖,只引为谈资。他们若是生在安夏,见过破败,识过艰辛,当会祈祷这天底下再也不要有连绵不休的争战。再说了——”他笑得饶有深意,“——这偌大的国家里,有多少人指着对外扩战来争抢军功、升官晋爵?”
包厢外正有一群少年慷慨激昂,都在讨论建功立业。傅灵川也抿了一口酒,面带怜悯:“无知。”
……
第二天,终于有下人来报:
宅门兽首转成笑脸,阳山君回都了。
傅灵川老早差人在他家门房那里投了拜帖,冯妙君发现他与阳山君果然交情匪浅,因为后者当天下午就邀他上门了。
阳山君的宅子位置极佳,站在最高的角楼上甚至可以眺望王宫,占地面积也是大得惊人,进门后还要跑马盏茶功夫才能进到会客厅。据说这里原为巨贪所有,后来这大贪官被国君杀掉,宅子保留下来,为阳山君所得。
宅子里的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就不用说了。反正冯妙君迳直穿过了六、七个大小花园,才走进阳山君专门接待贵客的织雨厅。
这厅堂也有讲究,庭院中种着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枝叶招展开来,恰好就改变了雨水的走向,令它们细密交织、如针如梭,顿成盛景逸趣。
并且天上落下的也不是普通雨点,而是特地取自灵泉的泉水,溅几滴在身上清凉沁骨,仿佛把疲惫烦闷都一扫而空。
是以客人从雨阵中走过,反而涤尘逸气。
踏入厅中,就见主位上坐着一人,长眉厚唇,鼻子略显鹰钩,眼中精光四射。他唇上颌下的胡子都修剪得格外整齐,却不给人文质彬彬之感,反倒是随时都会跃起伤人的豹子!
当他转动目光看向这里,冯妙君就明白白板为什么对他评价那么高了。这人锋利得像出鞘的神兵,旁人看一眼都容易被割伤!
他的修为,实是深不可测。
和云崕的深沉内敛不同,这人肆无忌惮将自己气势外放,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
傅灵川两人进来,阳山君也不起身。眼前堆着小山一样的蚝。他拿着镶金玉柄的小刀刺进蚝壳,熟练地一翻,雪白的蚝肉就露出来,被他抠出来丢进嘴里,嚼一个汁水四溢。
他亲自操刀,吃得畅快豪爽,却跟风度、涵养扯不上边儿。
“你们还敢来?”话音未落,他就丢了两个果子过来。冯妙君接在手里一看,好大一个山竹。
美貌侍女上前,引两人入座下首。
只看座次,冯妙君就明白阳山君根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他在这里或许是跺跺脚就能震动燕都的人物,可她已经是新夏女王,阳山君也敢这样轻忽么?
事实证明,敢的,因为傅灵川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紧挨着她的右手。
至少在表面上,他看不出一点愠意,甚至还要笑道:“这不是千里迢迢跑来谢罪么,阳山君息怒。”
阳山君又撬一个生蚝入口:“你们真是好样的,收了螺浮岛,也就彻底阉了螺浮渔当。鲛人族每年都付我一大笔分润,今后这笔钱叫我从哪里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