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八成就是被美色所迷。徐广香悄悄看了眼前的云崕一眼,玉郎今日一袭白衣,坐在这里就如天上降下来的谪仙,自有一派写意不羁,旁人学都学不来。
以他心性眼界,也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徐广香不服。
冯妙君也不以为意,笑得温和:“莫说未到绝境,便是进了死路,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
徐广香又被吞了两子,但眼见云崕目不转睛盯着棋局,一眼也不分给冯妙君,心里反而欢喜。
“王上看来豪气冲天,智珠在握呢。”
她说的反话,冯妙君却应道:“事在人为。”
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徐广香眼角余光总能瞄到她,眼见这位女王今日穿了湖水绿的夏衫坐在玉兰树下,人比花娇,那肤色如上好的羊脂玉,细白软腻,是她这种风吹日晒的带兵武将求也求不来的。
她微微一窒,再看棋局,那是已经回天乏术了,不由得叹道:“国师厉害,我甘拜下风。”
云崕微微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撞了南墙还不知回头。”
话里有话,但冯妙君不接腔,只从使女端上来的金盆里取樱桃吃。她就是来探视慰问一番,纯出于外交礼节需要,走个过场,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云崕怎么想,跟她有关系么?
这个季节,峣国的樱桃大量上市,晗月公主知道她大爱此物,特地差人给她送了名优品过来。这里每一颗都快赶上铜钱大小,放进口中轻轻一磕,就爆得甜汁四溢,偏又细腻无渣,实为初夏的消暑胜品。
云崕熟知她的情态,见她微微眯眼就明白这丫头吃得兴起,大概早就目中无人了,不由得气恼。
他这么个大活人坐在这里,她就光顾着吃樱桃?
眼见她纤指再度探向果盘,他也伸手了,后发而先至,迳直抓向她选中的樱桃……还有小手。
冯妙君一惊缩手,那颗又大又饱满的樱桃就被他夺走吃掉了。
接下来,这一幕就循环上演,她能吃进嘴里的不过两三颗,剩下的都被抢走。
幼稚!
徐广香却觉得他俩的举动有些奇怪的默契,看得眼气,干脆也拿了几颗来吃。
果然云崕没来抢她的。
于是徐广香更郁闷了。
第350章 赌胜
这两人不好好下棋,争的什么果子?冯妙君抬手招来使女:“再洗三盘樱桃过来。”看谁还抢她的。
这厢徐广香是已经兵败如山倒了,终于丢子认输。
云崕终是望了冯妙君一眼:“来一盘?”
“不了。”她在徐广香的注视中笑吟吟道,“我棋力不佳,徒惹笑话。”
她倒有些自知之明,徐广香正要再邀战云崕,后者却道:“你赢一局,我就捐给新夏五十万两银子;平一局,我给十万两;如果你能接着这个残局胜过我——”他轻敲棋盘,发出叮叮两声脆响,“一百万两。”
不止徐广香呆住,冯妙君都乍舌道:“你竟这样有钱!”她跟在云崕身边也从未见他挥金如土,只知他手头宽绰从不缺钱,却不晓得他原来富可敌国。
啊,当初为什么没多敲几下竹杠来补贴家用!
“小有积蓄。”他难得谦虚一下,“怎样,来不来?”
赌注对她极有吸引力。新夏是她的,新夏缺钱,也就是堂堂女王缺钱。云崕盯紧了这一点,才设局邀她。
冯妙君却不轻易上当,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先说好,我输了怎办?”这家伙只说赢不说输就是个陷阱,上回他就是这般对付萧衍的。
“王上如果输了……”他轻描淡写,“就请我吃顿饭吧。”
“一言为定。”一顿饭她还是请得起的,“徐将军?”
徐广香咬了咬辰,不情不愿地让出位置。
云崕轻点棋盘:“想不想先赚一笔大的?”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冯妙君既然坐到他对面了也不谦让,直接自钵中取子,上来就是一个高挂。
她的棋路这样大胆,另外两人都是皱起眉头。
徐广香留下的残局大不利于己方,想要反败为胜无异于痴人说梦。反正局面也不可能更坏,冯妙君干脆放弃守势,全力进攻。
徐广香也没料到,这么个娇滴滴、粉嫩嫩的小姑娘,下起棋来居然那么凶悍,用的皆是以子换子、穷凶极恶的打法。
云崕占据优势,自然不想跟她以命搏命,居然渐渐被她打开一片活路。
这局棋持续了个把时辰,虽然最后还是以冯妙君败倒告终,但中间精彩纷呈,双方各有奇谋,坐在边上观战的徐广香只觉大开眼界,始知新夏女王着实不简单。
下得这样一手好棋的人,会是个草包?
一局终了,也到日暮时分。冯妙君长长吁出一口气:“我输了。今晚就由我作东么?”
云崕下棋下得兴起:“欠着,再来。”
于是重新开局,都推拒晚饭。
这回从零开始,冯妙君劣势不再,终于能在开场就与云崕斗得旗鼓相当。徐广香观二人棋路,都是大开大阖,屡出奇兵。
云崕随手落子,漫不经心道:“王上推行的新政,很大胆哪。”他没说全,她那就叫“胆大妄为”!
冯妙君神色如常:“富贵险中求。”
她知道云崕何在意指。哪个开国君主甫一上位不是采取轻徭薄赋之策?只有她反其道而行之。这些日子以来,王廷上反对声浪如潮,都在指责她和傅灵川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毕竟民怨沸腾,百官压力都很大。然而国库的确吃紧,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入不敷出是常态,节流办不到就只能开源,从百姓那里去抠刮。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会引发严重后果,甚至会带来许多不可计入的连锁反应。
可要是后果不严重,她又何必这么做呢?
云崕很是好奇:“傅灵川素来老成持重,这回居然会陪你一起翻天搅海。”手握大权的是傅灵川,真正可以力排众议推动新政的也是傅灵川。然而反过来说,这次尝试倘若失败,黑锅就要由他来背。
傅灵川竟然愿意承担全部风险,是看到了大势所趋,又或者也向她示好?
都有可能。
她微微一笑:“我说服他了。”
她的笑容很轻盈,云崕眯起了眼,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行事这么大胆是她的风格,不是傅灵川的。傅灵川肯听她的话,是她给出了什么好处?
再联想傅灵川一直努力追求她,云崕心里就有无名火起,闷闷地越烧越旺。
表现在棋路上,就是杀气盎然,越发纵横睥睨了。连徐广香这样的领兵大将,也看得两手都是冷汗。
云崕的声音也冷下来:“他还真听话,就不怕此事一发不可收拾?”
冯妙君却是见招拆招,必要时还舍了几个棋子、两片疆域企稳。
“不破不立。”她奇怪地瞥他一眼,“这么做也是为了两国好,云国师缘何不悦?”
的确,她和傅灵川眼下所为都是有的放矢。云崕薄唇微抿:“我怕你们弄巧成拙。”
她微微一笑:“云国师有心了。”
接下来云崕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对弈。
这局一直下到子时初,冯妙君才以一目半的微弱优势险胜云崕。
徐广香在一边也不知揉了多少回眼,若非抱定一个信念,决不让这两人独处,这会儿早回去安歇了。
冯妙君殚精竭虑三个多时辰,也有些儿乏了,转动脖子就发出咔地一声响:“今儿就到这里,请云国师着手筹备五十万两吧,新夏人民感谢你的无私馈赠。”说罢站了起来。
徐广香忽然道:“对了,都过去这样久了,暗算我们国师的刺客还未抓到么?”
冯妙君满怀歉意:“已经责成两次,过三日就应该有结果了。届时我会差人通知二位。”
这个案子,她和傅灵川都下令严查。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现甚有用的线索,连嫌疑人都没有。其实她心底怀疑,能将爆破蛊的发作时间算得这样精准的人必定离马车很近了,说不定就坐在车里呢?
是不是正在下棋的那个家伙施展的苦肉计?
这么想着,她面上丝毫不显,迳自向两人道别,施施然离场。
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廊中,云崕视线兀自投向那个方位,怔然不语。
第351章 在其位谋其政
今晚徐广香心里除了酸之外又加了苦,这时忍不住就道:“这样左右逢源的女子有什么好?”
云崕收回目光:“哦?”
“她又招惹你,又对那位傅国师假以辞色。”她嘀咕道,“两边都示好,两边都拿捏!”脚踩两条船!
云崕面无表情,眼中也没有她希冀的愠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是何意?”吊住男人和在位谋政有什么关联?
“你若在她那个位置上,当会知道——”云崕垂眸,顺手收拾桌上残局,“上位者,最忌便是爱憎分明。”
徐广香想起自己待人和带兵都是干脆利落,喜厌都写在脸上,像他所说的“爱憎分明”。这难道是缺点?
她咬着唇:“既如此,国师知道她爱什么,又憎什么吗?”
云崕不答,望望天色站了起来:“夜深了,何不安寝?”
……
宫人提着灯笼开道在前,冯妙君没走出二里,就在溪畔停了下来。
溪水上、柳梢头,都有一闪一闪绿光萤萤,仿佛天上星河坠落人间。可是微风拂过,星子们还会四下流散。
“我要在萤园呆一会儿。”她举步踱近水边,“都退下。”
众人得令,退出她的视线。
乌塞尔城多水,宫中也引入两条小溪,清冽见底。偏巧这一处溪湾芦萍荡漾,植被丰满,每年都有萤火虫飞舞。本地的萤火虫与别处不同,繁殖季在四、五月份之间,因此这一片岸边小园又被称作“萤园”,是时令很强的观景胜地。
当然,外人无缘一见。
岸边几块大石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冯妙君随选一块坐下,抱膝观赏眼前的美景。
溪上的萤火,水中的倒影,美得如梦似幻。
溪水流到这里速度放缓,几乎听不见水声,偶有咕嘟几下,是水里的鱼儿吐着泡泡,除此之外,就是夏虫细细切切的呢喃。
冯妙君侧耳倾听片刻,忽然说了句:“再不出来,我可就回去了。”
几息之后,她身边的卧石上也有人坐下,悠悠然道:“你要是肯好好睡一觉也成。”
冯妙君侧头,望见萤光照得他眸光幽深,五官如绘,不是云崕还有何人?
她抬头往周围看了两眼,故意道:“徐将军呢,怎么没来?”
“她观棋太久,神乏体倦,回去歇着了。”对无爱者来说,观棋其实特别无聊心累,以徐广香的心性能在棋盘边坐上几个时辰,那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他坐得实是很近,冯妙君穿着的夏衫又薄,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你把她哄睡了?”
这话说完,她就想咬住自己舌头。
果然他笑了,声音低沉悦耳:“举手之劳,不比有些人那般难哄。”
冯妙君腾地站起:“那你回去哄着,别来溪边吹风。免得招染风寒还要赖在我身上。”
她才起身一半,边上那人就伸臂揽住她细腰,一把带进了怀里!
“那可不成。”他的声音和热气一起呵进她耳中,痒得很,酥得很,“我在宫中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等到女王大人的招宠,可不得挥之即来?”
话是这样说,他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手臂稳稳箍住她的腰,哪有半点恭敬之意?
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凉意,他的怀抱暖和得紧。冯妙君偏头不让他逗弄自己,却没有卖力挣扎,只低声道:“你让我一局,那五十万两不必给我。”
她果然知道了,聪明的姑娘。云崕嘴角弯起:“怎不觉是你棋力大进?”
冯妙君白他一眼:“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想让我输给徐广香看罢?”
“君子一言。”云崕的指尖下意识摩挲,隔着一层薄衫,他都能感觉到她的肌肤滑腻、腰线紧窄。
冯妙君不自在地扭了扭腰,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从他指尖传来,让她心跳加快,这时又听他道:“再说,惹恼了燕国这个靠山,新夏后头会很缺钱吧?”
冯妙君安静下来,敛容庄重道:“我有事与你商量。”
云崕微微一哂:“你都避我惟恐不及,若非有事,怎会到溪边等我?”言下有自嘲之意。
这时两只萤火虫飞过他的鬓边,于是冯妙君藉着光亮,将他眼中隐藏了一个晚上的愠怒看得清清楚楚。
他还在气她的避而不见,然而不着急也不爆发,因为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和她慢慢算总账!
现在她人都在他怀里,还跑得掉么?
冯妙君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跑。感受到腰间承受的握力忽然加大,她反而放松了身体:“魏国提出的协约,我想做些修改。”
“哦?”她说起正事,云崕一下收起怒气,恢复了平静,“说来听听。”
冯妙微微仰首,以更低的声量说了几句。
她说得很轻快,而后就接着道:“你也知道,两国夙怨太深,新夏百姓恨魏人入骨。做此修改,协议更容易被国民接受。”
云崕却轻笑一声:“不愧是安安,你还想左右逢源?”
“唔?”她眨了眨眼。
“燕王那人心胸和修为不成正比。”云崕话中不无讥讽,“你摆了他这一道,燕国轻易不会揭过这个梁子。”
“和我们撕破脸,他更不划算。”冯妙君正色道,“新夏立国,燕国的确出了力气。但新夏可不会对他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