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一人来签,就有两人;有两人来签,就有三人、四人、五人……
人都有从众心理,有些原本不想签的,看左邻右舍都去了,自个儿也动摇起来,尤其民间有人热议,不签字的今后都要被扣重税。
缴税这事,人们大抵也是“不患贫而患不均”,大家要都交一样的重税倒也罢了,他交得少而我交得多,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去签请愿书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当然还有许多人骨气铮铮,身怀国仇家恨,就是不愿跟魏国化敌为友。但无论他们破口大骂也好,在署衙门口自¥¥焚以明志也罢,身边人还是纷纷参与请愿。
在钱银面前,气节只属于少数人。
这场请愿活动,就这样声势浩大起来。
七城如此,其他豪族管辖的城乡纵然不愿,但这里的居民很快也接到消息,闹将起来。
不开请愿书,就是不打算给大家减税呗?这还了得!
本地官署镇压几次,无果,民众的请愿反而升级为暴动,出现流血冲突。
无奈之下,西部和西北部门阀控制的地区,也只得开始收取平民的请愿。
全国各地请愿活动如火如荼,朝堂上同样唇枪舌剑,徐陵海首先上书提议,接受魏国和谈的请求,被群起攻之。七、八名老臣痛心疾首,直言新夏绝不能背弃前朝,与宿敌为伍,甚至有人一口唾沫直接啐在徐陵海脸上。
他从容抹去,心里明白女王将他置在王廷中,就要他起这样的作用。
他声音朗朗:“我只问诸君,魏国侵占安夏近十年之久,在这里搜刮过多少民脂民膏?多少安夏人葬身在暗无天日的矿坑当中,又有多少安夏人妻离子散,终日食不果腹?难道,魏人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有人抗声道:“这就是血海深仇,我们就该……”
“我们就该眼睁睁看魏国拿着安夏人的血汗钱一日一日富强下去吗?”徐陵海冷笑,“新夏初起,百业待兴,尚无余力反攻复仇。抱残守缺纵然是很有骨气,对新夏这几百万大活人来说又有甚用处!”
随着时间推移,支持徐陵涨的臣子却越来越多。而女王高踞宝座,耐心倾听正反双方的辩议,却从未表态。
可是聪明人明白,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件事的背后推手是傅灵川。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女王的态度。
钦原侯梁书栋轻咳一声:“既是赔偿,新夏就该拿。”是几千万两银子还是仇恨能让新夏人好好过日子?这答案连三岁稚童都清楚,只不过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心里都有个打不开的死结,“只是结盟一事有待商榷。最好么,不与魏国结盟,否则莫说国民这一关不好过,峣、晋也会声讨。”
他的意思就是赔偿金要拿,盟约不签。
好处都想占,麻烦半点不想沾。冯妙君前世最恨这种人,每见之必要戗得他们无话可说。偏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听得牙根儿痒痒却还要道:“梁卿言之有理。有这多重顾虑,我们不该与魏结盟,以免失了人心。不过么,但凡有一丝可致国富民强的机会,新夏也绝不该放过。”
这是什么意思?
廷议结束以后,许多人都在心里暗自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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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后,各地将百姓请愿情况汇报过来。签字支持的人数之庞大,连冯妙君见到都轻吸一口凉气。
请愿者,逾四十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全国每十五人当中就有一个去签下了请愿书,这还包括耄耋老者和不谙人事的婴孩。
有这样高度集中的民意加持,赞成与魏国议和的声音一下超过了反对者,就连朝堂上也是一样。
民心所向,谁也不愿、不能拂逆。
这种情况下,新夏王廷重新将魏使“请”回乌塞尔,再度谈判。
很快,双方达成协议的消息就广为流传:
魏国与新夏建交,从此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不支持和鼓动对方国内的叛变,不支援对方敌国的军事行动。
魏国将向新夏赔偿六千万两银子,三年内还清。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国各阶层关于这份协议的解读又变作了焦点。
与之前流传的盟约版本相比,这份协议只字不提同进同退、守望互助,而是格外清晰地划清了两个国家之间的壁垒,摆出一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式。
对于新夏人来说,这份协议无疑从情感上更易令他们接受,并且赔偿金还多了一千万。
盟约里的另一条款也消失了,那就是魏国要出兵帮助新夏解决西南边患。这倒是很好理解,既然大家各过各的不结盟了,那我凭什么出钱出兵出力去帮你解决边患问题?
而商人们更关心一个问题:
魏和新夏之间,到底能不能做生意了?
原本两国是宿敌,想在两国之间来回运点货都叫走私,冒的风险极大;现在呢?现在两国关系看起来有所缓和,那到底能不能开互市做买卖?
官方没给说法。
但是王廷很快就宣布,之前试行的新税将在秋天之前取消,重新推行休养生息之策,税率也恢复为最初的三十税一。
收税的目的在于筹钱打仗,现在军饷不仅有了还冒尖儿,当然税率就要往下调整,减轻国民负担。
与此同时,还有一大批修造路桥,鼓励农耕、工商的细则出台,飞快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
消息刚刚公布,徐广香就找上了云崕,难以置信道:“这样的协约,居然、居然也能签定?”怎么算都是魏国吃亏啊,结不了盟还得倒贴六千万银。
第355章 有钱好办事
精舍中香气扑鼻,云崕正在试吃宫中送来的杏仁芝麻糊,闻言放下碗道:“为何不能签?我们只要新夏不与魏国为敌,不扯魏国后腿,目的就算达成。”
徐广香面色胀红,终是忍不住了:“你竟擅作主张,不用先与王兄商议吗?”
云崕耸了耸肩:“此次议和,王上要我事急从权。徐将军若有疑议,可以返都询圣。”
他懒得向她解释。
徐广香咬着唇,反身便走。
其实她身为将军何尝看不明白,事实就如云崕所说,只要新夏与魏国成功建交,这趟出使就算圆满完成。说起来新夏可是个烂摊子,短时间内榨不出油水,国民又是滚刀肉,魏国是不想沾也不想碰了。眼看燕、魏争霸已经不可避免,魏国就要尽量安抚新夏,莫要到时候后院起了火。这么做也是破坏燕国在北陆的谋篇布局,打乱它牵制魏国力量的算盘。
从这点来说,魏国花钱买太平,吃亏不算大。六千万两银子对新夏是救命钱,对强盛了几十年的魏国来说,只是一场毛毛雨罢了。
可她总觉得,云崕答应得也太爽快了,莫不是新夏女王藉着两人故交迷惑于他?
他对那个小妖女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徐广香回到自己下榻的精舍,中途顺手斩断了一棵小树。
亲兵还很没眼力价地端上一碗甜汤道:“徐将军,这是宫中送来的点心……”
又是杏仁芝麻糊!徐广香劈手夺过来,一把甩在墙角。
“叮”一声响,碗碎了,芝麻糊洒了一地。
那亲兵吓得呆住,口齿却算流利:“宫里还来了人,就、就是这位梁公子。”
徐广香才注意到厅中还站有一人,长身玉立,居然是个俊秀的美少年。她不由得微讪,却听这少年道:“在下是钦原侯梁书栋之子梁玉,奉傅国师之命前来。”说罢,看了看左右。
徐广香艺高人胆大,也不怕他行凶,当即挥手:“都下去。”
厅中的亲随立刻鱼贯而出,给两人腾出私话的空间。
梁玉还顺手布了个结界,这才含笑道:“傅国师观徐将军有些烦恼,特遣我前来。”
徐广香将他从头看到脚,呵了一声:“派你来做什么?”
“将军可是为云国师烦恼?”
她微微一哂:“有话直说。”傅灵川倒有些本事,能打探到她与云崕的关系。
“我们国师道,这不是难事,只须令云国师离开乌寒尔城、返回魏都即可。”
徐广香目光一亮。
这倒是个法子,只要设法将云崕与新夏女王分开,两人不能朝夕相对,自然感情不会进一步加深。再说魏都与乌寒尔城相隔何止千里,即便是云崕想走一趟也不容易。若再算上后面大战连篇,他身为国师要督战前线,自然更没机会东来。
“他可没那样听话。”说这话时,她牙根儿恨得痒痒地。看云崕的模样,恨不得在乌塞尔城扎根了。那小妖女有什么好,勾得他神魂颠倒。
“如今协议已经达成,云国师本无理由在乌塞尔城久留不去。”
徐广香冷笑。怎么没有?你们妖娆的国君就是理由!但这话太失礼,她没有说出口。
梁玉却已经看明白了她的脸色,轻咳一声:“我们国师倒有一法,简便易行。”
“请说。”
“徐将军称病就好。”梁玉笑道,“您是副使,也是堂堂公主。您要是旧疾发作,需要返回魏国治疗,云国师也必须护送您回去。”
“旧疾么?”她明白梁玉的话意。如是普通病症,她留在乌塞尔医治就可以了,反而会成为云崕留下来的借口。
梁玉接着道:“您若是仓猝间寻不到法子,傅国师这里倒有一味药……”
徐广香赶紧摆手:“不需要,我自有主意。”开什么玩笑,她可不会大意到让新夏人在自己身上放药下毒!
她斜睨梁玉一眼:“看来,贵方也很不愿见云国师留在乌塞尔。是傅灵川也对女王有意么?”
梁玉微笑:“在下不敢妄度上意。”说罢告辞。
次日,徐广香卧病不起,派人去请云崕,就说胸口旧疾发作,需要魏廷太医特制的一味药膏缓解。
她的伤处尴尬,云崕自然不能替她细诊,这时候新夏又派宫廷太医给她看病,然后说道这类战场上受伤留下的旧创不易除根。徐广香神情困顿,藉机要求返回魏都。
她要是身康体健,云崕可以打发她自己回去;可是梅矶公主现在生病,他怎么好意思?
出乎徐广香意料,云崕居然一口应了下来,神色轻松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模样,并且决定次日就启程返魏。
她喜出望外,忍不住问他:“你、你当真愿意这就离开?”
云崕好笑道:“此间事了,本就该回去了。”
可惜的是,这一夜女王没有入睡,因此直到魏国使团离开时,两人也未在梦中相别。
那个势利的妖女。云崕想起来还是咬牙切齿。签定协议的目的达到之后,她又不肯让他去梦里再占便宜了。
他的提议,冯妙君一直都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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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送来的首批两千万两赔偿金到位,新夏立即扩充军备。此时南下的大军也打到了边境,红将军得令加入战团。经过重新武装之后,新夏军实力大涨。
别的不提,单说马匹。普灵骑兵来去如风,机动性高,在平原上能发挥出十二成本事,常把新夏追兵扔在后头吃灰;新夏立国不久,连马场都才刚刚建好,马匹奇缺,光这一点就被普灵国克制住。
不过新夏王廷一俟有钱就从峣国边境的大牧场上一口气买下九千匹良马,后续每年还要再增购两千匹。
更不用提铠武、火炮方面的提升。有了神武炮的加盟,新夏军四天之内就夺回了两个大城。
钱和军备的重要性,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加上几位将军谋略得当,很快就抢回大片失地,将入侵者压向边境线上。
又过两月,新夏反攻回普灵国,终于迫其投诚认降。
好消息传回,举国欢腾。
第356章 奇思妙想
冯妙君接到军报时,和傅灵川互视一眼,大喜之余都是长长舒一口气。这一团乱麻,终是慢慢解决了。
冯妙君笑道:“大开城门,我要亲自迎军凯旋!”
普灵国虽小,然而这是新夏国建立之后赢得的首场对外战争,意义重大。
果然四十天后,乌塞尔城开南大门,新夏女王亲迎大军班师回朝,场面隆重热烈。
臣民都记住了那一日的盛况,以及——
以及女王的盛世美颜。
其实只有冯妙君自己知道,在她拒绝魏国出兵平患时,手里也是捏着一把冷汗。但她和傅灵川都有自己的主张:
虽然外敌入侵造成巨大损失,但换个角度来看,对于初生的新夏国而言这也是难得的一次练兵机会。战争才是最好的导师,经过长达半年有余的战争,刚组建起来的军队得到锤炼,今后才有战斗力,才有默契可言。
最重要的是,这次参战的军队来自西部、西北部和中南部,几乎除了东北部之外,全国各地都抽调了兵员和人手。在战争的碾压和渗透作用下,军队之间的隔阂与边界消失,更加有利于协调命令、统一作战。
至于如何处置战败国,王廷上有激烈争论,吞并或者继续纳作附属国,拥护者各半。
普灵国内多半是不毛之地,种不出庄稼、养不出良马,就算将它划入自己版图范围,也没有多大作用,甚至还要花费力气派人管理,还要维持地方民生,那不相当于新夏国将这帮家伙都养了起来,让他们享受新夏国民才有的福利待遇?
想想就令人生气啊。
可这回若是放过他们,让普灵国继续向新夏称臣,指不定它贼心不死,何时又开始趁乱作案。毕竟普灵国可是前科累累。
这事情争议数日,连傅灵川都未想到很好的解决办法。
第五天,女王大人终于开了金口。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结束了这场争辩:
“仍按普灵为新夏附属,国内分五处开设互市,接待峣、魏与新夏三地的商贸往来。”
众人细细品味,都要拊掌称妙。
不久之后,普灵国内果然开设了互市,分布于多个方位。
说起来,普灵国的位置恰好在峣、魏和新夏三国之间,因此经商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不过新夏与魏国、魏国与峣国之间互设壁垒,不允许直接的贸易往来,商人往往要走私行险谋求高利润,这也是普灵国人性格特别光棍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