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君却瞪圆了眼。能活二百岁还保持颜不老、身不衰,这就已经匪夷所思了好挖?这些人要求可真高,她能活得久一点、不短命就满足了。
“言归正传。”莫提准轻咳一声,把放飞的话题再扯回重点,“你想进烟海楼看书,就要与我沾亲带故。无论你目的为何,势必卷入大晋某些纠葛之中。其中利弊得失,你能算得明白?”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你那对头,势力很大?”
他眼也不眨:“不小。”
也是。巨无霸的真正对手,多半也是巨无霸。
回溯莫提准方才所言,对方能策反他的亲传徒弟对付他,本就非易与之辈。那一方势力估计也想得明白,这一回若不能趁着莫提准受伤要了他的命,后面就要面临大国师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所以莫提准过去几天的日子想必是很不好过的。
这股子憋屈和怒火,回去必要渲泻出来,她若随莫提准回国,立刻就有好戏可看。这种非常时刻,她作为莫大国师身边出现的新面孔,想必会引来多方关注。
冯妙君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亡国遗民,承受得起这样的关注吗?
她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我要进烟海楼。”
看云崕那模样就是个能吸仇恨的,连莫提准都险些被人算计而死,她怎么敢指望云崕平安活到二百岁?自己的命,她要自己作主。
这一回,她要的不是小富即安,而是将自己的命运真正把控在手。
假若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也认。至于云崕,就委屈他给她陪葬吧。
她苦哈哈地想,有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以身殉己,怎么说也是很风光。
“好。”莫提准也是言简意赅。利害都剖析给她听了,他还从未替外人这样着想过,她要一意孤行,他也不拦着。那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到底是谁?”莫提准目光深邃,“你不是普通的安夏遗民。”她身边有忠诚的护卫,自己有冷静的头脑和绝佳的决断力。纵然民间也有可能卧虎藏龙,但他更偏向于她身世曾经显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这话并不是没道理的。
莫大国师当然不会带一个底细不明的人返回晋国,即便他不追究,也不能保证别人不追究。所以冯妙君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就很自然地张了口:“当然不是。”
在莫提准的注视下,她一字一句道:“我是长乐公主。”既然下定主意要去晋国,要托庇于莫提准,那么首先就要取得他的信任。
莫提准蓦然动容,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很久才道:“安夏国破之日,王后抱女饮毒而死。”
第35章 即将到来的分离
他纵览七国形势,对各国王室当然了若指掌,冯妙君只提“长乐公主”,他就明白了她的身世。
“死的只是替身,不是我。”她依旧淡定,“母后早早将我送出宫中,由冯家抚养。”
“证据呢?”他笑了,“口说无凭,怎能为公主?”
她从腰上取下一尾青玉小鱼,将鱼嘴拧开,莫提准就看到鱼身上印着“长乐”两字。
“就这样?”
萝卜章谁都能刻。
冯妙君将鱼头安回去,在两侧鱼眼的位置同时按下,才再次拧开鱼嘴,找了张白纸盖了个印。
印文当然还是“长乐”两字,颜色却是青里透着金,细看又变作红色。
这是安夏国宫特有的印泥,称作青里金。安夏王平时所用的印泥也是红色的,只有极少数场合才用青里金盖戳,比如传位、嫁娶。
青里金的提炼过程极其特殊,外间仿制不得,莫提准也见过以它落章的文书。
冯妙君低声道:“这是我个人的私印,用来证明身份足够了罢?”
除了私印,当然还有公章。她这便是在告诫莫提准,夺走她手中这枚私章也无济于事。
莫提准沉吟良久,才问她:“你想报国仇家恨?”
这话很有诱导性,她却连眼都不眨:“或许。”
冯妙君的平淡如水终令莫提准满意,他忽然拊掌大笑:“好,好极!妙,妙极!”
“我原先还在烦恼给你安插个什么身份才能带进晋王宫。”他伸了个懒腰,“现在好了,有什么身份能比亡国公主更妥当!”
她淡淡道:“你看着办就好。”
秘密并不是藏得越深越好,有时候,它会是最有用的武器、最有力的凭恃。为此,她可以冒险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莫提准帮她进烟海楼,说白了不过是桩交易,并不牵扯人情。情面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她向来是不信的。她冯妙君怎么知道自己哪一天不会被这位大国师遗弃不管?毕竟对于契约精神的解释可以有无限多种。
只有让他觉得在她身上有利可图,他才会尽心尽力保住她。
“你可以开始考虑第二个条件了。”他懒洋洋道,“该睡了,明天启程回晋。”
她走出去找养母了,认命地把房间留给他。
……
为了让养母睡个好觉,她选择第二天才告知这项决定,只不过撒了个小谎,说莫提准主动看上了她……的天赋,非要收她为弟子不可。
徐氏二话不说,非要跟去。
“我们于晋国一无所知,娘亲何不按照原计划行事,先留在峣国。等我站稳了脚跟、观察了动向再决定?”冯妙君劝她,“莫大国师在晋国很有些对头,他们对付不了莫国师就拿冯记出气怎么办?”
人家对付不了莫提准就对付冯记?她也太把自家商号当回事了,说这话时,冯妙君默默汗颜。
可是徐氏不这么想,丈夫留给她的东西大过天,在她心目中自然是最好的。“那你也别去!”她的声音转作哀恳,“安安,王后的遗愿也是希望你一生顺遂,嫁娶生子,像个平凡姑娘那般过活。这些我们都可以办到,你何苦去个陌生国度经历风雨。我没进过王廷,想来那里绝不是个安生地方,你这样柔弱的小女娃去了,说不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峣国对我们来说也很陌生啊。都是从零开始,何不选个起点更高的?”冯妙君眨眼,“再说宫廷。我原本就出身王室,现今只不过重又回去,算不得进虎穴狼窝。何况莫大国师会护着我、不令我吃亏的,娘亲请放心!”
徐氏这回格外坚决,见女儿不为所动,当即美目泛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泪下如雨,连绵不绝。
冯妙君对她一言不合就放大招的作法也是万般头疼,连连叹气道:“我把蓬拜留给您用好不好,莫哭了!”
徐氏哭声一顿:“我、我要他干嘛?我只要我的好女儿!”
“家里没个男人,您在家过日子、在外头做买卖都会被人欺负,王婆的案子、郑家动的手脚,不都因此而起?”冯妙君说了两句,抬头看徐氏一脸呆滞,不由得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我是说把蓬拜给您当靶子,许多抛头露面的事就可以交给他去办,您不须亲自出马。”蓬拜安排大小事务也很妥贴,忠诚度更不必说,把他留给徐氏她放心。
徐氏却变了脸色:“我想什么了!你这孩子说话不着边际。”想起丈夫离世后她一人撑起内外事务的艰辛,不胜唏嘘,最后仍然道:“你是嫌弃娘亲没本事让你过好日子吗,巴巴地要去晋国!”
冯妙君无法,只能祭出最后的杀手锏:“好好,我不去了,不去了!那您去跟莫大国师说,让他别收我这个弟子。”
徐氏一噎。莫大国师是什么身份,哪里肯听她的话?他和养女不同,自己再怎么哭,那种男人也是铁石心肠。
她恨得直咬牙:“这人怎地那般可恶,非要生生拆散别人骨肉!”
楼下的莫提准无端打了个喷嚏。
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诅咒他。
徐氏一下子丧气,明白养女的晋国之行是无可避免的了。冯妙君再接再厉劝她:“娘亲,我让您留在峣国是有理由的,咱做事都要留好退路。万一我在晋国混不下去,或者莫国师打不过别人倒台了,我还能回来投奔您;如果您也去了晋国,到时候咱让人一窝端了怎么办?”她笑嘻嘻道,“当然,我要是在晋国混得风生水起,也办个商号跟冯记对接,这样您不就把生意做到晋国去了吗,还不必以身犯险。”
楼下的莫提准又打了个喷嚏。
徐氏没好气道:“什么混、什么一窝端了,堂堂公主在哪里学到的一嘴胡话!”
“这世上早没了长乐公主,只有安安。”她抓起徐氏软绵绵的小手,也拿出撒娇大法,“好娘亲,您还不信我的本事么?我保证在晋国也能如鱼得水,到时让冯记遍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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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暗算者
“想得挺美,能保住你自个儿的小命就不错了。”女儿的机灵,她见识过了,可安安毕竟还小,孤身一人去了异乡,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我长得美,自然也想得美。”冯妙君听出她语意中的松动,赶紧再加一把薪火,“王后还留了一套人马给我,他们能护我周全。”
这倒是。徐氏不知道安夏王后给冯妙君留下了多少人,但想来王后也是个疼女儿的,决不至于亏待了安安。有这些人守着,比徐氏自己一介女流有用十倍不止。
她这里想通,冯妙君立刻察觉,又说了一堆好话,这才放开她去找蓬拜了。
蓬拜的反对之激烈,不下于徐氏。毕竟安夏王后给他下过的死命令就是保护长乐公主的安危,留在冯记给徐氏打下手是几个意思?
可是冯妙君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如果莫提准都护不住我,你能管什么用?”
“……”
看着忠诚的属下一脸羞愧欲死,她也知道自己说话重,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听,却是实话。王后让你护着我做一个普通人,我却这么不安份,所以错不在你。我亲娘在晋国也布置了人手,依你之见,他们可靠么?”
蓬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忠诚应是无疑。但……”但小主人毕竟年幼。
冯妙君微微一笑:“你怕他们看轻我?”
蓬拜嗫嚅。成人对孩子可以宠爱,却很少信任。
“不独为冯记。大后方需要由你来坐镇,我只信任你。这样,进可攻,退可守,与我做好往来应合。”冯妙君再度压低了声量,“陈大昌人也机灵,我会带他同去晋国。”
“他的功夫不错,也有些修为在身。”蓬拜跟了她几天,也隐约明白她做下的决定再难更改,只得无可奈何道,“我修书一封给您,里面有暗号。以书信为凭,我们留在晋国的力量会奉您为主、听您号令。”顿了一顿,“我既要呆在峣国,身边只留几人做事便好,余下的我会令他们潜入晋国,为您助力。”
冯妙君望着远处徐氏忙碌的身影,轻轻道:“养母就拜托你了,替我照顾好她。”
“是。”
启程前,甜水城风声鹤唳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用早饭时,听说逆贼昨夜出现在六十里外另一个县城,所以追兵都赶去了那里。她看了莫提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地灌下一大口豆浆,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他的胡子刮得干净,额角的痣也神奇地不见了,不晓得他用了什么障眼法,现在看来只是俊朗汉子。
但冯妙君知道,追兵转向一定是他动的手脚。莫大国师身康体健的时候,当世能留下他的人不多。
饭毕,冯记买的两匹快马也到了。
分离的时刻终于到来,徐氏抓着冯妙君的手,哭得情难自已。
莫提准瞥了她们一眼,翻身上马,道一声“走了”,即往东行去。
陈大昌扶着冯妙君一同上马,她俯首在徐氏额上软软糯糯地亲了一口,低声道:“娘亲放心,等我书信。”
在这世上,她终于也有了一丝舍不下的羁绊。冯妙君只觉眼睛微涩,赶紧合眸道:“走吧。”
陈大昌当即转过马头,朝着莫提准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声“驾”!
马儿放蹄前行,扰动风声呼呼。在徐氏依依惜别的目光中,冯妙君没有再回头。
恰逢日出东方,前方一片金辉灼灼而来,将这世界映得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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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去三十里左右,莫提准带着两人从官道拐进小路,越走越是荒僻,到最后前方就是一片荒野,连车马辙印都没有了。
也不知他怎样辨认的方向,九拐十八弯以后在林间找到一间猎户废弃的小木屋,屋门用千斤大石顶住。
他搬开巨石就像拂开稻草一般轻松,而后推门进去。
这里头脏、乱、差,连一张能坐人的板凳都没有,地上却半躺着一人,伤痕累累,流出的血都打湿了地面,四肢都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听见开门声,他望向莫提准的眼神中充满了忿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冯妙君细看两眼,发现这人年纪很轻,也就是十七、八岁,小麦肤色,五官周正,原本也是俊俏儿郞,只是这会儿满脸狰狞,眼珠子瞪得都快滚下来了。
莫提准却轻笑一声:“这一晚上就恢复精神了,年轻真是好,不耽误赶路。”
这人口中模糊不清地说了几声,冯妙君才发现他下颌有点问题,似是被卸掉了下巴。莫提准不紧不慢从怀里取出药丸,强迫他吞下,再一回头,发现冯妙君正要往外走,于是问她:“你就不好奇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