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君见他眼角发红,不由得一怔,冷意去了几分:“那与堂哥无关吧。”
“与我有关,还与新夏有关!”他脸色沉沉,“魏人与我们仇深似海,堂堂新夏女王,绝不能嫁给魏国国师!”
“是么?”冯妙君随手摘了一截梅枝,那上头花儿开得绚烂,“堂哥莫要忘了自己在螺浮岛上立过的誓言!”
他发过誓,绝不干涉长乐的婚事,绝不采用任何手段、迫她嫁给任何人——包括他!
这也是她肯当这个女王的条件之一。
傅灵川沉声道:“你要让新夏举国大乱么?”
冯妙君冷笑:“别拿这大帽子扣我。”
“嫁给魏国国师,国内必定引出轩然大波。长乐,你是聪明人,不要被云崕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傅灵川紧紧盯着她道,“记得拿一己之私欲与新夏利益比较,你是女王,不能如此任性!”
冯妙君斜睨着他:“照这样说来,只有嫁给你才能保国泰民安喽?”
“我是你的最优选择。”傅灵川低头看她,放软了声调,“长乐,我们齐心协力,将新夏带向太平盛世可好?”
“听起来不错。”冯妙君双手抱在胸前,不等傅灵川神情放松下来就接着道,“对你好,对新夏好,惟独对我不好。”
她现在的处境,与晗月公主当年何等相似。呵,她早就下定决心,绝不步上晗月公主的后尘!
“此事我会有主张,就不劳堂哥再费心了。”她转了个方向,往半月门而去。
这次对话,不欢而散。但冯妙君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傅灵川停下脚步,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枝头有一点积雪落在她的青丝上,黑白分明。他很想伸手替她掸去,可她已经走了,头也不回。
傅灵川在园中呆立良久,忽然一拳击出,打在身边的梅树上!
咔嚓,碗口粗的树干齐声而断。
梅瓣簌簌而落,混成漫天花雪。
傅灵川垂着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沮丧了。凭心而论,真长乐不黏人、不可爱,也没有他的霏媛那么会撒娇,可他也不知为何,就是看她看对了眼。
她的一颦一笑,哪怕只是个讥讽的眼神,也是有十足味道。
她的确太美,美得像芳菲十里的桃林,美得像漫山遍野的杜鹃,浓烈、奔放、绚烂,气势迫人,让旁人赞叹不已的同时又不敢接近;她太聪明,翻手云,覆手雨,孤零零在这深宫之中都能自闯一片天地。
可是她又太冷漠,拒绝他在内任何人的真心。
第366章 花样美少年们
现在傅灵川也明白了,为何她在岁宴那会儿还对他假以辞色,现在却冰冷回拒:
国家太平了,现有的和可预见的麻烦也都解决了,她……她也不再需要他了。因此她现在连敷衍都懒得了,直接要将他弃若敝履。
这样的女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无情。
这样的女人,男子根本驾驭不了,却又要为她深深着迷。
傅灵川早跟自己说好,此生将精力都投入复国大业之中,励精图治,不沾儿女私情。可是现在,他的心乱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了人声:“国师大人?”
是他的心腹。
“天色不早,您可要回府?”
傅灵川转动眸子,恍然发现四下暗沉一片,竟然已过黄昏。
他在这里至少站了三个时辰。
“回吧。”他涩声,回身挪步。
那心腹瞅着左右无人,忽然低声道:“大人可是为国君婚事烦忧?”
傅灵川自嘲一笑:“我表现得这样明显了?”为人上者,喜怒本该不形于色。
心腹声音压得更低:“王上越发有主见了,据小人观察,这或许是因为王上有底气之故。”
“底气?”
“王上是修行者,非弱质女流。有道行傍身,她不惧您,这就是底气。”心腹细声道,“如果泄去了她的底气……”
那么长乐女王也只是个养在深宫的美人,容易摆布得多。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傅灵川却领会得一清二楚。
“放肆!”他低叱一声,“你退下!”
心腹应了一声,赶紧离开,却不惶恐。
国师斥他“放肆”,却未说他“该死”,那也即是说……
傅灵川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
长乐的桀骜不驯、有恃无恐,确有大半源于她的修为。她的道行精深,虽然很久不曾出手了,但螺浮岛上那惊艳一击始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如果卸去她的修为,她再倔强、再高傲,也终归是困守深宫的女王,再没有对抗他的本钱。
人在屋檐下,是一定要低头的,何况长乐是个聪慧的姑娘,知道怎样对自己才是最好。
他可以不迫嫁,耐心等着她同意,但他为什么不先拔去她的利爪尖牙呢?
这已经是心腹第二次提出这个建议了,此前王乾也有类似之语。
想到这里,傅灵川心中怵然一惊:他和长乐初返新夏时面临的种种问题,如今已经一一解决,那时的他们是战友,要互相扶持,而现在呢?
不在不觉中,自己已经变成了她通往权力巅峰之路上的绊脚石,惟有将他一脚踢开,她才是名副其实的新夏女王!
她对他若是不生情意,那么……
寒天腊月里,傅灵川忽然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也许,他是该清醒了。
傅灵川重重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谁也没注意到,身后的梅树树干上停着一只小小的蜘蛛。
天冷,园子里没人了,蜘蛛也飞快跳到地上,转眼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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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王廷上多出不少新面孔。
按照傅灵川之前给全国各地豪族发下的通牒,腊月十五之前所有豪族都要裁减军员,而后晋都述职。
这是赤果果的削军夺权之举,不仅军力被裁减,地方豪族的领袖还要进入乌塞尔。这样,地方上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短短六天之内,有二十三地豪族觐见了长乐女王,得她好言安抚,并且得了封号和赏赐。长乐女王热情地邀请他们到乌塞尔城置宅落户,虽然没提出强制要求,但这代表了天家意向。
最好这些头目都长留乌塞尔,地方上的不安定隐患也就消除了。
这是以兵权换来的待遇,没有人能爽利。可是新夏女王已经得了民心,谁会愿意跟随他们举事?
最重要的是,王廷强大而富有,容易令人生出归顺之心。
不过大伙儿也注意到一个有趣现象:
许多豪门族长是带着自己的得意后进来述职的,有的英气非凡,有的硬朗坚毅,有的唇红齿白,有的风度翩翩。
总而言之,都是一表人才。
王都突然有这许多美男子齐聚,朝野一下都热闹起来,乌塞尔城变作风¥~尚之地,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游逛,只希望多多偶遇这些花样美少年。
就连冯妙君都称赞新夏果然钟毓神秀出人才,下廷后还对傅灵川笑侃一句:“人数是够了。”美人养眼。谁见着这么美男子心情会不愉悦?
傅国师当场就黑了脸。
这些门阀消息倒是灵通,女王当廷流露出一点不满婚娶之意,他们就送子弟入都!呵,这是希望自家儿郎能入得了长乐法眼,从此平步青云,给家族重新带来至高权力。
她还真能添乱子!
所谓“人数”,不就是指这些个美男子足够填满她的后宫了么?
……
一夜簌簌雪落,次晨却风和日丽,是个少见的大晴天。
冯妙君刚用过早膳,使女来禀:“虞史长之子、画师虞琳琅已到,等候王上召见。”
冯妙君才记起这事,点了点头:“去东青阁。”
她入主新夏年余,也该造像立册了。不过几天前晋都面圣的西北镇关史虞庚庆听闻,立刻举荐自己的小儿子虞琳琅入宫,为女王造像,并称虞琳琅是丹青圣手,造诣远胜于宫廷画师。
看他自信满满,冯妙君也差人探听。原来虞琳琅今年不过十七岁,却是少年成名,有人评价他“艺近乎道”,一手画工在旧都泸泊城都是独领风#骚。
冯妙君当然明白虞庚庆的讨好亲近之意,但欣然接受,定在今日由虞琳琅给她画像。
她刚在东青阁的锦榻上坐下,使女就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见着虞琳琅的第一眼,冯妙君就明白虞父为何一力荐之:
这虞琳琅的确是个唇红齿白、芝兰玉树般的美少年,眼有慧光、肌肤如瓷,身上又有一股文质彬彬的清雅之气。乌塞尔城如今美少年如云,形貌比他出众的并非没有,但论起气韵,他却很独特。
第367章 重逢前的礼物
虞琳琅仔细跪拜行礼后,才偷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他惯为人画像,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从无一个及得上眼前人。若以春兰秋菊比之,太素太单薄;以桃之夭夭比之,却又浅薄过甚,难显其庄重。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搜肠刮肚,忽然被一个形容词难倒了。
直到守在门边的陈大昌沉着脸一声喝斥:“放肆!”
虞琳琅才惊觉自己竟然直勾勾盯着女王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大不敬!
他正要跪下赔礼,冯妙君已经挥了挥手:“省了,给孤好好画像就是。”又问他,“就在这里画么?”
东青阁是她的书楼。虽然藏书颇丰,但这里专供女王使用,布置得精巧温馨,断不似男子书房那样冷硬。
“园中景致更好,不过天冷……”虞琳琅环顾四周,想了想,“还是在这里吧。”外头虽然晴了,气温却低,要是他撺掇女王去花园取景,万一人家的万金之躯染了风寒,他可要倒大霉了。
冯妙君取了书卷在手:“行,画吧。”他画他的,她看她的。
虞琳琅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您、您可要换一套妆容?”
冯妙君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看?”特意摸了摸嘴角,没有饭粒儿啊。
“好、好看得紧。”少年局促一笑,“就是您的发鬓有些儿……素了。”
何止是鬓发?女王今日一身天青色罗裙,外罩一件软纱禙子,满头乌发只用一只青玉簪子定住,纵然美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可是从前找他绘像的贵女都是锦衣华服、精细妆容而来,为留一时之明艳,女王这样做派,实是太素淡了。
冯妙君笑了:“你只管画就是。孤说过只画这一回么?”她懒得动弹。
虞琳琅应了声“是”,果然收回注意力,摆起画架、磨墨展卷,自做自的去了。
给国君绘像是件十分精细的活计,至少也是三个时辰起画,冯妙君也得配合他。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她看完了两本书,正要差人去取第三本,外头陈大昌报:“傅国师来了。”
傅灵川走进来,目光先在虞琳琅脸上身上扫荡一番,后者全身心都投入绘画当中,也不向他行礼。傅灵川并不怨怪,只笑着对冯妙君道:“听说你要绘像,我来凑个热闹。”说罢,走到画架边上瞟了几眼,“嗯,不错,望能画出你一成美貌。”
冯妙君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就是耗时太长,我都有些困了。”
她说得散漫随意,似是将他当作最亲近的人,前两日的针锋相对不知去了哪里。傅灵川反而微微一凛:她越来越会隐藏心事了,连情绪都是收放自如。
但他面上依旧笑道:“不如走一盘?”
她放下书卷奇道:“国师日理万机,竟有时间找我下棋?”
“要陪王上,什么大事都得靠边放。”傅灵川在榻尾落坐,自有使女捧上案几、放上棋盘,再端来清茶果品。
这一对弈,就是两个时辰。
傅灵川的棋路绵密,心思隐蔽,冯妙君却是率性直为,左冲右突,最后每每能杀出重围。
傅灵川笑道:“长乐的棋艺越来越了得。”两人上一次对弈还是在刚刚抵达乌塞尔城,那时她的下手就很凌厉,却不似今日这般灵巧。
冯妙君哼了一声:“过奖,可惜还赢不了你。”黑子往钵中一丢,“我认输。”
傅灵川点头夸她:“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丢了大片领地,僵持到最后也仍是这个结果,还不如早早认输节省时间。
“我不是俊杰。”她抿了一口清茶,“我是女王。”
“再来一盘?”
“不了。”她瞟了一眼窗外,见天色正午,“下棋没劲儿,该用午饭了。”
傅灵川这才拣子回钵,一边道:“王上在揽秀园下棋,可不止这么点儿时间。”
揽秀园即是魏国使节夏季所住之地。看来,她和云崕、徐广香的举动没有瞒过傅灵川的耳目。冯妙君也在拣子,手都没停一下:“我不多下会儿棋,能谈成协议么?”
她在提醒他,自己居功至伟么?傅灵川望着她的眼神越发古怪了:“当日那几局,输赢如何?”
“一负,一胜。”
“看来,长乐的棋力与云国师不相伯仲呢。”
“不。”她很诚实,“他顾全国君颜面,故意让给我了。”
傅灵川今日却没有让。他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松开:“云国师也大方,为搏长乐一笑,愿意一掷五十万银两。”
他连两人当时的赌注都清楚呢,这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包括她的身边。冯妙君抬头一笑,明艳得令他都觉眼花缭乱:“像这样?”
傅灵川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画好了么?”
那边的虞琳琅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似在出神。傅灵川重复问了一句,他才如梦方醒,懊恼道:“远未完成,请王上和国师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