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向她和傅灵川都行了一礼,这才快步退下,设法处理伤口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儿。众臣看到这里,也是久久无语,竟不敢上犯天威。
就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呼延备忽然站了出来,朗声道:“公道自在人心!石章青与虞家小公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突然痛下杀手,不外乎受人指使。虞琳琅初到都城不久,为人和善,深居简出,又不曾在这里与人争执闹事。若说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因由,似乎也只有一个了——”
呼延备一字一句道:“——他得到王上赏识,入宫四次为王上作画!这就碍了某些人的眼,唯恐他得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冯妙君一眼,微有犹豫,但最后依旧道,“……得了圣眷!”
傅灵川对女王的心意,王廷谁人不知?偏偏长乐女王前些日子才下令修改后宫条例,此事必引傅灵川不快。这时各家都送有为子弟入宫面圣,尤以虞琳琅最得赏识,傅灵川看他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
这其中还有一层利害关系,那便是地方豪族子弟如若得了圣眷,家族力量必定会变得强大,这是傅灵川所不愿看到的。然而女王与他已经暗生罅隙,不愿听他命令行事。
以上这些,都是王都的人精们心知肚明,却又不便宣之于口的。
呼延备的地位就比虞庚庆高上许多,有资格出言喝斥他的人也没几个。傅灵川不怒反笑:“呼延备,你说这些可是有凭有据?”
呼延备呵呵一笑:“这几日各家子弟想要进宫面圣,都被拦下。我孙儿连续两日求见王上,都得不到半点回响。最后还要劳烦王上亲自前往白马湖,隆儿才有幸一见。”他顿了一顿,“傅国师,此事廷内各家族长都很清楚,您还要什么证据?”
平野将军朱磁也站出来,洪声力挺他:“妒恨便是动机,请王上秉公执法,以正视听!”
傅灵川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望见的不外乎怨忿、算计和幸灾乐祸。他呵呵冷笑开了:“我和长乐辛辛苦苦创立新夏国,你们跟着水涨船高,一方面拿够了好处,另一方面却又要恩将仇报!嘿,是真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一瞬间,他实是有些心灰意冷。
呼延备针锋相对:“我看,是傅国师不知‘公义’二字怎么写了。便是昔年的安夏先祖,也不敢将这等不世功业独揽到自己身上!”
这话说到众人心坎儿上,不下七、八名大员纷纷走出附议。抗击魏国、建立新夏,这里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那些将军和镇关史,谁家没有一本子可歌可泣的血泪史?
女王揉着额角,忽然出声:“够了!两方都有道理。但是此事立案不足七日,虞琳琅醒来也才一天功夫,或有线索遗漏,国师说得对,不该仓促定论。孤会着刑部仔细审理,十日之内,孤要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她的身份毕竟是全场最高,处置争议时人人都要给她一分面子。呼延备听得目光闪动,傅灵川却有两分意外。
她竟然向着他说话?
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落井下石,藉机夺回权力么?
虞庚庆急道:“王上!”
冯妙君转头看去,凤眼中有威仪无限:“虞史长,你不是要孤秉公量审?”她一字一句,“现在,孤就是给你公道!”
此刻她柳眉倒竖就有先前难显的威势,虞庚庆竟然作声不得。其他官员却都面面相觑,默默交换眼神。
女王这是何意,施展神通定了石章青的罪名,却又给傅灵川开脱?是终不忍跟这位朝夕相伴的堂哥翻脸?
冯妙君又叹了口气:“为示公允,这段时间内孤会到白马湖小住一段时日,每日廷议照常。”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愕,傅灵川更是大惊,心中涌起的那一丝欢喜转瞬无影无踪:
王宫都被他把持着,上至阵法,下到宫人。现下她是找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离宫,要远远摆脱他的管控!
“王上不必如此!”他强压着火气,“是我该避嫌!我明日就搬出宫去。”
他与国君关系亲密,谁不知道女王从前对他言听计从?要是查案期间他还和国君朝夕相对,谁都会怀疑最后结果的公正性。
傅灵川若是搬离王宫住去别处,这就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自己对朝堂的把控力度减弱。可是与女王迁出相比,这还算好得多了。
女王都被他逼走离宫,这样传扬出去,外头得说他有多么嚣张跋扈、连国君都不放在眼里?
冯妙君笑道:“孤看白马湖那里风景很好,温度适宜,早就有心去住。只是这么一去,却要霸占一方好景了。众卿若是有空,不妨过来陪孤说说话儿。”开什么玩笑,她是坚决不要住在宫里了,进出重重阻挠,身边又全是傅灵川的耳目。只有离开深宫高墙,她才能放手而为。所以藉着虞琳琅遇刺案,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搬出去的。
白马湖边有一排精舍,本就是供达官贵人憩息,布设雅致,用来住人是绝无问题的。但她要是住去白马湖,为她安全起见,这地方少不得就被圈起来,不许外人入内。
若在从前,傅灵川轻易就能推翻她的决定,但此时此地,文武百官面前,他竟然失去了说一不二的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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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搬出王宫
他自然不愿放她离宫,摇头道:“那里无宫墙闱门,又时常有闲杂人等,王上不可以圣体轻身涉险。”
“白马湖也曾是安夏王室的疗养之地,旧有的设施启用就是。”冯妙君当然志在必行,“再带上侍卫、布上阵法,便是万无一失。”
还有官员劝说“使不得”,她凤眼就眯了起来:“怎么,孤去白马湖休憩几日也不行了?”不过就是去白马湖度个假,这是国君的正常权利,到她这里怎么就不行了?
数九寒冬,白马湖的确是避寒的好地方,从前安夏王室也不是没有去那里度冬假的习惯。只是她选择的时机实在是……
傅灵川铁青着脸:“连虞琳琅都遭遇暗杀,凶手还逍遥法外,此时都城形势复杂,王上不可外住!”放她住出去,那是纵虎归山还得了?
无视他的脸色,冯妙君冲着傅灵川莞尔一笑:“孤意已决,国师要阻拦么?”
“王上的安全,才是新夏之根本!”傅灵川向前一步,气势外放,“恕我不能同意!”
“原来我的安危去留,都掌握在国师手里。”冯妙君气得笑了,一字一句,“孤今日便要看看,谁敢拦我!”
这话可就诛心了,傅灵川脸色一时难看无比。眼看女王执杵迈步,果然向外行去,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傅灵川一句“来人”卡在喉底,就是吐不出来。
平时女王要私下出宫,守卫还敢阻拦;可是众止睽睽之下,文武百官面前,他敢拦下冯妙君试试?即便长乐在事实上是个傀儡,她也代表了新夏和王室的颜面,平日里傅灵川也要捧着她,在王廷上给够尊重。现在他敢拦他,实际上也是拆自己的台,长乐女王威严扫地,也就意味着傅灵川政权的威信受损。
更何况,这儿里里外外还站着数百人,每一个在名义上都要为女王做事,其中还包括了他的政敌。他们怎么能坐视他欺侮女王?
相国王渊当即站了出来:“王上息怒!傅国师为社稷着想,也是一番好意。”他才和了一句稀泥,紧接着就说,“就算王上想搬过去,白马湖久不住人,也要先打扫一番才能恭迎圣驾!”
王渊年近半百,微有发福,面相团圆很是讨喜。他平时在廷上听傅灵川高谈阔论,甚少辩驳,最常说的一句便是“臣附议”,常有人认定他庸碌无为。
今日,他的出声倒教冯妙君有些惊喜。
紧接着便是呼延备了。他敏锐地察觉这是一大契机,王渊话音刚落,他就大声应道:“臣附议王相国!臣就不信了,这都城里有人敢对王上动手,来一个臣杀一个,来一双臣杀一双!”
他同样一语双关,既指冯妙君的安危,又指傅灵川的阻挠,他都愿意解决。
这时众多豪门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效仿,都出言支持冯妙君外搬。女王住去白马湖,以后要觐见可就方便多了,于他们只有好处!
这和公开叫板也相差无几了。傅灵川长眉险些倒竖,冯妙君都能看到他脖子上青筋冒起,仿佛目眦尽裂。
最好这人当真上前,武力阻拦,这样她和傅灵川就是事实上的公开决裂了。这才是她想见到的。
可惜,这一幕始终没有出现,因为傅灵川虽然把拳头捏得喀吧作响,最后竟然还是默默咽下了这口气:“王上顽皮,要住便去住吧。我会派人加强白马湖的安防,决不让宵小潜入!”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并且所谓“加强安防”,还是要派人盯紧女王。可是,毕竟她能够住出来了。
他这里暗自吐血,冯妙君何尝不是心道可惜。百忍可成钢,而傅灵川段位太高,快要修炼成氪金了吧?
这人的底限,到底在哪里!
“白马湖气候宜人、风景优美,是越冬首选。”呼延备当即道,“王上好生休养,过几日老臣还要去寻王上对弈一局。”
冯妙君看看他们,笑道:“如此甚好。”再瞥了傅灵川一眼,转身往外行去,“今日廷议就到这里罢,诸卿请回。”
见她脚步轻快,状甚愉悦,傅灵川知道她要指派宫人整理行囊、收拾白马湖的精舍去了,不由得心中郁结。
……
百官尽都散去,傅灵川前往太医殿,王乾正在这里接受治疗。
“如何?”傅灵川这话是问太医的。
“失血过多,但处理及时,不会有事。”
待太医离开,周围无人,傅灵川顺手布了个结界。王乾的声音喑沉:“我听说,女王延长了案件的审理,却要搬去白马湖疗养?”自斩一臂时,他没有痛得当场昏倒已是硬汉一枚。冯妙君并没有交代过不给他疗伤,所以王乾用上的生肌止血药物都是最好。
傅灵川点了点头:“石章青这回是开脱不得了,凶手一定借用了他的样貌。至于脸上血痕,无非是进一步定罪之用。”他分析道,“但石章青修为不弱,杀掉他不难,可要暗算到他几无知觉,连脸上多了几道血口子都懵然不知,凶手本身的手段好生了得。女王手下应该没有这等人物,否则早就对我发难。”
“您怀疑呼延家?”
傅灵川语气森然:“虞庚庆今日上蹿下跳,在廷上公然跟我叫板,必然是找到呼延备给他撑腰。我夺了他们的军权,这些豪族不死心,想放手一搏了。”
虞庚庆也是个老油子,莫说虞琳琅只是遇刺,就算小儿子真地死了,放在从前他也不敢和傅灵川对着干。他可有三个儿子,幺子没了虽然可惜,天却没塌,还能再生一个。可他今儿在廷上的表现却异常刚烈,只能说,这老家伙是抓住了乌塞尔城最特殊的一段时机对傅灵川发难。
包括呼延备在内的各家豪门也纷纷应声支持,与傅灵川这里的官僚系统泾渭分明。他们被夺了兵权正是满腹恼气,恨不得推倒傅灵川,设法取回自己的权力。
此时乌塞尔城的气氛,其实有些紧张。
第388章 暗潮汹涌
王乾低声:“禁军和城防军都在您手里,他们有心无力,翻不起风浪。”
傅灵川摇头:“如呼延备这样有心博弈一把,就将两个能主事的儿子都放在西北,自己只带幺子过来,这样我们也不能轻易动他,否则他这里一出事,西北马上闹将起来。”
“可惜,女王要住去白马湖。”王乾叹道,“她这决定对大人很不利,并且其他人要接近女王也太容易了。”
傅灵川哼了一声:“她不就打着那个算盘?”
什么算盘,对外多见臣子的算盘?王乾想了想:“王上既然决意搬出王宫,为何又替您将案子延期?”
如在半年多前,傅灵川会以为长乐仍顾着兄妹情分;但是跟她相处得越久,他就越明白这女人的心思不易摸透。“长乐是想告诉所有人,她还中立,没有偏帮哪一方。”
王乾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是了,她还中立,就有被拉拢的可能,这便可以为她争取更多筹码。”喘了口气,“她搬去白马湖,就是给呼延备等人更多接触她的机会。”
可气的是,如今的傅国师没有立场反对。他要是敢将她软禁在宫城里,王廷臣子和豪门不干,天下人也不干——亲自督案的女王已经站到了风头浪尖上,被无数双眼睛关注,被无数双耳朵倾听,再不是数日之前那一汪可以被遮挡的死水。
“多智而近乎妖。长乐比霏媛聪明,却没有霏媛看得通透。”傅灵川长长叹息,“绝临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她这又是何苦?”
……
自廷议归来返回府邸,呼延父子饭也不吃,关起书房门来商议。
呼延备面色凝重:“关于王上,我们都料错了。曾闻长乐公主乃是凡人,但我今日观她神通,不似一两年内可以练成的。”
呼延隆也道:“看她术法,倒更偏于巫邪幻术。她即位一年多,不显山也不露水,我们半丝儿风声都没得,否则早可以做些准备。”
“她既然是修行者,看样子道行还不低,我们的计划要全盘推翻。”呼延备叹了口气,“这一下增加的变数太大,该死!”
“眼下怎办?”呼延隆低声道,“可我们已经答应了……”
“集中力量,先掰倒傅灵川再说。”呼延备声音压得很沉,“他才是最大阻碍。我看王上对他的不满溢于言表,这两人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王上没有实权,我们正好可以联合她一起,先对付傅灵川。”
“是了,女王对你可有兴趣?”儿子丰神俊朗,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如能擒获女王的芳心,他们的计划就会大大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