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外遥相呼应,声音划破夜空,让赵红印等人喜上眉梢,傅灵川一颗心却沉入海底:
“徐陵海率军前来救驾!”
竟然是长乐公主的人马,而不是傅灵川手下的城卫军!
这一瞬间,傅灵川想起给自己传递密报的那个骑兵,想起长乐事先布在这里的幻境。怎会那么凑巧,他刚折返回来动手,偏厅里就坐着一群大臣,正好逮他一个逼宫谋逆的现行!
这都是她早就设下的局,就等着他忍无可忍爆发的这一刻!
这一瞬间,傅灵川对她终于恨到刻骨铭心,真想不管不顾、跟她同归于尽才好。
可是……
青烟化成的犰狳伤痕累累,这时也被呼延备一剑刺瞎眼睛,战力大减。傅灵川以一敌三,还有个冯妙君不断暗中抽取他的生命力,他终非铁人,也觉步履越来越沉重。
他反手给自己喂了一颗灵药,眼中厉光闪烁,迳直向冯妙君扑了过去。
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只要拿下她,就算结束了今日这一场混战。
赵红印和呼延备两人将冯妙君挡在身后,这时当然毫不留情地招呼他。不过地上的犰狳忽然重化青光,贴去他身上,在棍、剑落下来的前一秒忽然变作了覆盖全身的坚甲!
“当——”甚至三者相击还有金铁交鸣之声。
可是青甲毕竟挡住了,未被扎穿。
它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可是两大武将的余劲也教人消受不起。傅灵川胸腹如遇巨锤轰击,喉头忍不住腥甜,喷出一口鲜血。
可是与此同时,他的指尖也触到了冯妙君的衣襟,而后一伸手,扣住她的肩膀!
“都退下!”他一击得手,立刻将她拉在自己身前挡住,厉喝一声,“否则我要她的命!”
第398章 逆转!
对面两人果然都停下攻势,满面懊恼之色,呼延备大口喘气:“你敢弑君,自己也活不了!”
傅灵川呵呵一笑:“不如试试?”扯开灵索,将那副镣铐锁在冯妙君手上,再将她抓着往前走,果然他前进一步,那三人就要后退一步。
“外头都是官兵,你挟持我走出去,就有千百人看见国师的谋逆之举。”冯妙君幽幽道,“你何必负隅顽抗?从进门动手开始,这一局你就已经输了。”她无数次激他主动攻击她,这回终于是成功了。
傅灵川附在她耳边,气息不稳:“不过千来号人,了不起都杀了!”
“你疯了么?”冯妙君微微闭眼,语带失望,“原来傅灵川不过是个输不起的孬种。”用力挣扎两下,银铐发出当啷两声。
看来,千丝虫粉的药效过去了。不过无妨,这具银铐可以封住她的修为,令她身如常人。傅灵川望着她曲线完美的侧脸,冷冷道:“我还没输!”乌塞尔可是他的地盘!只要离开这里,他就调集大军,将呼延备与赵红印为首的门阀都控制住。只消女王在手,纵使都城会有一阵子震荡,最终也是会慢慢平静下来。“这具镣铐是上古遗物,当时平青州奴营用它镇压强大而美丽的女妖。以你我之力,都挣脱不开。”
那几名大臣已经逃了出去,他现在覆面也没有意义。傅灵川带着她走出去时,外头千余人的队伍顿时鸦雀无声。
王渊袍子上还溅着血渍,面上的和气早就不见,这时指着他痛心疾首:“国师,放开女王,莫要再犯糊涂了!”
他还只是轻伤,余下两名老臣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军医正在急救中。不消说,这是青虎所为,亏得陈大昌适才奔出救援,否则三人都要葬身虎口。
所幸徐陵海率军赶到,以众凌寡击溃了青虎。
事到如今,傅灵川也不愿再多费唇舌,冷冷道:“都让开。”他衣袍上多处渗血,自有一股惨烈气势,又是新夏第一人,长久以来身居高位,对眼前这支军队依旧震慑力十足。
赵红印也赶了出来,大声道:“看你今后还有何颜面在王廷立足!”
傅灵川还能扬起笑容:“日后与从前,也不会有甚不同,只要……”
“只要什么?”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悦耳柔美的女声,却让傅灵川的笑容当场凝固。
随后军队中分,让出一条路,有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手执黄金杵,姿容胜仙。
傅灵川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冯妙君,这赫然又是一个冯妙君!
他陪在她身边这么久,她的身形、动作,乃至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眼前这个,确是很像很像,他都挑不出漏洞。
她微抬下巴,以胜利者的骄傲姿态望着他,红唇中吐出来的每个字似乎都在他耳边无限回放:“傅国师,你输了。”
他输了?“不对!”傅灵川紧盯着她,忽然用力扼紧了眼前的“冯妙君”怒声道,“那她又是……”
“谁”字还卡在喉间,他身前的冯妙君猛地双手外分。
这一下全身灵力骤然爆发,丹田印记甚至从云崕那里还“借”来了海量灵力,二者汇作一处,一齐集中去手腕位置。
汇聚而来的灵力之庞沛前所未有,如同大潮浊浪排空,连她如今经过了高强度训练拓展的经脉都被冲刷得疼痛欲裂,像是下一秒就会爆开。
这已经达到她经脉和身体的容纳极限。
“叮”一声轻响,那具银铐被巨力撕扯,很干脆地断作两截。
她指尖紧接着隐着一点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刺去。彼时傅灵川心神震荡,全副注意力又全在对面,待觉不好,腹中已被刺入一截锋芒!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一手抓着锥体,一手去扼她咽喉,周身青光大作。
可她翻腕抓着他的手,用力往外推去。
这便是一番角力。
但在傅灵川而言,他只觉自己箍住的像是一头人形恶龙,力气实是霸道得惊人,他反而快到强弩之末,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被一寸一寸推开。
那种无力感深入骨髓。
趁着两人僵持良机,呼延备大步上前,照着他脖颈挥剑斩去!
这神剑痛饮人血无数,傅灵川就是再有本事,也没能将功夫练到脖子上去。
眼看傅灵川就要被一剑授首,冯妙君忽然松开了左手。
寒光都已经削下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傅灵川来不及细想,抬手挡下了这一击——他的护臂也是一件宝物,堪堪能挡下呼延备一剑,自身却也生出些裂隙。
这时,冯妙君左手才执出星天锥,从从容容将类锥顶到他下颌上,一边对呼延备下令:“撒手,退下!”
她出声及时,呼延备眼里凶光闪动。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错过今日,他还有置傅灵川于死地的机会吗?
可是冯妙君已经再度出声提醒,语气也变得凌厉:“呼延将军!”
她挟大胜之威,连喝斥都是倍有气势,便是在场这些大臣名将也都心生惧意。
呼延备一顿,缓缓收起长剑,往后退开。哪怕满心不甘,他也不能在千余人眼皮底下公然违抗圣令。
可惜,可惜了。
合剑入鞘,他身躯就晃了几下,即有军医快步上前,将他扶下治疗。呼延备肺部被捅了个对穿,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伤痕,早成重伤之躯。
陈大昌中了血毒,也依旧咬着牙走上前来,将长剑对准了傅灵川后心。后者的目光却放在人群当中。站在那里的“冯妙君”正在悄然消失,还原为一个模糊的虚影。
而后,消失不见。
幻象。
他呵了一声,似是自嘲。
原来人群里的长乐才是假的,他又被她骗过一次。她能随心所欲变幻外表,这一点他在螺浮岛就领教过了,因此看到人群中出现长乐女王,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手里的是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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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交权
毕竟,有哪位国君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境,安安心心站在外围看戏不好吗?
冯妙君偏偏利用了他这种心理,一次反击成功。
傅灵川闭起眼,脸上全是心灰意冷:
“好,我认输。”
他还活着,却身受重伤,插翅难飞;他还掌控兵符,可是被困在白马湖中,远离自己私军;他还是国师,掌握一国之元力,却没能对付得了眼前这几个修行者。
他输了,世人从此都会知道,这新夏是长乐女王的,跟他傅灵川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说这话时,垂下的拳心中却有一点青光悄然汇聚。
他输了,长乐却还谈不上赢。他还是有最后一项压箱底的绝招:
玉石俱焚。
数十年辛苦筹划,到头来只给他人做了嫁衣,呵。他得不到她,或许可以带着她一起上路。
他不畏死,只是不舍这千辛万苦才建起来的新夏。它未来的荣光,他一眼也见不到。
冯妙君却摇了摇头:“我不杀你。”
傅灵川自忖必死,这时反而微微一怔:“什么?”
“你欺君谋位,有大过;新夏也是你一手建起,有大功。”冯妙君缓缓道来,声音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功过不尽相抵,然则你罪不至死。”
她是国君,论功行赏,论罪降罚。功过赏罚都要分明。
罪不至死?她不杀他?傅灵川垂着眼,声音苦涩:“你想怎样?”
“交出稷器。”她悠悠道,“你卸去国师之职,不再掌管兵马,我就许你仍立于王廷之中。”
此言一出,莫说是傅灵川,身后众人也是一阵骚动。呼延备和赵红印都忍不住出声:“王上!万万不可!”
冯妙君微一摆手,阻住所有人出声。
傅灵川呆立半晌,才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这是何意?”
“堂哥有大才,我岂能不用?”她笑了笑道,“你心心念念都放不下新夏,何不为它继续效力!如今内忧外患未祛,我也还是女王,这两点始终没变,和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他若想活命,从此就要放权,就再也不是傅国师了。
傅灵川嘿嘿冷笑两声:“我若不肯呢?”
“放心,你若不肯,我还是饶你一命。不过么,新夏会将你逐出国门,宣布你是叛贼,人人可唾!”冯妙君轻声道,“堂哥回心转意,就还有流芳百世的机会。否则——”
她一字一句:“你心爱的新夏,从此就要恨你入骨!”
傅灵川身躯一震。
他将毕生精力都用于复国,一生梦想就是匡扶大业,又怎么能忍受被驱离祖国、被国民痛恨的耻辱与痛苦!
她循循善诱:“前路多阻且艰,堂哥既离不得新夏,何不留下来共襄盛举?”
她笃定一件事,那就是傅灵川对于新夏的执念比任何人都深,对于新夏的爱意也比任何人都浓烈,甚至远远超过对她。
在至爱那里变成了至恨至鄙,这对他来说才是毁灭性的打击。
傅灵川一瞬不瞬望着她,目光复杂,却没了先前的戾光。
他掌心里那一团小小青光,又慢慢消去了。
数十丈外的大树上,有人始终借浓密的枝叶隐去身形,弯弓搭箭,寒光微闪的箭尖对准了傅灵川。
直到确认他敛去元力,这人才收弓撤箭,重新坐下来,叼了一片树叶在嘴里。
精舍前方,冯妙君朝着傅灵川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这只小手骨肉婷匀,指尖修长,仿佛白玉雕成。傅灵川望着它出神良久,终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
这两字说出来,他意兴阑珊,忽然一转眼老了十岁。“你要让谁接手稷器?”
他问的其实是,谁来继任国师之职?
这问题实在太撩动人心,在场所有人都竖直了耳朵,尤其赵红印、呼延备这样的门阀族长。傅灵川让位,他们就有机会。即便自己有职衔在身不能竞争,他们也依旧有人选可以推举。
国师拥有的,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冯妙君却笑了:“我。”
旁人无不动容。赵红印忍不住道:“王上!您兼任国师恐怕操劳过甚……”国君和国师都忙得要命,把这两份工作都丢到同一个人头上,怕不得生生压死!
当今世上有这本事的,不过就一个燕王。傅灵川身为国师,原先也总揽军政大权,结果将自己累得疲敝不堪。
冯妙君如要效仿,恐怕有苦头要吃。
王渊第一时间插嘴道:“事急从权,以后再作计议。”这都什么时候了,先拿下傅灵川手里的权力最要紧,其他的都可以退一步再说。赵红印这榆木脑袋,关键时刻还不开窍!
傅灵川点了点头:“交给你,确是最好。”于公,她是一国之君,最无私心;于私,两人同为安夏王室在人间的最后一点血脉,交给她自然比其他人更放心。
傅灵川伸出手,掌心有青光汇聚成一口小鼎。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落寞与萧索:“余傅灵川有愧天恩,难承稷器之鼎盛。今归还我王,祈有德者居之,助新夏……气运昌隆!”
这便是稷器交割最特殊的一种方式了:
国师自请下台,就要交出稷器。
原本此物也归国家所有,只是由国师运营把持,如今当然要物归原主,由国君再选贤能交托。如果傅灵川在位时有人发起挑战,那么就要先接受一系列试炼,才有资格跟他同台竞争。不过现在他拱手让位,冯妙君想亲自接任,只要走前面这个流程就行了。
以她之修为,傅灵川相信那也只是走个过场。
他交出的第二样东西,就是虬龙金符。此物象征军权,有了它,国君才能掌控新夏境内兵马。
比起稷器,傅灵川交出金符的神情要沉重得多。从此,军政大权离他远去。
而拿它在手,冯妙君心底一块大石才终于落地。都城及周边驻有数万大军,只听傅灵川之命,这一直是他独断专行的底气,也是令冯妙君从前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