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君的修行是半路出家,除了莫提准和云崕传授过部分,其他全凭自学,可谓杂揉繁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学过多少种神通。也正因如此,她格外渴望从上天那里窥到一点天机,以指点今后自身修行的方向。
完成前序试炼后,她就取出小鼎,也如傅灵川就任国师那般念诵了一番祷词。
而后,她手中的小鼎就冒出了光。傅灵川收取螺浮岛为稷器时,它闪出的是青光,现在却略带一点浅紫,冯妙君不太明白为何,但想来是新夏气运蒸蒸日上,有紫气东来之故?
光芒越来越浓厚,后面居然从鼎盖里溢了出来。
冯妙君见鼎盖突突两下,像是有物要鼓起,心中一动,伸手揭开。
果然,鼎中安静躺着一枚青中带紫的果实。
每位新任国师接手稷器时,都会得到这样一枚果实,称天机果,服下后就可获得窥视天机的无上机缘。
当然,果子只有一枚,所以运气只有一次。
以冯妙君如今道心,也是忐忑了好一会儿,才捻起果子丢进口中,一下咽了进去。
她还咂了咂嘴,好像没啥味道?
手中小鼎冒出的烟雾越来越浓,充斥四周。冯妙君伸手拨弄许久,它们才渐渐散去。
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同了。
她在自己的书房吃下天机果,然而眼前却是一片清澈的河水,水上漂着浮萍,岸边垂着杨柳,景色很不错哪。
最重要的是,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在哪里见过呢?
然后,她就听到了哭声。嘤嘤呜咽,还不脱小姑娘的稚嫩。
可是附近并没有人。
冯妙君很震惊地发现,竟然是她自己在哭。
唔,严格来说,是她寄居的这具“身体”在哭。
那感觉十分诡异,好似她活在别人的躯壳里,只有观看权,却不能指挥身体做任何事——显然这具身体的主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冯妙君飞快镇定下来,还籍着低头的功夫看了一眼胸口。
嗯,平的。
身形也很娇小呢,像是孩子。
她身上穿一件小羔袄,很贴身也很轻¥¥薄,冯妙君依旧觉得它看起来眼熟。这岂不就是……
就是她掉落升龙潭那天的穿着!
所以,她服下人人艳羡的天机果之后,拿到的所谓窥探天机的机会,原来不是拿到神通法诀,也不是学会经验窍门,而是重返长乐公主十一岁?
国破家亡时,公主已经九岁。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和其他没了爹娘的孩子一样,她时常躲起来一个人哭泣。
冯妙君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眼瞥见水面,冷不防吃了一惊。
此时有微风吹拂,河面泛起涟漪,水面倒映的景物也不甚清楚,但冯妙君依旧能看出,除了长乐公主之外,水里分明还有另一个人影!
这人影似是全身披挂罩袍,连脑袋也盖住了,看不清面貌,甚至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长乐公主哭,这影子就安静呆在那里,似乎耐心等着她哭完。冯妙君很想转头看个究竟,怎奈她现在只能跟随长乐公主的视角而动。
好不容易,这位小公主抹了抹泪眼,终于发现了水中的人影,吓得惊叫一声!
她蓦然回头,河岸上空空荡荡,除了树和草,就只剩她自己了。
可是长乐公主,那人影依旧映在水面上,似乎正盯着她瞧。
小姑娘吓坏了,爬起来就要往回跑,水中的人影忽然脱去罩帽,露出白皙的面庞。
长乐公主忽然不动了,疑惑地看着水面,仍然试探地问了一声:“母后?”
只这一声,就让冯妙君心里泛起簌簌寒意。
养母徐氏还在县里,长乐公主也从不以母亲称之。能让她脱口而出这一声的,只有安夏王后!
这水中的女子,怎可能是安夏王后?
水波颤动,谁也看不清影子的面貌。可是冯妙君认得她佩戴的那对红珊瑚耳环,以及胸前的红珊瑚挂坠,那都是很特别的龙形。安夏王后特别喜欢这套首饰,长乐公主自小见过它无数回,留下深刻印象。
是以人影仍然模糊,但只凭这套首饰,小姑娘依旧认出了她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这人影居然点了点头。
她承认了!
长乐公主惊奇的同时,也有两分害怕。
第403章 被消隐的过去
这条河淹死过人,徐氏为防止她去水里玩耍,说过许多水鬼化作亲人面貌,骗人下水替命的秩闻。长乐公主听过几次也放进心里去了,这时就怯生生问:“母后是不是鬼?”
这回,人影凝立了更长时间,才又点了点头。
长乐公主吓得尖叫一声,返身就跑,中途不敢回头,一气跑回了庄子里。
当晚,一夜无眠。
冯妙君则在思考,她的记忆当中为什么没有这一幕?
接下去两天,长乐公主都不敢再往河滩上凑,甚至庄子门都不迈出一步。
水鬼,谁不怕啊?
可是到了第三天,长乐公主还是鼓起勇气,再次来到河岸边,还在原来那处低头去看。
那毕竟是她母后,或者说,很像她母后。
果然,那个女子的倒影又出现在水中。
长乐公主鼓起勇气,小声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人影点头。
“母后要带我走吗?”这是她思考了两个晚上的问题。
人影毫不犹豫地摇头。
冯妙君下意识松了口气。光看水面倒影,无从判断这人影和安夏王后到底有没有关联。如果那真是安夏王后的亡魂,为什么事隔两年后来寻女儿?
别忘了,这会儿轮回之力健全且强大,千余年来未听说有鬼物能从地府中逃脱。安夏王后又怎么能潜来这里与女儿见面?
当然,这时的长乐公主只有十一岁,对母亲的思念很轻易就能压倒对陌生事物的恐惧。她反而很是欢喜。
这天,她在河边呆到日暮西山,水面暗下来才离开。
接下来,每日如是。
听过了水鬼的传说,长乐公主不敢接触水面,只对着倒影娓娓倾诉。影子的反馈很及时,虽然不能说话,但点头或者摇头,给丧母两年的小姑娘莫大安慰。
冯妙君冷眼瞧着。她既不信任影子表现出的善意,也揣摩不透它出现的目的。如果是她来处理眼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离这条河远远地切莫靠近。
可惜,长乐公主不这么想。
冯妙君已经隐隐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这天,聚萍乡下起了雨。
然后冯妙君熟悉的一幕出现了:
冯家庄子上的仆妇王婆,言语间辱及安夏王后,长乐公主气不过,踢倒了她,自己也哭着跑出了山庄。
王婆说她没娘,可是长乐公主最近天天和影子见面,早把它当作自己娘亲。现下受了委屈,当然拔腿就往河边跑。
影子在水中等着她。
长乐公主抽抽噎噎,精致的鼻眼都红肿起来。她边哭边告状:“母后,那老贼婆骂你,她们都欺负我!”
水中倒影做了个动作,好像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可是这一天雨水连绵,打在河面上就是一阵又一阵涟漪,别说长乐公主了,就是冯妙君都看不清楚。
河面上一阵凉风好没来由,雨势忽然加大,水面上的影子如受重锤,连形影都要涣散开来。可就在这时,它终于做了一个无论是冯妙君还是长乐公主都能看得清楚的动作:
它向着水面伸出了手掌。
或者说,它向长乐公主伸出了手,像是在示意她抓住。
长乐公主呆了一呆,冯妙君却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耐心陪了长乐公主几天以后,终于要图穷匕见了吗?
“别去!”她喃喃道。
可惜长乐公主听不见冯妙君的声音。她呆呆望着水面,似乎那只手对她有无穷的吸引力。
事实上,在经过了几天的会面和陪伴之后,她对影子的恐惧已经大幅度缩减,眷恋和希望占了上风,否则王婆今日辱骂她双亲,长乐公主为何要跑到河边来寻求慰藉?
这六个多个日夜,她没有一天不想念生身母亲温暖的怀抱。
人影又招了招手。
冯妙君心里一动。长乐公主幼时,安夏王后就是这般招唤她过来身边的,动作和幅度都如出一辙。如果那是水鬼伪装,瞒得了长乐公主却瞒不过冯妙君才是。
真有一只水鬼,能将细节都模仿得这般神似?
果然这动作做出来,长乐公主一下找回了幼时的感觉,如受召唤般低喃一声:“母后。”俯身向着水面伸手。
冯妙君暗叹一声,无可奈何。这些事都发生在过去,如今她不过看了一遍回放而已,丝毫也纠正不得。
果然长乐公主的手才伸入水中,立刻就被人握住,冰冷的感觉顺着腕骨传了上来,冯妙君感同身受。
接着,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将长乐公主直接拉进了水下。
“扑通”。
冯妙君也跟着她一头栽进了水里。
没有水呛入肺里的痛苦,甚至没有喘不上气的憋闷,甚至也没有……水。
冯妙君跟着长乐公主一起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奇怪的空间里,地面似黑非黑,似灰非灰,天光黯沉,连三丈外的物事都看不清楚。
但是冯妙君能听见水声,也能望见眼前站着的人。
安夏王后。
她就站在长乐公主面前,和记忆中的一样清晰美貌,不似水波里的倒影那么模糊。
长乐公主喜极而泣,一头栽进她的怀抱:“母后!”
“安安。”安夏王后俯下身,将她紧紧抱住,“我的安安,娘亲也想你。”
这一对阴阳相隔的母女,抱头痛哭。
冯妙君看着安夏王后捧着女儿的小脸亲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疑惑:
她的情感看起来太真挚,不似捉人的女鬼;再说长乐公主都进入这个空间,她若要索命,现在就可以现出原形了,何必再用伪装?
难道,这真是安夏王后本人?
倚在母亲的怀抱里不知多久以后,长乐公主仰头看她,满怀希冀:“母后,带我一起走吧。”她不是五六岁的女童,隐约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娘亲回不到她身边,但她或许可以跟娘亲一起走。
安夏王后伸手轻抚她的脸蛋,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能跟娘亲走,你还有大事要办。”
长乐公主急了:“我笨,什么事也办不好,要娘陪着我才行!”她是什么资质,难道她自己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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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人人自危
安夏王后失笑:“不怕,很快你便是这天底下少有的聪明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且记住,无论往后旁人怎样说你,你始终都是安夏的公主,娘亲的宝贝。我从不后悔将你带到这世上来。”
长乐公主不依,嘟着嘴正要再说,安夏王后伸出一指,点在她的眉心。
这一下很轻,似乎也对长乐公主造不成什么伤害,可旁观的冯妙君甚至都感觉到空间微一凝滞。
而后,长乐公主的神情就淡了下来,仿佛湍流涌入了平静的水湾。
安夏王后又叹了口气,抬起女儿小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笔,在长乐公主手心书写起来。
她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蝇头小楷,闪着赤红的光,但写过之后就消失不见。
很快,长乐公主的掌心就写满了小字。最后一笔提起,所有字句一齐出现,闪动两下,然后重归于无。
冯妙君却瞪圆了凤眼,不敢置信。
她认出来了,安夏王后写在长乐公主掌心的,赫然就是小搬山阵的启动法诀!
原来如此。
她始终就觉奇怪,莫提准设置在聚萍乡的小搬山阵,即便长乐公主误入其中,可是没有念出相应口诀的话又怎么能够启动?
这个疑团,今日终于解开了。
写完法诀,安夏王后再度将女儿在怀中。良久,她才站起身,将长乐公主轻轻推了出去。
“哗啦”一声水响。
长乐公主被推出了那个奇怪而灰暗的世界,重新站到了河边。
她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眼里才慢慢恢复了神采,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向河堤跑去。
那段废堤年久失修,下过雨之后堤面湿滑,长乐公主一脚没有踩稳,骨碌碌顺坡滚下,这过程中脑门儿撞到石头,“砰”一声闷响,她直接被撞昏过去。
……难怪,冯妙君心想,难怪她刚到这个世界就觉得浑身疼,脑袋更疼,原来如此!
昏迷的长乐公主滚到坡底,掌心朝下,恰好按住地面一块小小凸起。
那是小搬山阵的阵眼。
紧接着,绘在她掌心的符文亮起。
那光芒从小姑娘的手上传导到整个阵法,直到每一根线条都焕出鲜艳的红光。
红光过后,长乐公主消失了。
残破的河堤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眼前忽有白光闪过,耀眼至极。
冯妙君下意识一闭眼,再睁开时,跟前又是熟悉的桌案和摆件。
她又站在自己的书房里了。
冯妙君再活动活动手脚,终于确定自己是回来了。
完事了?
这样千载难逢、上体天心的机会,就用完了?她什么也没悟到啊,只不过看了一遍长乐公主掉入传送阵的事件回放,顺便又增加了无数疑团。
喂,这不公平吧?
冯妙君悻悻,左手摊开,小鼎缓缓浮起,非常温驯。
这东西虽然是稷器,但用法与普通法器没什么区别,甚至冯妙君还了解到它有一项特性唤作“千钧压顶”,能对方圆十里内的地面进行无差别辗压。咳,这是根据螺浮岛的体积和重量演化出来的属性吧?毕竟世上哪一件稷器也没有它的原形大。
至于傅灵川落败时为何不祭出这个大招,唔,大概是因为不想把乌塞尔城也一起毁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