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真正领域,也并非不可破解,只要打破其中法则就好。”陆茗继续道,“那日国师救您离开,燕王或也猜到国师出手,一反常规地遣出大批爪牙,满城不知疲倦地搜捕,搅得人心惶惶,连往常鲜少露面的黑衣女魃都频频游走全城。我们的人不幸被逮到一个,已然自爆元神而亡。国师推测,燕王本人也没闲着。”
燕王要是能逮到冯妙君和云崕,那么一下就能进账许多稷器碎片,再将剩下的收入囊中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怪他打了鸡血般亢奋。
冯妙君更是从中听出一点门道:云崕此前就和燕王交过手,探过他的底,否则怎会知道“闲庭信步”这个伪领域如何破解?
反过来说,燕王看到自己的“领域”被破解,连对方的脸都未看到,首先就怀疑到云崕身上,可见两人交手不是一回两回,彼此知根知底。
这两个家伙身上,都藏着许多秘密呢。
冯妙君知道再多问陆茗也无用,遂换了个问题:“离开颖公城的方法呢?”这里已非久留之地,以云崕脾性,应该准备好了撤离路线。
“已备妥。”陆茗急促道,“国师应该快要回来了,我先出去。今日与女王的对话,还请您保密。”
冯妙君挑了挑眉:“怎么?”
陆茗苦笑:“我怕国师嫌我多嘴,割了我的舌头。”云崕最讨厌手下自作主张,若有选择,他也不想犯忌讳。可是主上的脾气一天天变得更加阴晴不定,他们为人手下的也难办啊。世上漂亮姑娘那么多,国师大人为什么偏偏喜欢眼前这一款的?
攻略难度为MAX级,他再不来个助攻,这苦日子要过到猴年马月去?
冯妙君心事重重,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他就赶紧离开了。云崕容许他进出方寸瓶,但他可没有放人的权限。
待到这人身影消失,冯妙君才缓步走进小院,在青石椅上坐了下来。
头顶上的大树正在掉叶子,把地面都铺得金灿灿地。这棵树和她几年前进来第一眼见到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惜物是人非,她和云崕之间发生过那么多变故。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片两片三四片……点不到十个数儿就站了起来,心烦意乱。
脑海中似是突然涌入千百种声音,将原本平静的心湖全部扰乱。冯妙君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无从借力。
她该不该信他?
两人之间明明还隔着那许多天堑一般的阻碍,不仅是国仇家恨,还有各自兜着藏着的无数秘密。
可是……她能不能任性一次?
冯妙君顺手扯碎了一片树叶:“多嘴的陆茗。”
想了想,又扯烂了另一片树叶,咬牙切齿:
“魂淡云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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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昌离开了很久。
玉还真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见他回来,带着满身的冰雪寒气。
这回,他手中提着一只大鹿,已经放光了血,以确保不会引来麻烦。
她胃口比先前好得多,因此这一回陈大昌是切下大块鹿肉,抹着盐巴直接上火烤制。
那样的香气,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尝进嘴就是肥腴香酥,有大口吃肉的满足感。陈大昌将鹿肉划作细条,喂玉还真吃了半斤有余。
玉还真不想承认,但他的手艺确实不错。
用饭时,两人一直沉默,直到他自去吃肉,玉还真才轻声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山洞里看不见天色,上头似乎有几条小缝,烟升得出去,但光透不进来。
“子时。”陈大昌补充一句,“第二天子时。”
竟已是子时了,她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玉还真面色转黯。
陈大昌知道她逃亡两天必有所感,可是见到他之后始终不问,也佩服她的镇定功夫。“你是熙国国师,却不想知道颖公城的情况么?”
“还能是什么情况?”玉还真微微阖目,陈大昌才注意到她眼睫毛长而卷,“我已经不是国师了。”
陈大昌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陆桥之战,你跌入深渊,随后熙王就举城献降了,当天夜里燕王就拔出熙国基石。”
玉还真嗤地一下,笑了。
继而长笑不止。
陈大昌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惊讶地看她一眼,却听她声音渐低,才带出满面嘲弄之色:“燕王饶他小命不杀吧?
“燕王许他荣华如从前。”
“也好。”玉还真低低呵了一声:“大势已去,不如投降,还能少伤些人命。”
她落崖后第一次醒来,就发现手里没了稷器,也动用不了元力。对于国师而言,这种异状只有一个解释:国已不存。
没了国家,就没了元力,没了稷器。
所以她根本不须多问,就知道熙国已经没了。
玉还真缓缓阖目,倚在岩壁上,好半晌都未说话。
她面色平淡,陈大昌却觉得她此刻心底大概很不好受。可是她不吭声,他也不便安慰——他从没安慰过异性,除了自己娘亲。至于女王大人,可不需要他的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还真的声音幽幽响起:“燕王对颖公城百姓如何,发布什么政令?”
她唯一关心的,只剩下这一项了。
陈大昌如实道:“燕王下了严令,禁止军队烧杀淫掳,全城范围内分发防治瘟疫的解药,又要求平民加入燕籍、成为燕人;此外,限修行者七日内前去燕人刚刚设立的府衙报到、加入燕国元籍,否则今后抓到了视同奸细,杀无赦。”
第504章 女人可真麻烦
“其他细则尚未出台。我今日骑鹤飞过颖公城,看到主街上有商铺已经开门做买卖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陈大昌即取了一只酒盅放在她面前,里面是半盅淡黄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她还未问出口就嗅到了芬芳。“蜂蜜?”
“血树花蜜。”
看陈大昌的模样很郑重,玉还真撇了撇嘴:“才半盅?”这真是很小很小一只酒盅,顶多就能装两钱酒的量。
“这半盅至少价值五块红灵石。”
“小气。”玉还真晃了晃酒盅,“满上,我给你十二块!”
陈大昌默默看着她,看到她柳眉竖起,才上前倒满了酒盅。
玉还真举杯仰头,一饮而尽。陈大昌总觉得这动作不似饮药,倒像喝酒。
花蜜才刚入腹,就有一团盎然生机爆开,刹那间将尸毒都逼出了几条经脉。
这里面蕴含着好强大的灵力!
虽知尸毒很快会卷土重回,玉还真依旧动容:“这真是血树花蜜?”怎地效果强大如斯?
她不知这株血树生长的地点特殊,撷取了地底真火一点霸道无匹的力量。
陈大昌却道她质疑药效,这可是冯妙君亲手所制:“如假包换,若没有它,你早就毒发身亡!”
玉还真眨了眨眼,听出他的不悦,也不知自己一句话怎地惹到这厮。但她并无必要解释,这时也哼了一声:“效果也就是尚可,驱不走尸毒。”
这女人实在是太难伺候了。陈大昌板着脸,看在她是病号的份上不再还嘴。
他站起来想往外走,玉还真却出声喊住了他:“喂!”
陈大昌站住,等这位大小姐吩咐。
身后半天没人说话,陈大昌不耐烦了,迈步往外。
这时候玉还真却又道:“等等!”
陈大昌转身抱臂:“到底什么事?”
“我能走动了,也要出去一趟,就在、就在附近。”玉还真咬了咬唇,“另外,我要沐浴,你给我烧些热水。”血树花蜜暂时将尸毒逼退,她积攒起少许力气,走动几步还是没问题的。
两天没洗澡了,她已到忍耐极限。
“我不是你的侍女。”陈大昌一口回绝,“呆在洞里,哪都不能去。”
“你……”这人怎么长个木头脑袋!“我非出去不可!”
陈大昌皱眉:“你去哪?”
玉还真把银牙都咬得咯吱作响。见他死不松口,她只得红着脸道:“人有三急。”
陈大昌眨眼,再眨了眨眼,终于露出一脸恍然。
他想了想,收回玉还真手上的捆仙索。横竖她现在力量微弱,中毒太深又不能独自逃走,不如解了缚。“这样你能方便些。”
玉还真扶着墙往外走,一点也不感谢他的好心。
不过等她再吃力地挪回来时,见到陈大昌又烧上了一大锅水。
两锅能灌满一桶,陈大昌替她将水桶提到洞穴深处,那里很是幽深、地势又低。
“小心点,这儿有蛇。”说罢,他就转身出洞了,把空间留给玉还真,顺便带上两只公鹤。
外头可真冷,天上还飘雪。
大黑不满地抖了抖长羽,陈大昌正要说话,却听洞内传来一声尖叫!
那里没别人,发声的当然只有玉还真了。
陈大昌一个箭步冲了回去,左右张望:“怎么了?”
他以为这里潜进了别的妖怪,毕竟洞后有几条小缝,熊罴钻不进来,但是蛇蚁可以。可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自己和跪坐在地面的玉还真之外,哪里还有第三个活物?
桶里的热水装得很满,玉还真死死盯住水面,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颤声道:“我、我的脸……”
水面早就平静下来,于是她清楚地望见了自己的倒影。原本漂亮的瓜子脸肿得像大饼,将眼睛都挤得小了。
人的五官排列很有趣,就算本来是个大美人,鼻子塌一点、眼睛小一点、嘴歪一点,那也立刻丑如蟆母。
再加上她受尸毒侵染,皮肤都变黑了,水面倒映出来的尊容更是让她觉得五雷轰顶!
陈大昌摸了摸鼻子,陈述一个事实:“你中毒了。”
尸毒本来就会让人皮肤肿胀,她都病入膏肓,当然肿得更厉害。
她竟然顶着这样一张脸过了好多天……玉还真知道尸毒前期就会使人浮肿,却不晓得会肿得这样可怕!她欲哭无泪,咬着牙道:“出去!”
对她这样的天生绝色来说,最可怕的不仅是自己变丑了,并且这副丑样子还被人看了个透,看了……好几天!
她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
陈大昌挠了挠头,想想这位玉夫人也是挺可怜的,拼尽全力也阻不住祖国灭亡,自己还落得尸毒缠身的凄惨,原本的绝色佳人变成了这等模样。要是毒性最后解不掉,她到死时都会是这副容貌。可他张了张口,又觉得这不是安慰人的好时候。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出去。
重回洞外,他拍着大黑的长颈叹了口气:
“女人可真麻烦。”
鹤妖低鸣一声,深表同感。
……
相比玉还真,冯妙君的伤势可算好得飞快,不久就恢复到面色红润、能跑能跳的状态,也更不耐烦呆在方寸瓶里了。
在这里住久了,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陆茗给她带回来的消息道,燕国修行者,包括黑衣女魃都在满城搜捕她和云崕,这应该是燕王下达的命令。
现在她已明白燕王的动机,也知道自己离这位强国霸主越远越好。
那块稷器碎片的存在,无形中将她推到了魏国的阵营里。
这天她调息收功,赫然见到云崕就靠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不知何时又进来方寸瓶,正在直勾勾盯着她瞧。
他没预料到她会突然睁眼,目光里的探究就来不及收起,被她捕捉到了。
那眸光深沉而冷酷,从前冯妙君只有在他算计旁人时才能看见。
家伙又在盘算些什么呢?
“怎么了?”
云崕眨眨眼,那种奇怪的目光顿时不见,他又笑得情意绵绵,顺势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趁热吃。”
冯妙君打开来一看,竟然是糖炒栗子。
第505章 无法之法(修)
油光锃亮香喷喷,拿着还烫手,显然刚刚出锅不久。她剥了一个放进嘴里,糯沙沙地又香又甜。
这家伙是怎么知道她好这一口的?
唔不对,他本来就嗜甜。
“好吃?”
她点了点头。天寒时嚼几颗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心都暖了。果然淀粉和糖分使人快乐啊。
“我也要。”他挨着她坐下,伸手搂着她细腰,目光却盯着她手里刚剥好的栗子。
“自己剥。”
他幽幽道:“小没良心的,我刚救了你的命,连颗栗子都不给?”
冯妙君咬了咬唇,明知道他在卖惨,却忍不住将栗子递了过去。
香喷喷的栗子,骨肉亭匀的小手。
云崕不肯伸手,低头噙走了栗子,顺便在她掌心亲了一口。
他的唇很软也很暖,暖得她心里一颤,然而她随后就想起云崕方才看她的眼神。
那里面,藏着太多未知。
面对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她该怎么办?冯妙君这时已没了彷徨,只是暗叹一口气。
“从颖公城买回来的?”
“嗯,昨日起就有店铺陆续开门做生意。”
战争留下的创伤难以消弥不假,但人还是要活下去的。燕军接手后,颖公城的秩序逐渐恢复,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头上换了一片天,生活还要照旧。
“熙国的修行者呢,难道都投靠了燕国?”这是她这等身份之人才会关注的话题。燕国原就强大,要是再得到熙国的修行者,那就是如虎添翼。
“燕王下令他们前来登记入籍,但是就我所知,应者寥寥。”云崕眯着眼,“人皆有故土情怀,愿意改投到灭国对头那里去的修行者从来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