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皱眉:“这东西不会消失?”
“恐怕不会。”冯妙君暗中打量他的神情,脸上却露出两分忧色,“幻境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虚的,唯有它是现实;幻境里所有东西都会消失,只有它依旧存在。”
这个“它”,指的是结界,两人当下所站立的这层结界。
是的,方才两人在这个未知空间里所看见的一切都发生在三百多年前,都是过去式。只有这层结界是真实存在,“过去它挡住的是天魔,现在挡住的是我们。”
燕王也在低头俯瞰脚下那个废旧都城的模样:“你觉得,我们如今所在何处?”
“不确定,但可以推导。”冯妙君不假思索,“我们首先进入梦境,又被吸进天神的封印之地,而后被扔到这个莫名的空间里来。三百多年前,天魔拼尽全族之力也想打破这个结界,综上可以推断——”
第622章 妥协
她顿了一顿:“这里,应该就是梦境与现实的交汇之地!”
梦境基于现实而生,就像万物在水中都有倒影,那么这二者之间的交汇,可能只有薄薄的一线——可是,这就足够了。梦境与现实的有限重合区域也被称作隔绝之地,它实在太不起眼,冯妙君每次入梦都不曾重视过它,却未料到天魔的封印者能有这样的天才构想,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种族给送到隔绝之地来。
“交汇?”燕王将这两个字在口里反复回味,末了才指着底下的景观道,“如此说来,结界之下就是现实?”
“对!”冯妙君斩钉截铁,“我有七成把握,只要打破结界,我们就能返回现实!”
这就是天魔袭城的真正目的——返回现实。
它们被困在梦中的应水城里数百年了,只要冲破最后这层阻碍就能回归现世、重得自由,这么巨大的诱¥¥惑当前,哪只天魔敢不卖力?
它们的根本目标不在于攻下应水城,而是打破结界,返回人间。只可惜浩黎先祖早有先见之明,干脆拿整个王都、举全国气运堵住它们逃生的唯一通道。
燕王沉默了,半晌才苦笑一声:“天魔都打不破这层结界,你我就可以么?”在现实里,他当然对自己的修为有信心;可是在这种虚幻之地,魂力才决定一切。天魔的魂力之强大,世间谁能匹敌?它们举全族之力都冲不破的结界,难道他和冯妙君就有戏?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
燕王挑眉望着她:“你想怎么办?”
“依样画葫芦。天魔首领利用天神印,在结界上撬开一条缝隙,我们也可尝试……”
燕王突然出声打断:“当年潜入应水城的,是天魔一族的首领?”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愕。
“是。我亲眼所见。”冯妙君低声道,“她绘过的印记,我也记住了,可以如法炮制。但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破不开这个结界。”
“所以你找我帮忙。”
“是。”冯妙君语速很快,“并且我们的动作要再快些。再过不久……”
话未说完,燕王突然打断她:“恐怕,你这一路过来要找的不是我。”
他忽然笑了,笑容有两分诡异,冯妙君看着他,心底泛起一点不安:“唔?”
“——是这个吧?”他翻起左手,摊开,掌心躺着一枚小小戒指,色泽鲜红如血,但款式简单,就是个红圈。
竟然落在他的手中!冯妙君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迷茫之色:“这是什么?”
“无论这是什么,我能感应到里面魂力澎湃。”燕王悠悠道,“你方才说过,幻境里一切东西都是虚假,只有结界是真的,那么这东西又是怎么留下来的?”
的确,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立空间里,每一样“真”的东西都珍贵得难以言述。他不待冯妙君开口就接下去道:“我进来之后倒是记起一事。天魔曾经跟我说过,它在逃出封印之地时,遗落了一样重要东西,日后有机会,必定还要取回。”
“我原以为此物落在石室里,可是遍寻不着。”他轻轻吁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哪里料到,在结界上找着了这么个小东西。你说,天魔肯为得回它付出什么代价?”
“珠子里头既然魂力澎湃,就有助于破开结界。”冯妙君眉头微皱,“否则合你我之力,也是希望渺茫——废话少说,拿过来用吧。”
燕王的反应是直接后退一步,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成。你想拿回去,就得给我长生之法。”
怎么又绕回这个原点了!冯妙君板着脸:“我可不知什么长生之法!”
燕王阴沉道:“交换,或者强抢,你自选一个罢。”
局面一下又变得剑拔弩张。
强者最了解强者,冯妙君的确动过强抢的念头。她笃信自己的魂力比燕王还要强大一些,然而想打破结界返回现世,至少要集合两个人的力量。
因此她努力压住火气:“你就不好奇天魔为什么从这里消失?”
燕王从善如流问了一句:“为什么?”
“石室的封印有自我修复之能。”她咬牙道,“天魔逃进这里也并没有真正离开封印的范围,或者说,这只不过是浩黎大帝或者天神留下的第二重封印而已,毕竟任何禁制、阵法和困局都不能设为死路,必须留有一线生机。所以,天魔在石室的封印修复完毕之前如能打破结界,就能逃回现世。反之——”
燕王也是聪明人:“就被重新关入石室?”
“正是。”因此方才无论天魔还是首领,都数次提及“时间不够”。她声音陡然转厉,“你再耗下去,下场就是被重新抓回石室,步天魔的后尘!我们耗费多少力气才冲进这里,你想重来几遍?”他们的魂力有限,还比不上天魔,再那么走一回必定要玩脱!
这才是她想说的重点。
燕王却漫不在乎:“出不去就出不去罢,反正我老了,又寻不到长生之法,本就没几年可活。”他甚至嘿嘿一笑,“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夏女王给我陪葬,我不亏!”
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冯妙君念头转得飞快,并不计较他的语气:“或者这东西由你来启用也可,我只负责绘制破界印记!”
燕王嘴一扯,咧开一个阴沉的笑容:“长生之法,我只要这个!”
他心无旁骛,只认准了这个。
冯妙君看着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偏执与疯狂,知道这人对于长生的执念已经走火入魔,再说什么道理也是无用了。偏偏事到如今,她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怎样逃出这处绝境。
“好。”她终于点头,“我给你长生之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音刚落,燕王就长长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要怎么做?”
“第一步,在寿元将尽时,你必须换个身躯。我可以传你天魔秘术,令你在夺舍时不致身魂相斥。”
她果然有这门秘艺,燕王目光一亮。
第623章 变故
谁不知零件都是原厂的好?智慧生灵的魂魄与身躯,生来就是互相匹配的,像夺舍这样强行将魂魄放去其他人的身体当中,那是很容易引起排斥反应的,不仅肌体活力渐失,连魂魄也会逐渐衰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卜道的妻子。
可是天魔就没有这种烦恼了,它们原本就是鸠占鹊巢的行家里手。
燕王死死盯着她:“那么我的魂籍怎办?”
人在阳世有户牍,在地府就有魂籍,或称阴籍,只要登录在册,哪个新死的亡魂能逃过轮回之力?
燕王也不能。无论他生前多么强大,死后都要魂归黄泉。
“李代桃僵!”这却不是冯妙君仓猝间想起的,而是当年天魔教给曹卜道的方法。这些年,她也反复琢磨过,认为它当真有些可行,“阴籍不能抹去,却还有一线机会可以替换。何妨另选一个亡魂,由它顶替你的阴籍再入轮回,也承担你所有罪业与福报。不过从此之后,你就是没有阴籍的野魂了,与天魔相类。”
燕王盯着她一瞬不瞬:“你可以办到?”这原理听着容易,实施起来却千难万难。此事说穿了就是靠一个“瞒”字,天道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吗?
“可以一试。”
她身负天魔所学,天魔首领能办到的事,她何妨也来试一试?为了让他安心,冯妙君狠狠立了个毒誓,称一定替他解决长生之苦,而后耸了耸肩道:“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重开天路,你我都能晋入长生界,寿数之难即可迎刃而解。”
血誓不可违,燕王阴鸷的脸色立刻和缓下来:“一言为定。”
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不再为难冯妙君,说到底他也不想呆在这里,“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方才也研究了半天。
“是天魔首领遗落在隔绝之地的全副修为。”冯妙君轻吸一口气,“当年它只有舍掉所有道行,变得足够弱小,才能钻过结界上的裂隙进入应水城。”
“这东西怎么用?”燕王摇了摇头,“我能觉出其中魂力鼓胀,可是根本吸收不了。”否则他还会跟她废话半天吗,直接击败她、要她交出秘法就行了。
“不清楚。”
冯妙君耸了耸肩,取星天锥刺破指尖,蘸着血在结界上绘制印记。
在石室里学过那许多知识之后,对于天魔首领绘制的印记形状,她终于能牢牢记在脑海,分毫不差地重摹出来。自然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归根到底也是她自己的魂力。“我们只要想法子开启其中蕴含的魂力。”
“天魔举全族之力都冲不进结界,我们难道可以办到?”
“这个结界已经不是三百多年前拦住天魔那个了。”她手上不停,话理分明,“当时的应水城生活着近三百万人口,他们鼎盛的生机、还有浩黎国的元力都汇在一处加持结界,才使它牢不可破,甚至可以抵御天魔的攻击,这即是所谓的举一国之力镇压之。现在么,应水城里的活人只有区区万余。我们面对的这个结界,早不像从前困住天魔的那么难对付了。”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不过虚幻与现实之间本来就壁垒森严,就算在上古时期也非仙人以下所能打破。集你我之力都未必能成,我们还需要它。”随手指了指那枚血红戒指。
燕王不语,只是双手抱臂,看她在结界上绘制印记。
眼下冯妙君绘制的又几乎是当世第一等复杂的符文,错综复杂的线条成千上万,倘有一根出错就要重来。两人都损耗过大量魂力,她现在再做这样精细的活计,坚持了几个时辰之后,也难免累得头晕眼花,连身形都隐隐虚化。
这次要是逃不出去,他二人是断没可能再重来一回了。
她收手时看东西都有重影了,当下退开几步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重新检查自己绘制的印记。
“好了,天魔首领当初籍此逃生,希望今日我们同样顺利。”冯妙君抬头望天,只见远处闪动的青光越来越明亮了。上一次它大亮时摄回了天魔,这一次……
“石室中的封印快要补全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她可不想像当年的天魔一样,再被抓回石室去。
这时血液已经干涸,两人各伸一掌,按住小半边印记,将魂力悉数灌入。
下一瞬,印记就亮起了淡淡红光。
“不足。”冯妙君是见过天魔触发的印记,那光芒鲜艳如血,比现下要强上几倍,“给我戒指。”
燕王将戒指递了过去。
新夏女王既已立誓要助他逃过轮回,现在暂时就没有理由对付他。这一点,他还是想得通透。
冯妙君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如何将这枚戒指里的魂力释放出来。她想过暴力击碎的方式,但戒指当年都能撑住结界裂隙,为天魔首领争取更多时间逃跑,她可没把握自己和燕王的武器能将它砸开。
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一切,证明了她的顾虑都是多余:
戒指才刚触着她白嫩嫩的掌心,就陡然发出一片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绚烂的赤金,就仿佛夕阳突然照进这个闭塞而又昏暗的空间,然而那光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变故骤起,燕王也是下意识退开两步,眯起了眼。
光芒只在一瞬。
等到看清眼前,以他君王心性,这时都忍不住骇然变色:
“你!”
¥¥¥¥¥
谁也没料到秋雨来得这样缠绵,一下就是三十来个时辰不停。整个应水城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云崕凭阑远眺,只望见了无边萧瑟。
天色渐渐暗了,城南百姓家的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来,给这个雨夜增加了一点点温柔,可是倒映在云崕漆黑的眸中,就连一点儿光都透不出。
他一动不动,已经这样站了几个时辰。下人早被打发出去,这处宽敞却寂静的大屋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女王大人。
一阵小风吹进。
云崕似有所觉,蓦地回头,看见床上那人已然睁开了眼,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第624章 各有手段
不同于一般人方醒未艾的迷糊劲儿,她的眼神清泠泠地,像是能直接看到人心底去。
“你醒了。”云崕快步走回床边,脸上难掩关切之色。
冯妙君点了点头,没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我睡了多久?”
“四日三夜了。”他在床边的酸枝木椅上坐了下来,指了指窗外的天空,“这是第四个晚上。”
“竟然去了这么久。”
她用的“去”字,而非“睡”字。
原本,她这一趟入梦也是为了救回养母,会一会燕王,原以为就是一晚上的功夫,哪里知道这其中变故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