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魏王看着小司察呈上来的报告,脸色漆黑如锅底。
酉田乡以矿山闻名,主产铁矿。魏国入侵安夏以后,将大批精壮战俘运到这里开山采矿。此地生存环境恶劣,劳动强度极大,屡见虐俘事件。事发前下足了一个月的雨,土层松动,监工不听劝阻,依旧强迫劳工进入矿区,结果矿洞坍塌,死了一千多人。
看到这里,魏王还不觉得有甚大不了的,重点在下面:
小司察亲勘现场发现,铁矿区居然伴生一条灵石矿脉!
灵石矿原本藏得更深,不过矿洞塌掉以后掉下半边山壁,它就显了出来,坦荡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小司察不是修行者,也断然不会错看那绿莹莹的、比翡翠还要鲜嫩的毫光!
居然还是条从未上报的富矿。
最惊人的是,灵石矿脉已有被开采的痕迹。其实也正因为对灵石的开采太过贪婪和草率,地质并未精确勘察,矿洞也没有好好加固,这才酿成了塌方的惨剧。
可是依大魏律令,境内所有灵石矿的开采权都归为国有、严格监管,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王亲国戚,皆无自行开采的权力。至于个人,发现灵石矿却隐瞒不报者,斩!
所以,到底是谁在私采这条灵石矿脉?
这答案其实不难找。魏太子萧靖今年三十四岁,已助王理政五年有余,整个安夏南部土地上发生的事,八成以上都由他治理。私藏、私挖灵石矿脉这样的大罪一旦曝光,魏王第一个问难的就是他!
五十二岁的魏王大发雷霆,威势一点不比年轻时衰弱。甚至在怒吼了一个时辰之后依旧中气十足,这倒要归功于龙虎金丹了。
只有他身边的大太监陈僖知道,为恐气极攻心,魏王偷偷多吞了两颗丹药!
王前跪了大半天的太子靖觉得,过去三十多年流出的冷汗都不及这一天多!
当天夜里在东宫,他双手按在桌上,对着生母低声咆哮:“儿子说过多少遍,不要去招惹国师!您的手段对他无效,只会招来更猛烈报复!”
“真是他?”郑王后这一整天脸色都是惨白,“老二和他走得近,我想帮你……现在怎办?”
太子默然不语。母亲出身门第不高,又久居深宫,对修行者不甚了解,才拿一般手段对付云崕,倒把亲儿子坑了一把。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替死鬼,把大部分责任推卸出去。魏王当然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做不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能真地要了他的命。
最后,他也只能默认这个结果,将那几个倒霉蛋五马分尸了,再责太子一个驭下不严,让他闭门思过三个月。
可是太子靖明白,君父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一国之君兀自生龙活虎,太子却在暗中私攒灵石,其居心耐人寻味,也是对王权的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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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二师兄
从此以后,魏王对他恐怕要多一重防范了。
让太子郁闷的是,私掘灵石可不是他一人专利。山川中新发现的灵石矿脉,大贵族秘而藏之的例子其实不少。
可是这种事从来是看破不说破,直接被捅到魏王面前、魏人面前,他只有自认倒霉。
丢了名声、失了君心不说,他从此少了一条巨大的进项。更郁闷的是魏王责令他限期追回从前被“下官”贪走的灵石。
也就是说,他过去挖走的灵石,现在得还回一大半上缴国库,才能填起这个亏空。老头子的意思是,咱可以既往不咎,但从我这里偷走的宝贝你得给我双手送回来。
他都花了、用了,怎么个还法?太子一口老血好险没喷出来,脑中嗡嗡作响之际只有一个念头盘旋:
是不是老二萧衍和云崕捣的鬼?
如果不是,怎会那般巧合,恰在母后给国师使了绊子以后?
如果是,哪些环节被人家动了手脚?
想起魏王大发雷霆时,站在他身边的云崕却平静如深潭,甚至望过来的眼中还有讥讽笑意,太子就气恨难平。
他原本还将信将疑,云崕的眼神却明白无误告诉太子,这一切就是他的手笔。
但太子抓不到证据,这个亏是吃定了。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萧靖伸手将架子上一只彩羽斑斓的鹦鹉生生捏死,心中恶气稍出,而后才想:
国师怎会突然头角峥嵘?作为修行者之首,过去几年里他对王室说不上毕恭毕敬,却有相当程度的礼让。
……
冯妙君收到安夏境内暴乱、魏国太子被当廷训斥的消息时,身体已经恢复,又可以活蹦乱跳了。陈大昌年纪轻轻、生命力旺盛,也可以下地行走,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与人动手。
递情报过来的是莫提准的心腹。国师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定期会转发她的“敌国”消息。从这一点上,她就知道晋王将她这位亡国公主当成了后备的棋子。
最后这心腹道:“还有一个消息,约莫在四十五天前,魏国的郑王后在花园里被自己养的猫抓脸破相,差点连眼珠都不保。”
外人走后,陈大昌露出解恨的神色,却道:“魏太子受的处罚太轻了。”
“对魏国储君来说,在乎的不是处罚,而是老头子的喜怒。”冯妙君宅在这里休养期间,也让陈大昌给她讲解过魏国的局势,知道魏王除了太子以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她见过的萧衍,另一名是稍长她两岁的萧吾。
太子是王后所出,萧吾的亲娘死于生产血崩,因此萧吾由小也被交给王后抚养。这两兄弟一向比较亲近,萧衍与他们的关系就要生疏许多。
萧衍也已成年,前后立过两次军功,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她想起萧衍和云崕一起出现在聚萍乡,想来这位王子有意拉拢国师。“王后负伤在先,太子后被责在后,这一对大权在握的母子先后倒霉,对手却都不是人,天底下有这样的巧事么?”
伤了王后的是只猫,坑了太子的是老天爷的暴雨,他们就算想寻个对手来出气恐怕都找不到方向,这口气要憋死了。太子倒霉,获益者当然是另外两个兄弟了,所以这事保不准是萧氏兄弟哪一个捣的鬼,说不定云崕也横插了一脚?
毕竟国师行事,神鬼莫测。
魏王还没有老糊涂,她能看出来的,他怎么料不到?一来大概是没有证据,二来……
“看来云大国师在魏国混得很开。”冯妙君幽幽道,没漏听“魏王派去酉田的小司察死得蹊跷”这句话。
自己派出去的人不明不白死了,魏王居然也不深究。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还不熟悉,但看晋王和莫提准的关系,似乎并不是这样。
陈大昌在一边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而止。
冯妙君注意到了,瞥他一眼:“说不出口的,就别说了。”
陈大昌:“……”肚子里的蛔虫都没小姐厉害!他身为安夏人听到旧国传来的不幸,本是满腔悲凉,转而想起王后的遗愿,才硬生生将话都憋回去。
无论他再怎样不甘和悲愤,小姐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不该背负着家国的仇恨而活。
冯妙君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可这副身躯里的灵魂已经不是长乐公主,她对复国和复仇都没有兴趣,也不会被旁人的道德义气所绑架。她只专注于眼前的问题:“安夏和大魏发生的消息,过了一个多月才传到我们这里来,估计连外头的百姓都知道了。闭塞即是被动,须有个稳妥快捷的情报渠道。”
信息才是最宝贵的资产,可她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离开甜水乡前蓬拜说过的话,转而问陈大昌:“我们在晋都的人手,你可打过交道?”
陈大昌摇头。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原本在蓬拜手下办事,所知有限。
冯妙君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盘算。
早饭后,下人来报:“许先生来了。”
许先生大名许凤年,是莫提准的二徒弟,真实年龄已经三十有九,可是身具修为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了:他看起来顶多就是二十出头,唇红齿白。
河鲨事件后,她就厚着脸皮去找莫提准,要这个便宜师傅教她些真本事。虽说烟海楼里藏书无数,有大把修行典籍可学,然而她深明一个道理——有师傅,少弯路。
不然前世市面上那么多教辅书籍,为什么学校还得有名师来讲学?
经验也是最宝贵的知识之一。
她没有修行的潜质,莫大国师当然不会花费宝贵时间亲自教导,于是把这重任丢给了二弟子许凤年,要教得她有自保之力。
她这个挂名的三徒儿总是笑眯眯地唤许凤年一声“二师兄”。冯妙君本就长得可爱,许凤年不知道这称谓很特别,见她每次唤完都笑得格外讨人喜欢,对她也多有照拂。莫提准原本要求他每四天去指导冯妙君一回,不过许凤年这半年来闲居在都城,冯妙君干脆将他请到自己宅邸里住下,方便就近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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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反其道行之(加更章)
烟海楼是晋王室的私家藏书阁,还有其他王亲贵族去用,可不能都拨给她一个人。因此她在烟海楼里尽管找书看,有疑问不通之处就拿回来找许凤年要答案。
名师出高徒,莫国师的弟子在修为境界上就比一般修行者高出许多。有许凤年之助,她的进展很快——当然,都局限于外家功夫。
在二师兄的建议下,她以《步仙诀》为基础大纲,再习许凤年挑选的两门功法为正统,而后就是从烟海楼里记下的各类杂学了,许凤年笑称其歪门斜道。
冯妙君有戳死鲨妖的案例在先,莫提准对她的体质很感兴趣,约莫在五天前为她亲测了一回。这是个水晶球般的物事,测试者将手按在上头,越是灵气亲和的体质,球体里被激发出来的光芒就越明亮。
许凤年撸起袖子先给她演示了一把,水晶球亮得像个五十瓦的灯泡。
到她这里,那亮度大概就是行将烧坏的灯丝。
前后对比太鲜明,冯妙君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并不是灵气绝缘,而是能引入身体的灵气太少了,还没到送入丹田就消逸无形。
莫提准看她满面寂寥,破天荒安慰道:“不用灰心,我看你肌体的强度和柔韧性倒是远胜常人,否则当初那股力量早将你经脉都撑爆了。”想来安夏王很早就知道女儿于修行没什么缘份,因此着重调理她的身体。
希望儿女身康体健,这是每一对父母最基本的心愿。
冯妙君眨巴着眼道:“是我太弱之故,才被震晕过去?”
“是。”莫提准给她打了个比方,“你那情形就好比五岁幼童抡十来斤重的大锤,本不该能举起的,偏偏成功了,但砸出去的同时也会被反震之力弄伤。”
她顺势推导:“也就是说,如果我筋骨经脉都练得足够强健,是可以承受起那般力量?”
莫提准好笑道:“可以这样说罢。但练到什么程度才能承受得住,那就不好估算。”他没亲见鲨妖,也没亲身体验过她猝然爆发的那股子邪力,给不出准确的评估。
“那我要个快速强健体魄的办法!”她遇过的挫折和失望太多,早就学会了淡然处置,哪怕还有几分失落也不会影响自己行事的节奏。
对莫提准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随口就应了。冯妙君此时又是泯然众人矣,他纵还保有几分好奇也不大将此事放在心上。国师日理万机,一转身就将冯妙君再度扔给许凤年,自去忙碌。
按照他留下的方子,冯妙君开始差人去抓药。莫提准提供的方法不外乎“洗”、“炼”二字。所谓“洗”,即是药浴,用一十六味药材磨粉泡浴,成分要好、年头要足;所谓“炼”,不是修炼,而是按照莫大国师的秘方取材料以文火熬九个时辰,慢慢提炼出药膏,每日一剂配温水服用。
无论是服用还是泡浴都选在午时,这是一天当中阳气最旺的时刻。莫提准提供的秘方就和他本人一样,性子格外霸道,她服膏后泡上十几息就要满头大汗,再坚持下去就是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砰然作响,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一直坚持到血管快要爆裂时,药力达到最盛,她就得从浴桶里出来揩干身子,迅速运行《步仙诀》一遍又一遍,直至满身浮动的气血都归顺下去,这才算把药力打散,不会反伤己身。
这么做就称作“淬体”。
许凤年告诉冯妙君,莫国师成方的标准是修行者。也即是说,这副方子是初级修行者淬体所用,可以慢慢剔除身体里的杂质,她能不能坚持下来就看个人的体质和毅力。
虽然过程痛苦了些,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仅用过五次,她就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轻盈,足底像安了弹簧,每走一步都像要往上跃起,躯体当中似乎蕴藏着用不完的力量。
当然,她明白这些都是愉悦的错觉,是自己还未适应身体的快速变化而产生的差异感。不过客观的进步依旧存在:她在药浴中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由一开始的十息,变作了十五息,然后是三十息……
这说明身体的耐受程度正在提升。莫提准给出的药方对于人体的打磨,注重由内而外,内炼筋骨、外养皮膜,借助药效来拓展经脉强度。
另一项未料到的好处,就是她的小脸因为旺盛的气血而始终红扑扑地,让人看了只想狠狠啃上一口。
许凤年也想这么干,但他不能吓坏了小师妹,只得手痒时去捏一把她的脸蛋。
至于烟海楼之行,她也始终坚持。但凡要出发都起得比鸡早,天不亮就跨上马车赶往小孤山,看曹德焕喂魔物,然后在烟海楼一呆就是大半天,至日暮方归,每天的五个时辰都不浪费,隔天就以药物洗炼。
如此坚持六十日,她终在一天行功完毕之后盘膝坐了下来。《步仙诀》与一般修行口诀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他诀法都先教人吐纳养息,先养内阳,《步仙诀》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力主由外而内,以血带气,血行则气盛。
因此它的吐纳诀窍也在第十七页才显示出来。冯妙君试着运行了两个周天,心神慢慢沉静下去,从药材中获取的那一丝灵气在她的千恳万求下亦开始跟着血气游走全身。
再然后,她就“看见”了自己身体当中的情况。那感觉分外奇特,明明不以目力视之,但脏腑的每一次颤动,血管的每一次轻微扩张和收缩,空气在肺里的交换穿行,都能清晰地为她所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