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呵呵一笑:“如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拘来王婆魂魄,那么一定是他了。”侧了侧身,在许县令耳边低语两句。
冯妙君听不见耳语,只能见到许县令脸色一变,赶忙向云崕抱拳道:“不知是……下官冒犯了,请恕罪!”
云崕只说了六字:“无妨,如假包换。”而后对着王婆很随意地挥了挥手,“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王婆就跳回棺中,“砰”地一下躺倒,再也没有动静了。衙役仍举着灯笼走出县衙。
任谁都能看出,王婆的魂魄从哪里来就又回哪里去了。
这边的许县令像吃了定心丸,厉声道:“王婆本人已经指认凶手,人证确凿。赵大召,你还有什么话说!”
被指住以后,赵大召就懵了半天,这时闻声回神,跪地大呼道:“冤枉啊,我怎么会杀我老母!有人陷害我!”
“那就要由你来告诉我了。”许县令哼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就说得行云流水,“来啊,将这个杀母凶手收入狱中,重找线索。”
徐氏藉机上前一步:“说到陷害,赵大召在王婆死后第二天就到我庄前,连着哭闹了三天。我给了他五十两,没想到几天之后他竟将我告到县里。”
“哦?”许县令目光一凝,“先要钱,后告状?”赵大召得悉母亲死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报官而是要钱,说明他原本也不认为凶手是冯家人,只想要笔钱算了。结果王婆头七都过了,他却忽然告状,还是直接拦下了王子衍的马车,这说明什么?
有人背后指使。
许县令笑了,抖了抖手上两份供词:“吴氏言行有异,一同带下去,再审!”
吴婶和胡萍分别录了口供,只有胡萍和冯妙君所说的相同。又有重要一点:她称自己躲在二楼,可在场几人谁也没见着她。如今真相大白,吴婶的话就像平空捏造。
赵大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吴婶怎么会平白无故替他作证打官司?所以许县令觉得自己找到了很好的突破口。
冯家无罪,不再追究。
接下来的审讯事宜,就与徐氏母女无关了。
冯妙君被徐氏带离县衙之前,最后看了云崕一眼。这人目光沉静,倒似在思索什么。现场偷看他的人很多,可他一抬眼就往这里扫了过来。
她赶紧低头,不敢再看了。哪知云崕忽然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小姑娘,我有事问你。”
她面上露出懵懂之色,左右顾盼一下才指着自己:“我?”他一靠近,她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
元崕笑得好看,在她看来却不输洪水猛兽:“是。我想知道,那天你跑出冯庄以后,又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心里一寒,却要作出思忖之态,想了几息才道,“没去哪里。本想往庄子后头的桃林去散心,可是走到一半想起来,我才是冯家的小姐,凭什么是我出去?”
“你又回去了?”
“嗯!”她用力点头。
“好,没事了。”他退开两步,果然不再提问。
冯妙君随着徐氏走了,头也不回。
元崕不会无的放矢,他突然关心自己离庄后去了哪里,可是发现什么端倪?
越想越是不安。
冯妙君原以为冯家能脱身是因为赵大召证据不足,但这盆污水却是被泼定了,以后出门难免遭人非议。哪料到云崕露了这一手,把赵大召直接给翻出来顶罪。冯家被凶手反咬一口受尽委屈的消息,恐怕很快会在十里八乡传开,于他们的名声无碍。
是的,顶罪。其实她早就知道动手杀掉王婆的人是赵大召。
这是她手下人的手笔。
安夏王后为她准备的人才当中,有一个精擅迷魂之术,能操控旁人按自己心意行事,但指令不能过于复杂。在她的理解中,这大概就类似于催眠术。
赵大召受了控制,待母亲经过河边就将她脑袋按在水中溺毙,而后抛尸。王婆回魂以后只记得生前最后半个时辰发生的事,当然也认得赵大召是杀她的凶手。
说起来,这回应是元崕有意无意中帮了冯妙君一把。
她的心境,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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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们从淄县返回聚萍乡的第二天,冯家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但在外人看来,这可是千金难请的贵客。
“奉茶。”冯妙君在自家客厅招待了萧公子。
萧衍啜了一口茶,看眼前十一岁的小姑娘直挺挺站着,小脸僵硬、肩膀端直,知道这种乡下女娃没见过世面,面对勋贵未免紧张,遂笑道:“放松些,我又不吃人,我们随便聊聊。”
她眨巴着眼:“可以随便说吗,您不会怪罪我?”
“童言无忌么。”以王子衍胸怀,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何况他此来还有盘算,“你只管说,我出门就忘,绝不怪责于你。”
“哦,好。”她当即收起小心翼翼的神色。
“徐夫人呢?”
“您来得不巧,我娘一早就出门了。”她一笑,露出小虎牙,“她忙得很,一天也没有多少闲功夫。”
喝,含沙射影讽刺他是闲人?萧衍也不生气:“那她何时回来?”
第17章 击退萧衍
冯妙君忽然不说话了,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打量的意味太浓,萧衍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我好看么?”
“还行。”她满面诚恳,“不如前几天你边上那人好看。”
萧衍的神情顿时垮了下来,谁能和那种妖孽比?可是知道是一码事,被人挑明了说出来又是另一码事。“女孩儿家说话,要婉转动听、讨人喜欢。娘亲没教过你?”
“您方才说过,不与我一般计较。”
萧衍:“……”现在收回那句话来得及么?
“我娘教的才不是这样。”她连连摇头,“她说,我们买卖人一定要实称,要童叟无欺、无尖不商。”她的眼神亮晶晶地,“所以,那个人是谁?”云崕没有一同出现,这是打探他身份的机会。
萧衍没好气道:“他的身份,你问不起。”
她失望了:“问问也不可以?”
“他不想说,你便不可以知道。”萧衍懒懒道,“怎么,小姑娘瞧上人家了?”
“他长得好看,还比您厉害。”她瞧得明白,王子衍和云崕虽然走在一起,却压根儿不是什么密友。再说云崕生得那副皮相,打听他的异性不知凡几,她现在就是多问几句也不会引起怀疑。
萧衍脸皮一抽:“你怎知他比我厉害?”
“不然您为什么怕他,连他的事也不敢说?”
萧衍明白了,不由得啼笑皆非:“丫头片子,你就是使了激将法我也不能说。相信我,这是为你好。那厮性情阴晴不定,上一刻还笑脸相迎,下一刻就翻脸无情,断不是你能招惹的。”
“那不提他了。”她只是小做试探,也没认为萧衍会说。
咦?他忽然觉出不对。最开始想提问的人是他,怎么现在变成她的问题像连珠炮,一个接一个?现在这丫头一副小大人的作派,和方才、和县衙里瑟瑟发抖的怯懦女娃判若两人。
显然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也是,这冯妙君不过是商贾之女,父亲又去世两年,少了管教,她能懂多少上下尊卑?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轻易吃上官司?
他喜欢的是柔顺乖巧的女儿家,一旦识破冯妙君的刁蛮本性,心中就有些不喜。萧衍直起身子,正要夺回主导权,不意冯妙君又抢先道:“咱们来交换吧。我答您一个问题,您也答回我一个——不提那个人了。”
好像他也没什么损失?
“好。”他还是很有风度,“你先来。”
“这世上哪里藏书最丰、学问最多?”
“学问最多?”他抚着下巴沉吟。
“就是看过那里的书以后,我即能通晓世界上所有的秘密。”她眼里闪着好奇的光,“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天下知名的藏书阁不少,但若像你要求的那般,大概烟海楼最是符合。”他顿了一下,“‘浩若烟海’的‘烟海’。”
“那里有世上一切学问?”
“怎么可能?”萧衍被她的稚气逗笑了,“这世上知识如瀚海汪洋,任谁毕生都无法穷尽,又怎么可能全数收录?只是烟海楼原为浩黎国开国大帝的私人书阁,里面珍藏许多史前秘录、王朝异闻。浩黎国灭之后,烟海楼几经易主,却未毁于战火,反在后世屡有增补。去那里埋首穷经,就能知人所不知。”他最后补充一句,“现在么,它归晋国所有。”
他有一句话没说:那里也是晋国禁地,进出须得晋王谕令。眼前的冯妙君不过是个乡下女娃,一辈子都进不去烟海楼,这就不必说与她知。
冯妙君的眼睛却亮了。
鳌鱼的诅咒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时常让她寝食难安。她做梦都想解开它,可这事情又不能拿出来跟人讲。她也不认为这种云崕都不知晓的秘闻会随随便便印在什么坊书传奇上,所以最可靠的途径大概还是查找秘卷异闻,看看有无办法可想。
浩黎国的开国高祖是个牛人,他收藏的孤本想必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很爽快:“好啦,现在轮到我回答问题了。”
原本绕在嘴边的话,他突然没兴趣问了,于是改成了这个:“我问你,你推倒王婆后说的话,当真是县衙上交代的那几句?”
“那是当然。”冯妙君瞪大了眼惊诧道,“我对县令老爷不打诳语的。”她明知道那套说辞不能令人信服也必须一口咬死了,绝不能反水。她就是安夏国余孽这件事,万万不可暴露在魏国公子眼皮底下。
“那就没事了。”萧衍自嘲地笑了一笑,自己这话问得大失水准,七岁小儿都知道不能翻供。
冯妙君眨着眼问他:“您是不是想当我后爹?”
徐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风华正茂,满身都是成熟妇人的风韵。萧衍此来,的确存着一亲芳泽的意思,不过被冯妙君说破,反倒皱了皱眉:“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她眼里满是惊喜,“听说上都比我们这地方繁华千倍,我想去见见世面,我娘还可以在那里买大宅子,来往的都是贵人,还能请来好多的仆役服侍我,我看哪个不顺眼就炒了他!”
听她絮絮憧憬,萧衍更不悦了。他纵然一时惊艳于徐氏的美貌,可是他见过的漂亮女子也不知有多少,要是真纳一个乡下寡妇回都城,平日里接人待物也这么小家子气,那是给他堂堂魏国公子掉份儿。
冯妙君空有一副美人胚子的外表,却少了应有的教化,由此可以推断徐氏本人的教养了。
终归是,上不得台面啊。
这么想着,他心里那一点热切也就化了,淡淡道:“说笑而已,不必当真。”站起来就往外走。
冯妙君满面可惜地送他出了大门,一转头嘴角就挂上了笑容。
目地达成。
徐氏若被萧衍看中,此后可以平步青云,但两人身份必要被翻来覆去查个清楚,才被允许陪伴王子衍。安夏王后安排的身份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查证,冯妙君可没把握。
这个险最好不冒。
第18章 瞬息万里的真相
再者,云崕看来与魏国王室有些瓜葛,她要是随母进都,离这人无形中就更近了,这也非她所愿。
傍晚,徐氏归来,冯妙君将此事说完才问她:“您想不想跟着他?”
“我不愿。”徐氏想也不想就摇头,“对我、对冯记或有益处,可是安安怎么办?我不能为一己之私,将你置于危险当中。再说,王子衍那样的人物注定飞在天上,实非我等良配。”
冯妙君喉间微噎,好半晌才笑了:“您放心,他不会再来找您了。”
养母能看清其中利害,那真是极好,不必她再费唇舌。
“安安这么自信?”养女的话越来越令她信服了,这莫名的变化是何时开始的?好似从冯妙君那一回失踪以后。
“那是当然。”她知道,无论古今中外,有一种女子总是最招男人讨厌:
咄咄逼人的。
她今日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问萧衍的话又用上了小技巧,不说“您是不是喜欢我娘亲”,而以“您是不是想当我后爹”来偷换主体,让萧衍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他对徐氏的心本就不诚,现在不喜欢她,自然连带着也就不喜欢徐氏了,这便是移情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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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天午后冯妙君如果出庄门重走事故那天经过的老路,当会发现沿河二里外的一截废堤上站着熟人。
河水十来年前改了道,这一段堤坝荒废已久,坍塌多处,连荒草都长得比人要高了。
随从们正在忙碌,云崕脚下的陡坡已被清理出五丈见方,露出底下布设的一个阵法来。
这阵法是很规整的圆形,线条繁复、文字玄奥,皆以锐器入石三分,不见一丝紊乱。阵法四个方位上分别凿有小小凹槽,这会儿都是空的。
走出冯家庄的萧衍踱了过来,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穷乡僻壤还有这等玄机,怪不得你要赶来。这阵法之繁复,是我平生仅见,作何用处?”
云崕凝视着它,一边答道:“这是搬山阵。”
“搬山阵?”萧衍大讶,“传说中能让人一步迈出千里之外的搬山阵,这就是?”
“没有那般夸张,但几百里总是有的。”
萧衍啧啧称奇:“不是早就失传,怎么会出现在聚萍乡?”
“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四十年前。阵法纵然难绘,可是灵石难得才是它失传的主因。”云崕也半蹲下来,伸手顺着石缝摸索到凹槽,“灵石就嵌在这里。搬山阵每启动一次,就需要消耗四块紫色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