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州父端着个盘子从后经过,州围这一倒退撞到州父身上,州父手里的盘子应声摔落,瓷器的破碎声十分清脆。
一顿年夜饭在碎碎平安中开始。
州围习惯吃得少,即便暂停了工作,面对一桌子美味佳肴她也没松懈,严格执行高标准高要求,父母和弟弟才吃了个开头,她已经歇了筷。
州父州母当然是不依的,好说歹说,州围都坚持说自己饱了,不肯再进食。
州父威胁她:“吃完了可就30岁了啊。”
州围老家风俗是吃完年夜饭就长一岁,算年龄也用的虚岁,出生算一岁,每逢过年再加一岁,像州围这种生在农历年末的就很吃亏,虚岁要比实际年龄大差不多整整两岁,万一不凑巧生在年三十,那更惨无人道,第二天就直接晋级两岁,过一天就等于别人过一年的可不止西游记里的天庭。
大概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法毫无波澜面对这个数字,更别谈女明星。
就像秦岭淮河是南北分界线,30岁似乎是青春与否的分界线。娱乐圈都讲究实岁,州围乍一听到这“30岁”猝不及防,十分抗拒虚岁这种丧心病狂的计算法,有些奔溃:“什么三十啊,我才刚过完28岁生日没几天啊。”
话一说完,她回过神来,心情很复杂,她实在是太多年未曾在父母面前用这种带着撒娇和耍赖的语气说话了。
“可不就是30了吗,一眨眼,围围都三十了。”州母笑着帮腔州父,笑里带着点伤感,毕竟儿女的长大意味着父母自身的老去。
大人的世界观里是没有实岁这种东西的一席之地的。
接下来州围恢复安静,也没提前离场,等着父母和弟弟吃,只有被搭话了才应几句。
随着州父最后一个落下筷子,被赋予格外意义的年夜饭正式结束,州围起身,州父叫住她:“一会和爸爸一起看春晚吗,今天住家里的吧?”
州围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希冀,两秒钟内拒绝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无数遍,却怎么都没有说出口的力气。
*
林家。
长方桌上围着不少人,说说笑笑的挺热闹,尤其还有个孩子不肯吃饭,闹得鸡飞狗跳。
林爷爷,林父林母,林纵横,还有林纵横姑妈一家五口,他姑妈早些年离婚后没有再婚,独自拉扯着儿子长大。林纵横表弟比他小两岁,但大儿子已经四岁了,前不久又新添了个女儿,儿女双全,春风得意。
林纵横从回家开始就一直拿着手机打字,餐桌上也没有收敛的意思,林母忍无可忍,发怒:“纵横,一年到头在家吃不了几顿饭,有什么消息这么十万火急,连年夜饭也不能好好吃?”
林纵横就坐在林母对面,闻言他把手机翻转过去给母亲看,说:“方遇城。”
林母知道他最近在和方遇城一块忙着拍电影的事,既然是和方遇城在聊天,她面色稍缓,但还是板着脸说:“好好吃饭。”
林纵横默了一秒,难得顺从:“行。”
“纵横,”姑妈不知内情,自家儿子的婚姻问题和生育问题包括二胎问题都已经解决,无敌太过寂寞,她只好操心起侄子的人生大事:“你看小杰连孩子都两个了,你抓紧啊。今天怎么不把女朋友带回来。”
“老表,早知道你不带人小靓也不用白担心一场。”表弟小杰揭老婆的短,“为了不输得太难看她从早上就开始捯饬了,衣服都不知道换了几套。”
小靓恼羞成怒,红着脸打了丈夫两下:“要死了你,嘴上没个门把。”
一桌子人都笑,连林母也配合地扯了扯嘴角。
林爷爷语气里颇为得意:“那丫头是长得真俊呐,以后和纵横生个孩子随妈的话不知道得多漂亮。”
“爷爷,”林纵横无奈,纠正道,“随我也漂亮。”
林爷爷怀疑的小眼神又眯起来了:“是吗?”
吃完饭,也算完成一个仪式,林纵横在一大家子闹哄哄的聊天声里靠到沙发上,摸出手机给州围发消息,分别前说好了今晚她睡他那,所以他一上去就关心自己除夕夜的性/福:
「吃完没?」
「什么时候来接你?」
州围回:「今天住家里。」
春晚还没开始,州围先回了自己房间,还在整理行李,发完这条消息没多久,就接到林纵横电话,他的不满透过话筒清晰传达:“不是说陪我的吗?”
“明天陪你。”州围说。
林纵横反问:“这算什么补偿,你明天本来就陪我。”
胡搅蛮缠。
州围干脆也不理行李了,趴到一旁地毯上去和他煲电话汤:“我没说是补偿。”
林纵横穷追不舍:“所以你怎么补偿?”
州围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制止他:“别说。”
“不说可以啊。”林纵横笑一声,嗓音低沉下去,邪气极了,“你知晓并答应就行。”
州围:“……”
他却还要得寸进尺:“咽下去的那种。”
州围骂他:“老不正经。”
林纵横莫名其妙:“谁老?”
州围浑然不顾片刻之前自己还在抗议州父把虚岁套到她头上的行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拿年龄膈应林纵横:“你啊,你都31了。”
“我过29岁生日还不到四个月。”林纵横说。
州围很认真:“虚岁。”
林纵横“嘶”一声:“谁跟你讲虚岁。”
“你。”
“我不讲。”
“讲。”对话很幼稚,州围忍不住笑。
“好,讲。”林纵横答应得干脆,不忘初衷又把话题扯回去,这一次就说得直白了,“那你明天给我口。”
这人怎么这样。
州围捶着地板爆笑。
恋爱让人幼稚,就口不口和老不老的问题来来回回掰扯了大半天也不觉得无趣,最后还是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嬉笑打闹。
“围围。”是州父。
州围捂着话筒小声和林纵横说了一句“等一下”,也没挂断电话,径直去开了门。
州父笑着递给州围两个红包:“压岁钱,又长大一岁。”
州围如今身家颇丰,家里巨债早些年由她还清,州父州母在老家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超市,收入跟从前破产之前自然没法比,不过足够安安生生过小日子,并不靠女儿养活,州围定期给家里打的钱二老也不动,全给她存起来。某年州围从州绕口中得知,州父喝醉以后流泪:“我老了,没法把我女儿替我还的钱还给她了。”
从前州父州母到年夜饭后确实会给两姐弟压岁钱,不过州围已经六年没和家里过年,没料到自己虚岁30的人了还能拿到小孩子才能拿的红包,反应过来以后她推脱。
“爸爸知道你有钱。”州父坚持把红包塞她手里,“但压岁钱是不一样的,你拿着。”
两个红包都挺厚。州围没再推脱,说:“以后别再给我了,又不是小孩。”
“是小孩。”州父望着她笑,“在爸爸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
州围将手背在身后攥紧衣服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目送州父挺拔不如从前的身姿走下楼梯,她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泪如泉涌,怕被家人听到,也怕电话那头的林纵横听到,她捂着脸,压抑自己的哭声。
州家父女俩的对话,林纵横全部听清了,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他没有挂,一直等着,等着她收拾好心情装作若无其事,或者奔溃。
他等到了后者,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平地惊雷地响起,揉碎了他的心:
“林纵横,是我错了吗,是我太斤斤计较吗?”
那一瞬间,林纵横想好了一直决定不下来的电影主题。
作者有话要说: 帮基友推一本幻言。《才不要和你生孩子》by荚荚
?小说《人类拯救计划》中,人类为了拯救自己不被当做食物,决定让拥有特殊基因的男女相结合产下超强的下一代。
程小树无情嘲笑,没有任何感情就在一起生孩子,和牲口有什么区别,换做是我,分分钟教你们怎样做人。
“宾果,就是你了,祝你早日成为人生导师穿回来。”系统开心的按下启动键。
下一刻,程小树就和一个年轻男人被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
“脱吧。”男人长指解开衣扣,紧致的身材若隐若现,神色专注,像极了高中时代班上认真听话的模范生。
程小树愣了两秒,惨叫一声爬向被锁的门边:“放我出去。”
直男硬撩了解一下。
第58章
可这个世界上有哪有这么多的非黑即白呢。
是与非, 对与错, 在成人世界里形形色色,堪比打乱的毛线团, 越理越乱。不像数学题,即便再错综复杂,只要套上公式按照步骤走下去, 最终总得到一个循序渐进不偏不差的结果。
林纵横十分理解州围对往事的不甘怨恨, 也知道所有来自家庭的温暖会让她心软心疼。
这对她来说是一场劫难,可是对他来说,却是他遇见她的必经之路。亚马逊热带雨林有只蝴蝶扇了扇翅膀, 两周后引起得克萨斯州刮了一阵龙卷风;同样,有个姑娘偶然在深夜听到父母的对话失魂落魄,然后命运一步步推波助澜,千算万算, 最终把她引到他的身边。
若她安然无虞地长大,那么她大概会按照既定轨迹读完高中,考上大学, 待在老家的城市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与一个忠厚温和的男人结婚生子, 一生平平淡淡,
那他呢, 他的爱情又何处安放呢。
他一面叫她哭碎了心,一面却也近乎残忍地庆幸十多年前她的心曾那样被摔碎。
没有关系,他会一片一片把它们拼起来, 虔诚吻过那一道道的裂痕。
毕竟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人,州围的情绪失控并未持续多久,从奔溃的哭泣到压抑的抽噎,几分钟之内便稳定了下来,最后连呼吸也彻底恢复了正常。
“不和他们住一块,我来接你。”等她平静下来,林纵横对她说,他声音轻轻的,唯恐把易碎的玻璃娃娃又碰坏似的,“好不好?”
“嗯。”
林纵横说:“不稀罕做他的小公主了,来给我当。”
州围正扯了张纸巾擦眼泪擤鼻涕,让他这一说,手里动作停了下来,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很无奈地“喂”了一声。
是抗议。
前几天聊天的时候他给她发个了个表情包,那表情包叫做“做我的小公举,只吃几把不吃苦”。
林纵横沉默两秒,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茬来了:“我要说我不是那意思你信吗。”
州围:“……”
林纵横:“……”
短暂的跑题后回归正题,州围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
“不用了。”州围阻止他,“年三十你在家多待一会吧。”怕他不听,她又继续说,“我反正也要先理一下行李,没那么快。”
“行,你好了告诉我。”林纵横应下。
他和林母关系从小就比较紧张,这个家里总让他浑身冒刺,所以等长大后拥有了自由,他一年到头确实很少待在家里陪陪家人。此刻州围的事情让他对亲情有了多一些的思考,母子之间,至亲血缘,实在没有必要每次都是剑拔弩张和争锋相对。
州围说:“那挂了啊。”
“嗯。”
州围刚要把手机放下,话筒里林纵横忽然又叫她:“州围。”
“嗯?”她重新把手机举回去。
“多带些东西过来。”林纵横说,“和我一起住。”
这是邀请同居的意思。
放眼过去的十年,他们从来算不上同居,最多只能算一起过几个夜。
两个强势的人住在一块会不会彗星撞地球,州围没什么底,她也不知道这一次复合的欢喜究竟能持续多久,换了从前她大概会非常理智地拒绝,不过也许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和平和彼此之间的改变都带给她不少信心,所以她并不多恐慌,反而对此隐隐期待,所以在片刻的思量之后她答应下来:“知道了。”
“那给我当小公主?”
这次林纵横说得很不正经,话里的潜台词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
州围骂道:“去死。”
挂电话的那一瞬间听到话筒里传来他猖狂且不怀好意的笑。
林纵横收了线,慢悠悠晃出自己的房间走下了楼。
姑妈一家晚上还有家庭活动,已经告辞;林爷爷一向睡得早,基本饭后半个小时就会回房休息;阿姨也要回家过年;林纵横的父母向来不对盘,婚姻关系在很多年前就名存实亡,闲着没事不会招惹对方,完全靠着利益才栓在一块。所以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客厅此刻只有林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林纵横从楼梯看到她的一瞬间,心里泛起一阵心酸。
林母看起来很孤单。
看到林纵横,林母原本正在发呆的呆滞目光重新聚起精神,很平静地接受儿子比别人更不可能会陪她的现实,她站起来,语气淡淡,并不露情绪:“要走了啊?”
“没,我再坐会。”林纵横迎向她走去,在她身旁坐下来。
这个结果令林母很意外,她顿了顿,确定林纵横真的看似正儿八经地欣赏起了电视节目,才重新在位置上坐下。
两相无言。
林纵横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这样和平安宁地陪伴母亲是多少年前,大概得追溯到童年时代。
母子一场,当成这样,他觉得有些讽刺,也有些难过。
林纵横的手机就捏在手中,这是个举国同乐的时间节点,各种祝福的微信和短信不断,手机时不时嗡嗡震上两声,详细消息在锁屏上会显示,他时不时低头看上一眼,不是州围就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