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围的微信大概过了半小时才来:我好了。
林纵横回了个“OK”的emoji,对林母说:“妈,我走了。”
他发消息完全没避着林母,所以林母知道他要去找州围,只冷淡地点点头,并未起身相送。
“本来我吃完饭就想走了。”林纵横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是她让我陪陪您。”
林母视线从电视上挪开,看他一眼,这点小恩小惠并不能让她为之所动容。
林纵横尝试着开口:“妈,你能不能……”
“别说了吧。”林母打断他,重新把目光放到电视屏幕上去,“大过年的,我不想和你吵。你应该也不想。”
林纵横看她的侧影几秒,放弃,再次说了声:“那我走了。”
林母没有回应。
林纵横离开,轻轻将门阖上,隔绝了那满屋的冷清和寂寥。
巨大的水晶吊灯和四围的副灯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投在昂贵大气的家具饰品上,端的是富丽堂皇,林母形单影只坐着,像身处一座华贵的牢笼,亲情的,爱情的,家庭的牢笼。
*
估摸着林纵横该到了,州围把一个大行李箱提上走进了电梯,按了一楼,她的房子加上地下室也不过4层,除了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会用一下电梯,平时这大家伙都形同虚设,只是她的腿距离骨折还不到伤筋动骨的一百天,而她恢复期又没有好好休养,行动起来还是不太利索,一用力就会痛。
电梯到楼下,正逢州父准备上楼,看到州围,州父笑:“我正准备……”
我正准备叫你看春晚。
后半句话随着看到州围脚边的行李箱戛然而止。
州围说:“不看了,我还有工作。”
她要暂退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凭着当时那几波热度弄得差不多人尽皆知,但如果不是近身那几个工作人员,别人也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时候停工,所以州父没有怀疑,只是叹了一口气:“刚才不是说陪爸爸一块看春晚的吗。这还过年呢,就不能休息两天吗。”
“临时情况。”州围笑笑。
“那你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州围仍是没有说实话:“再说吧,还不确定。”
她还未曾告知家里自己暂退时间内的计划是去读书,电梯下来的几秒钟时间内,她不是没想过一时冲动撕开这多年来的伪装算了,只是终究是不忍,看到父母因没来得及染黑而在两鬓露出的白发,看到他们眼角的皱纹,还有他们眼睛里的心疼和挽留。
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所以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伤害所爱之人,自己只会更痛。
不过留学的事情迟早会被知道,到时候父母即便不知道她当时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多多少少能懂她当年放弃的究竟有多么重要,而他们,又还记得当年说过什么吗,又会为此感到后悔或抱歉吗。
州围不知道。
帅帅考虑周全,早就把林纵横的车辆信息反馈给了物业,所以林纵横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把车停到州围家地下室。
州围不想让父母看到他引起无端的不愉快,所以坚持没让他们送她,州父州母当然不依,所以她拉着州绕当了挡箭牌,只说有事要和弟弟单独说,把不情不愿的州绕拐下了楼。
“姐,什么事啊?”州绕惴惴不安,前一个月里他每天跟妃子给皇后娘娘请安似的问候州围,撒泼打滚卖萌撒娇,军令状立了一沓,毒誓发得老天都快被他烦死了,才终于勉强换来了姐姐的原谅。
州围不理他,这时电梯门开,州围被车灯照得微微眯起眼,她抬起手遮住了眼睛,无情无义地对州绕说:“好了,没你事了。”
州绕到这时也明白过来了,他这是被人当枪杆子使了,无言以对之余,他朝林纵横挥了挥手当做打招呼,然后识趣地麻溜滚蛋给人腾空间。
“保密。”州围叮嘱。
“哎呀,”州绕的声音在合上的电梯门后响起,“知道了知道了。”
地下室只剩下林纵横和州围。
林纵横开了车门缓缓朝州围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清晰无比,到她面前半步距离他驻足,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另一手圈在她臀下跟抱小孩似的将她单手抱起:“走吧小公主,跟我回家。”
第59章
开到半道, 林纵横手机响起个电话。州围原本在看窗外, 听到声响,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 他手机连了车载蓝牙,车子的中控显示屏上显示电话来自“方遇城”。
州围又把头扭回去,听到林纵横接听:“喂。”
“又干嘛去了, 微信都不回?”方遇城上来就是一句气势汹汹的质问, 跟查岗似的。州围想起这两人的纵/欲cp,嘴角勾了勾,男人之间的友情腻歪起来别说是女人之间, 就是比情侣之间都腻歪。
“不玩。”林纵横干脆利落地拒绝,他陪林母那会在锁屏界面看到过方遇城的微信,只是没回而已,所以他知道方遇城是为了什么事, 晚上十点Killers有个新年特辑副本,算是给国服玩家的福利,并且会根据进度列排行榜, 方遇城约他组队冲击榜单。
想到预告里面的丰厚奖励,林纵横还是心痒难耐, 不忍弃权,遂向方遇城提出无理要求:“你帮我一块打了吧。”
副本是限时的, 准备大展宏图的方遇城并没有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一口回绝:“少来,冲榜我哪有空帮你打。不是我说你他妈有什么要忙, 连打个游戏的时间都没有。”
林纵横不说话了,手伸到副驾驶位,圈住了州围三个手指。
州围知道他什么意思,她也不说不行,正好前方不远处就是个酒店,她扬了扬下巴:“你给我停那吧。”
林纵横:“……”
电话那头听到她声音之后彻底熄灭希望之光的方遇城:“……”
两秒后,方遇城闷声不吭把电话切了。
林纵横:“……”
州围不理会他的垂头丧气,继续看窗外风景。
“几何家那位不是教你玩了,你不喜欢吗?”林纵横仍企图翻盘。
“不喜欢。”而且那丫头教了她二十分钟就叫嚣孺子不可教也,宣布师徒情缘到此为止。
林纵横有些头疼:“那你以后都不让我玩游戏啊?”
住在一起需要磨合的事情会非常多,个人空间,生活习性,脾气,作息,当然包括游戏也是其中一大分歧。
州围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玩。”
“确实没有说不让。”林纵横点头,“你只是让我二选一,玩了游戏就不能玩你。”
州围听得出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用词要是换个轻松的口吻能算是打情骂俏,但是在那样的语境下着实不大好听,这让她那点和他长期共处一室的信心和期待都开始急速降温冷却,因为她的沉默,车里陷入寂静。
几秒钟之后,林纵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有些过分,放软了身段求和:“好好好,不玩。”
州围深知这是男人为了解决矛盾不顾后果一时冲动说出来的话,一张空头支票而已,谁信谁傻。他网瘾不算夸张,但游戏属于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剂品,等住在一块的新鲜感散下去,他绝无可能做到不碰。
换了从前州围不会和他推心置腹。不过今非昔比,走下去的路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她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我没有不让你玩。但是这才第一天你哪怕装给我看也收敛点啊。我连你家都还没到你已经开始拿游戏挑事,未免太猴急了,给我的体验很不好。如果一开始就因为游戏闹矛盾,我们可能不适合住在一块,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的错,sorry。”林纵横拉过她的手送至自己唇边啄一下,“适合,不要保持距离。”
州围笑笑,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轻轻捏捏他的脸:“嗯。”
无边温柔。
一进家门,林纵横贯彻落实玩不了游戏就玩女朋友的方针,奈何四只狗早听到动静等在门边,门一开就一窝蜂全拥挤了过来,簇拥在脚边不停往二人身上扑,闹得不得安生,林纵横烦躁地松开州围的唇,依依不舍在她身上揉了两把才放手,然后视而不见狗子们的热情,一边把人往卧室的方向带一边批评助理办事不靠谱:“牙牙怎么又不把狗关好。”
“林纵横,”州围无奈,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在一堆毛茸茸的绊脚物中前行,“你不累吗。”
这才几个小时。
住在一块性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但是他未免太没节制了些。
闻言林纵横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你晚饭没吃饱吗?”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州围:“……”
游戏和女朋友到底哪一样比较好玩。
玩游戏的方遇城和玩女朋友的林纵横彼此在心里吐槽了对方一句“傻逼”。
方遇城和好友组的队伍一路过关斩将冲到了前十,过程中拿了好几个极品限定装备,收获颇丰,统统截图发给林纵横以示炫耀。
林纵横收到消息,一张张图片划过去,看着那些极品的属性,心头惋惜当然存在,不过抱着怀里的不着寸缕的柔软身躯慰藉了一切,就算错过再多装备也谈不上亏。
方遇城:「出了个重复的,要不要?」
方遇城:「叫一声爸爸,这些都给你继承。」
与此同时,州围晃晃林纵横的胳膊:“渴。”
“我去拿。”林纵横一个「滚」字就打在输入框里都没顾得上给方遇城发过去,收了手机,披了睡袍下床,看到她的样子,他一边系腰带一边弯下腰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调笑,“辛苦州大影后了。”
不为人知的往事露出阵脚,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备解除,当双方都尝试着放下自己的骄傲和自我为着同一个未来努力,两颗心终于从未有过的接近,甚至比十年前还要靠近。
林纵横端了水杯回来,喝一小口,并不咽下,俯下身覆上殷红的唇。
亲昵被微弱的床头灯晕开,渗入空气中每一个分子;缱绻藤蔓般蔓延生长,束缚人沦陷于温存之中。
州围闭着眼,抓着他的睡袍前襟,一点点从他口中汲取水分。
如此反复三次,林纵横问:“够了吗?”
州围仍是不睁眼,疲倦点头。
他在她眼睛落下轻轻一吻,放下水杯,关灯,上床抱过她。
州围手搭上他腰侧往他怀里钻了钻,困归困,却没有睡着,半晌,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那株兰花。”
林纵横不知原委:“什么?”
“兰花。”州围重复,她没什么力气开口说话,几个字蹦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啊。”林纵横算是记起自己客厅电视机旁的兰花了,林母送过来的。
州围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还是我妈生的呢。”林纵横早忘了林母送过胡辞一样的,只当州围是因为兰花是林母送的才不喜欢。
州围还是摇头。
把她折腾得太狠了些,弥补心理下林纵横百依百顺,反正一盆兰花而已,他根本懒得计较什么:“那我把它弄走。”
州围终于点头。
“需要现在立刻吗?”
州围摇头。
现在要抱。
没人再说话,睡意很快袭来。
林纵横半梦半醒间,听到州围问:“到12点了吗?”
他被吵醒,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胡乱亲她一下,亲完没移开,迷迷糊糊地哄她:“别管。”
“12点到了吗。”州围孜孜不倦。
林纵横花了两秒从滔天的睡意中挣脱出来,叹一口气,任命地伸手摸黑找手机,手机屏幕光亮,他双目酸涩地眯起,看了一眼就赶紧锁屏扔手机,闭眼重新抱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过了。”
既然12点已过,便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了。
他敷衍道一声:“新年快乐。”
州围在他胸口捶一拳。
林纵横困得要命,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作乱:“乖,睡了。”
然后他的意识继续下沉,快沉到底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几个数字电光火石闪过,他“嚯”地挣脱困乏,猛然睁开眼,正好撞进黑夜里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到他睁眼,那双眼睛笑成弯的弧度,随着眼眶的挤压,那噙在其中的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枕头上,“嗒”地一声,像熔浆落在他的心上。
烫得他的眼眶也一下子热起来。
这天不单单是农历的大年初一,也是公历的2月10号。
11年前的2月10号,是他在吻戏开拍前抢走她初吻的日子,也是这一天起,他们以浪漫关系确定彼此全身心属于彼此。
从此注定互相纠缠。
可这11年,除却拍摄《途穷》,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
最先相恋的四年,他兼顾学业与电影,忙得整天不见影;她只比他更忙,几乎从不停歇,因为很缺钱,不像现如今连天价综艺都可以拒绝,那时她电影、电视剧、广告,只要质量过关,除了因为性格问题拒接综艺,别的样样都接。不算《途穷》,两人待在一块的时间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两个月。
然后是在异地和争吵下筋疲力竭的分手,这一分就是近6年。
杨导的宴会上惊鸿一瞥,旧情不可抑制地复燃,可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这一场和好短暂到只有3个月,待在一块的时间可怜到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星期。
他们继续背道而驰。
老天安排这样的两个人相爱,从脾气到生活轨迹都诉说着恋情的举步维艰,互不相让,以至伤人伤己,走到末路穷途的时候只剩分开是唯一的出路。
回顾这十一年,到处都是蹉跎。
可是这十一年,也分别努力着,互相惦记着,所以依然相配,也依然相爱。
你可知,这殊途同归究竟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