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思索片刻, 无奈道:“诸事繁杂,人手却不足, 看来,只能分头行事了。”
“道理是如此。”梁左朴面露为难之色,慎重说:“但具体应该怎么分派差事?这个得认真商量商量。”
魏旭点点头,“全凭大人安排。”
姜玉姝突想起件要事,忙关切问:“对了,我想起件事!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建造粮仓,没钱可行不通。上个月我托人打听过,当时朝廷尚未拨下银款,不知现在拨下来了没有?”
“哦,等了月余,日前已经拨下来了!”梁左朴笑了笑,扶扶暖帽,两手比划着告知:“十万两,全寄放在西苍府衙银库里,朝廷委派专人掌管。咱们若想动用银款,必须遵照规矩,征得监官准许,才能支取。”
建造军储粮仓,用地、工匠、砖瓦木料、层层关系、官场应酬打点……繁杂琐碎,非精明强干者,无力胜任。
姜玉姝听着听着,不由得眉头紧皱,坦率慨叹:“唉哟,光听着就觉得麻烦!梁大人,对于营造工事,其中无数门门道道,我实在一知半解,此等重担,只能请您挑大梁。”
其实,郭弘磊早有嘱托,梁左朴当场便答应了。他和善笑了笑,安慰答:“放心,放心,我明白。建造粮仓一事,无需你出面,术业有专攻,姜特使擅长农桑,今后专心督促屯田即可!”
姜玉姝松了口气,“多谢大人体谅。”
这时,魏旭心思转了转,改而好学地表明:“如果大使不嫌弃,在下十分乐意跟随效劳,学着办差,分担些公务。”
“不敢,不敢,咱们是同僚,都是新上任,谁也别嫌弃谁,一切商量着办吧。”梁左朴摆摆手,当仁不让,爽快道:“手头两件急务,耽搁不得,既然二位同时推举,我也不虚推辞了,将尽快返回府城,张罗建造粮仓事宜!”
姜玉姝欣然一笑,“那就辛苦大人了。”
“嗳,分所应当!”
梁左朴呷了口茶,话锋一转,字斟句酌地说:“眼见为实,咱们得亲自去庸州考察考察,根据实情商定数额,好给官府分派差事,到时让他们按照规定的数额上交屯粮。姜特使巾帼不让须眉,当仁不让,少不得辛苦走一趟庸州,但魏老弟嘛……”他打住话头,迟疑不语。
姜玉姝欲言又止,想了想,没吭声。
“但凭大人安排。”魏旭深感遭人嫌弃,咬牙保持微笑。
梁左朴思前想后,别无良策,最终下定决心,温和嘱咐:“断无让一个女人家独自前往庸州的道理。考察一事,交由姜特使和魏副使共同负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姜玉姝尚未开口,魏旭立刻起身,拱手说:“今后请特使多多指教。”
她客气起身还礼,“不敢当,互相照应吧。”
“一定。”魏旭彬彬有礼,不禁暗感欢喜。
梁左朴再次扶了扶暖帽,“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了!咱们商议商议,再定个章程出来,早日分头行事。”
三人商议至晌午时,县令夫妇打发小厮来邀请:
“我家大人略备薄酒小宴,请三位大人赏脸光临。”
梁左朴率先起身,暂搁下公务,乐呵呵地说:“知县大人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二位,咱们先去用饭,略歇会儿,下午再继续议事吧?”
姜玉姝疲惫起立,“好。”
“请。”魏旭侧身抬手,让她先行。两人相距甚近,他忍不住趁机瞥视,惊奇于女同僚整张脸白皙无暇,春光明亮,照得她肌肤似乎吹弹可破。
姜玉姝早饭吃得匆忙,饥肠辘辘,一心想着午饭,浑然不觉地抬手,“请。”
不消片刻,一行人陆续迈进后衙小宴厅。
由于仅有一个女官,为免姜玉姝尴尬,新任县令刘桐不得不破格,叫自己夫人也出席。
席间除了县令夫妇之外,裴文沣亦在席。
县令夫人笑容满面,快步相迎,靠近便挽手,亲昵问:“玉姝,饿了吧?我特地叫厨房烧了几道都城风味菜肴,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姜玉姝忙答:“劳您费心了,味道想必是好的。”
“入席入席!咱俩挨着坐,聊聊天。”
“哎,您先请。”
玉姝?不知是哪两个字?魏旭尾随,默默好奇。
刘桐招呼道:“诸位,坐,都请坐。”
“大人先请,您快坐。”梁左朴与魏旭连连拱手,谦让半晌,众人才一一入席。
裴文沣望着表妹,温和说:“我沾了你们的光了,来蹭一顿午饭。”
姜玉姝笑了笑,“哪里的话?凭表哥与刘大人的交情,根本用不着沾谁的光。”
“哈哈哈,在座诸位都是贵客!”刘桐熬了十几年,终于升为县令,红光满面,热情招待客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融洽谈天说地。
其中,姜玉姝和县令夫人饮的是茶,以茶代酒。
“啊?”
刘桐愣了愣,惊讶问:“你居然要去庸州?”
姜玉姝颔首,“职责所在,非去不可。不亲眼勘察一番,我们无法得知庸州具体现状。”
梁左朴仍戴着暖帽,苦笑了笑,向众人解释道:“诸事紧迫,偏偏人手不足,无奈之下,只能辛苦姜特使走一趟。”
“大家都辛苦。”姜玉姝干劲十足,“等粮仓落成,估计就轻松了。”
“唉呀,听说庸州百废待兴,衣食住行想必多有不便。”县令夫人关切提醒:“出门在外,你千万多加小心!”
姜玉姝扭头答:“多谢夫人关心,我会处处小心的。”
刘桐吃了一筷子菜,拿起帕子擦擦嘴,提醒道:“仔细想想,倒也无妨。潘大人升迁了,如今他就在庸州,有熟人便好办事,到时你不仅可以住进府衙后衙,外出勘察时,还可以请潘大人派衙役护送。”
“好主意!”刘妻点头附和。
姜玉姝从善如流,“为防万一,能借住府衙是最好的,如有必要,我会请潘大人相助。”
“怕什么?”裴文沣略昂首,放下酒杯,不容置喙地嘱咐:“你们别急着动身,稍等几日,待我忙完手头案子,同去庸州,彼此有个照应。”
“对!”刘桐喝得微醺,拍掌赞同,叮嘱姜玉姝,“文沣马上要去庸州上任,恰巧同路,你们结伴同行,应该万无一失!”
刘妻附和丈夫,“太好了,有你表哥护送,免得提心吊胆。”
受郭弘磊之托,梁左朴正担心女同僚,闻言忙拱手,“如此甚好!有劳裴大人了。”
“多谢。”魏旭面色如常,却心想:你们恐怕不知情,我却刚从都城赶来,曾经派人暗中打探过,侍郎千金与其表兄、与侯府公子的种种不堪传闻,一度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裴文沣喝酒不上脸,越喝脸色越白,还礼并平静答:“顺手之劳而已,又是照顾亲戚,无足挂齿。”
席间热热闹闹,姜玉姝见状,只得咽下婉拒的话,若无其事道:“那就麻烦表哥了。”
“表妹不必客气。”裴文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丝毫没尝出醇香酒味,只觉烦恼苦闷。
饭毕小憩两刻钟,便继续商议,忙碌至傍晚,姜玉姝才离开县衙,登上马车回家。
夕阳西下,车轮辘辘,马车安稳回到广昌巷。
她被一名仆妇搀下车,另一名仆妇手拎两个蝴蝶风筝。
“婶婶回来啦?”
“哎呀,风筝!”郭煜迫不及待,急切跑出来迎接,欢呼雀跃,踮脚够风筝,惊喜问:“蝴蝶——咦?两个?”
姜玉姝步履轻快,摸了摸侄子脑袋,叮嘱道:“你一个,另一个给宝珠。”
“哦,行吧,谢谢婶婶!”小胖墩一手抓着一个风筝,飞奔向南房,愉快大喊:“妹妹?宝珠妹妹?哈哈哈,婶婶买了新风筝,快出来玩!”
有婆婆在,儿媳外出一整天,回家得先见过婆母。
姜玉姝径直迈向正房,刚进门,便见王巧珍哄得婆婆眉开眼笑。
她定定神,行礼问候,“老夫人。大嫂说了什么事啊?令您这般高兴。”
“回来了,坐。”王氏语带笑意,关切问:“没什么事,只是你嫂子幽默风趣,逗人发笑罢了。怎么样?你上任首日,一切顺利吗?”
婆媳并排坐在矮榻上,王巧珍挽着婆婆胳膊,笑吟吟问:“没人刁难你吧?”
姜玉姝落座,含笑答:“挺顺利的,没人刁难我。”顿了顿,她告知:“不过,上峰给我派了件差事,让我去一趟庸州,勘察耕作情况。”
王氏一惊,“什么?”
“庸州?”王巧珍撇撇嘴,“听说那地方不大太平,你可要小心些。”
姜玉姝心知瞒不住,也光明磊落,不愿遮遮掩掩,索性坦言相告:“老夫人和嫂子请放心,我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同僚和亲戚结伴同行,加上随从们,至少十几个人,应该不会出意外的。”
王氏愣了愣,“亲戚?”
“什么亲戚?”王巧珍瞬间有所猜测,屏息细听。
姜玉姝心平气静,“我表哥。他恰巧要去庸州上任,同路。”
王氏皱眉,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连摇头,难掩不悦之色,严肃吩咐:“玉姝啊,当年的事,我就不提了,也从不准下人议论,但你、你——你自己要有分寸!唉,怎能与裴大人结伴同行呢?”
“如果你那样做,弘磊颜面何存?”
作者有话要说:
王巧珍:对!你那样做,弘磊颜面何存?【吃瓜兴奋脸】
第127章 大发脾气
弘磊颜面何存?
婆婆当着长媳的面, 质问次媳这种话, 究竟什么意思?
只差没直白责骂次媳“不守妇道“了!
事关名誉, 加之昔日蒙冤百口莫辩时, 婆婆经常嫌恶训斥次媳……瞬间, 种种不快悉数涌上心头。
姜玉姝纵有再高的涵养, 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当场脸色一变, 面无表情,语调平平, 连声反问:“不知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已经解释清楚,去庸州考察, 是上峰分派的公差,不能推辞。至于和表哥同行, 是县衙与同僚们一起商定的, 图个人多,声势壮胆气足, 以防途中遭遇劫匪或其它意外。”
“身负差事, 外出办公, 至少十几人同行, 大家各忙各的, 光明磊落。难道您认为我是单独约表哥去庸州游山玩水吗?”
“亲戚之间,同朝为官,假如过度遮遮掩掩, 岂不生生弄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自讨嫌疑!”
“你——”
王氏怒形于色,昂首喝问:“放肆, 你是在跟谁说话呢?做婆婆的关心儿媳妇,叮嘱了几句,你竟拉下脸说了一大堆,成何体统?”
“唉哟。”王巧珍不服弟媳妇已久,暗中幸灾乐祸,挽着婆婆胳膊晃了晃,打圆场道:“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气?息怒,您老息怒。婆媳拌嘴,若是被下人听见,多不像话,显得咱们家没规矩似的。”
长媳一劝,犹如火上浇油。王氏怒火愈盛,却因今非昔比,勉强克制着脾气,忿忿道:“谁先动气的?我倒想‘有话好好说’,可你看看,玉姝那副神态!”
王巧珍蹙眉,好声好气,贤惠劝说:“玉姝啊,婆婆上了年纪,倘若一时不慎,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做媳妇的岂能往心里去?家和万事兴,消消气,都消消气,坐下商量。”
“哼!”王氏黑着脸,欲言又止,终究顾忌次媳女官的身份,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严厉训斥。
姜玉姝端坐,腰背挺直,注视上首亲昵紧挨的姑侄俩,倍感无力,恼怒渐渐褪去,迅速恢复冷静,缓缓说:“并非我故意不尊敬长辈,而是婆婆刚才的话戳人心窝子。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血肉之躯?如果我永远沉默,恐怕得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白受窝囊气。因此,所谓‘当年的事’,索性今晚挑明了罢。”
“挑明?你想怎么挑明?不怕戳了自己心窝子啊?”王氏十分没好气。
王巧珍附和婆婆,“算啦,已经过去了。聊起那些,你该更加不高兴了。”
姜玉姝微微一笑,感慨答:“我原本以为过去了,谁知刚才一提‘表哥’,二位便如临大敌,似乎我马上会抹黑郭家,甚至连‘弘磊颜面何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事关名誉,叫人如何不生气?”语毕,她站起,身姿高挑,居高临下,肃穆说:
“论礼,儿女本不该指责长辈之过,但实在被逼无奈,忍无可忍!横竖清者自清,聪明人早已经发觉真相,所以今天我不怕抖搂家丑:事实上 ,如果不是继母暗中动手脚,设计陷害,我根本不可能嫁入郭家!”
时过境迁,王氏早已回过味了,但始终嫌弃声名狼藉的姜大姑娘。她板起脸,皱眉阻止,“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况且,即使你继母犯错,毕竟是长辈,你要尊敬她。”
王巧珍却半信半疑,至今猜测弟媳妇并非完全无辜,嘴上说:“别提扫兴的事儿,坐下聊。”
姜玉姝义正辞严,再次为姜大姑娘解释,沉痛表明:“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我无法为自己做主,阴差阳错,仓促嫁进郭家,备受讥讽嘲笑。但外人造谣生非之余,也不想想,假如我真如传闻中那般‘贪慕荣华富贵’,明明如愿以偿,却何苦几度自杀?甚至成亲当天上吊,若非弘磊突然回房……一早气绝身亡了!”
“结果,时至今日,仍因为往事遭人怀疑。唉,真叫人心寒齿冷。”语毕,她明白不能光靠讲道理,果断抽出帕子,捂着眼睛,哽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