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官迷,也不贪财,当特使的时候东奔西走,累死累活,年俸禄折合银子四百多两,虽然比平民百姓宽裕,但挣的都是辛苦钱。假如我没当官,多半会经商,姜苁、土豆粉条、皮子香料等等,挑一样最拿手的,潜心钻研,我不信自己一年挣不了四百两!”
“但我当官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按律,官员不能经商。我生怕辜负朝廷的信任,勤勤恳恳办公,结果呢?御史风闻言事,上司未经查证就下了罢免、停职令,实在太让人失望寒心!”
姜玉姝既忿忿不平,又对上司失望,凝重表示:“我气愤不服,不仅是因为丢官,更是因为被冤枉。”
郭弘磊听完,沉默半晌,不可思议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不当官就去经商?你居然想当商人?”
“啊?”姜玉姝回神,斜掠鬓发,懊悔暗忖:糟糕,一时气愤,说溜嘴了……他生长于勋贵侯门,自幼认定与商贾“不是一路人”;而姜姑娘乃侍郎千金,大家闺秀的嫁妆铺子等财产,指派专人打理,她们只管收钱、花钱。
士农工商,按常理,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姜姑娘不可能对商业感兴趣,他也绝不会允许妻子经商。
思及此,姜玉姝果断话锋一转,否认答:“怎么可能?气话而已,我才不会去经商呢。”
“真的?”
“当然啦!”姜玉姝心虚,灵机一动,迅速从账簿中翻出一本薄册子,晃了晃,打岔问:“我看了一早上的账本,这个是刘村庄子去年的收成,出乎意外,非常不错,当初派老周当管事,挑对人了!你说,应不应该额外奖赏他?”
账册递到眼前,郭弘磊下意识接过,略翻了翻便放在桌上,“当赏则赏,你做主。”
“嗯,我正在考虑。”姜玉姝悄悄松了口气,误以为成功岔开了话题。
不料,下一瞬,郭弘磊头疼说:“当官抛头露面,经商更是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两者相比较,我宁愿你当官。”
姜玉姝眸光闪了闪,讷讷说:“我、我也可以做点别的嘛。”
郭弘磊缓缓靠向椅背,剑眉星目,俊朗威严,“行了,不必否认,我还能不了解你?”
“咳,哦。”姜玉姝尴尬喝了口茶,试探问:“哎,你明明打听到了消息,却想隐瞒,你、你本来想怎么样?”
郭弘磊坦率答:“我本来想:天赐良机,正好顺势辞官。”
“辞官?”姜玉姝讶异睁大眼睛。
郭弘磊颔首,“我原本已经计划妥了:女官被弹劾,因为身份特殊,朝廷必定派人查证,到时,一则凭借真相,二则为了保全皇室脸面,结果只能是‘无罪’。”
“你恰巧怀孕,而且是双胎,孕中含冤受屈,惊惶不安致使身体虚弱,理应休养几年。等到真相大白之后,我替你提出辞官,十有八/九会获得批准。”
“无论是谁,无论如何赏识人才,只要他在乎名声,就绝不会强迫一个孕妇、或产后的弱女子为国效力。”
姜玉姝愣了愣,“你替我辞官?这种事能代劳吗?”
“我以丈夫的身份,再请岳父帮帮腔,顺理成章,十拿九稳。”郭弘磊胸有成竹,旋即一拍扶手,叹道:“不过,你整天闷闷不乐的,甚至开始琢磨经商之道,吓得我犹豫了,暂未采取行动。”
姜玉姝哭笑不得,抬手拧了他胳膊一把,脱口嗔道:“即使我没有闷闷不乐、没有经商的想法,你也不能悄悄替我辞官啊!”
“凡事要有商量,如果你敢先斩后奏,休怪我生气,说不定气得以牙还牙!”
郭弘磊虎着脸,“所以,你就是闷闷不乐,就是在琢磨经商了。刚才还硬不承认。”
“我——”姜玉姝哑口无言,索性又拧了他几下。
郭弘磊不痛不痒,任由她拧,好整以暇问:“怎么?恼羞成怒了?”
“对,恼羞成怒!哼,我发怒是为了让你明白: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准隐瞒,别让我干着急。”
郭弘磊坦荡荡,“我何时隐瞒其它了?这件事,哪怕我十分想趁机替你辞官,最终也没忍心行动。”
“多谢多谢!”
姜玉姝得知弹劾一事尚有转机,无需蒙受不白之冤,峰回路转,心情自然变好,亲昵拧他几下,紧接着倒茶,殷勤说:“抱歉抱歉,我不该动手的,失礼得罪之处,还望二爷海涵。喏,快喝了这杯茶,收下赔礼道歉。”
“岂敢推辞?”郭弘磊无奈失笑,接过赔礼茶。
姜玉姝既紧张,又莫名斗志昂扬,作虚心求教状,“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朝廷派人查证的时候,我又应该做什么?”
郭弘磊放下茶杯,搂她入怀,“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别怕,等查证时,不管派了哪个钦差来,想必不至于故意刁难孕妇,顶多询问询问情况,到时,只要军中无事,我一定回来陪你。”
“嗯。”姜玉姝倍感心安,暗自庆幸于嫁给了一个愿意尊重、乐意包容妻子的男人。
夜间,一家老小融洽闲聊。
三个孩子玩了半天,又累又困,陆续被奶娘带回房就寝,厅内霎时安静多了。
王氏着急犯愁,扼腕说:“唉,阿哲和轩儿年纪只差两个月,老大不小了,至今尚未成亲,真叫人犯愁!县里差不多的姑娘家,我大概都了解过了,总没发现合适的。”
郭弘哲和郭弘轩不免尴尬,默默品茶。
“统统不合适?”郭弘磊皱眉想了想,问:“当地刘知县的女儿,不行吗?”
王氏坚决摇头,“过于活泼,不够稳重。”
“那,现任庸州知州、潘大人的侄女,也不行吗?”
王氏再度摇头,“潘姑娘我见过,她体格偏瘦,性格似乎有些阴沉。”
郭弘磊按照曾经的谈话,连问六个,王氏均摇头,“不妥,都不妥。”
活泼的不行,沉闷的不行,精明的不行,娇气的不行……
郭弘磊字斟句酌,缓缓说:“结亲讲究门当户对。郭家今非昔比,高门闺秀恐怕不甘愿下嫁,母亲给三弟四弟各挑一个小家碧玉,只要贤惠——”
“你误会了,娘并不是不满意她们的家世。”
王氏叹了口气,郑重表示:“门第、家境、容貌较差,皆无妨,重要的是品格,孝顺贤惠、安分守己的姑娘,才适合当正妻。那些过分伶牙俐齿、爱掐尖要强、自私贪婪懒惰的,绝不能娶进家门!娶妻娶贤,宁缺毋滥。”
郭弘磊颔首,“当然不能草率。”顿了顿,他温和提醒道:“但人无完人,太挑剔的话,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三弟和四弟?”
“这、这——人选太少,没什么挑选的余地,我根本没挑剔。”王氏愁眉不展,唏嘘说:“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之余,往往高嫁低娶,因此,我干脆拒绝了都城亲戚家的姑娘。”
姜玉姝心知肚明,暗忖:从前,婆婆很喜欢像大嫂、廖小蝶那样机灵嘴甜的,现在却喜欢本分老实的,分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她定定神,赞同说:“老夫人考虑得对。天南海北,都城姑娘若是远嫁西北边塞,想必样样不习惯,难以适应,还是从本地找。”语毕,她含笑问:“三弟、四弟,你们认为呢?”
郭弘哲脸微红,腼腆答:“我、我不懂,全凭母亲做主,哥哥嫂子做主也行。”
王氏满意点头。
“咳咳。”郭弘轩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提出要求,“门第和家境无所谓,我和三哥再无能,料想也不至于沦落到靠妻子嫁妆为生的地步。但、但容貌嘛,能不能挑一个标致点儿的?相貌太丑陋的话,我实在、实在……无法接受。”
姜玉姝忍俊不禁,“放心!老夫人亲自张罗,绝不会委屈了你们。”
郭弘磊凝视貌美脱俗的妻子,及时咽下“不该以貌取人”一句,险些顺口而出了。
“哼,臭小子。”王氏哼笑,佯怒道:“即便不为你们考虑,我也得为孙辈着想!不要求儿媳妇美若天仙,但至少得清秀,以免孙辈议亲时遭人嫌弃相貌。”
“嘿嘿嘿~”郭弘轩明显松了口气,“有母亲这句话,儿子就放心了。”
王氏状似嫌弃,实际慈爱地一挥手,“安静坐着听,少插嘴!”随即,她叮嘱道:“弘磊、玉姝,你们做哥哥嫂子的,务必多留心、多打听,最好赶在年前,帮老三老四把媳妇娶回家。”
您老挑剔,八字别说一撇,儿媳妇此刻连影子也没有,娶谁呀?姜玉姝一边犯嘀咕,一边答应:“好,我会继续留心、继续打听,一有合适的就告诉您。”
郭弘磊沉思片刻,“文官家的女儿不合适,不如看看武将家的?我在赫钦、图宁两卫,有不少交情好的前辈和朋友,他们家——”
“嗳哟,那、那不妥?”王氏不等次子说完便打断,使劲摇头,“媳妇温柔些,夫妻更和睦。”
郭弘磊不由得叹气,“其实——”
姜玉姝深知婆婆固执,忙道:“老夫人言之有理,那就挑两个温柔的!”
“唔。”王氏欣然一笑。
郭弘哲和郭弘轩见母亲尽心竭力,加上自己没有意中人,便毫无异议,任由家里张罗。
三天后·晌午
南方是“二月春风似剪刀”,西北的二月,冰雪尚未消融。
卧房内熏笼日夜燃烧,过于暖和,姜玉姝特地离开卧房,带领翠梅、小桃等人,团团围坐耳房里的圆桌。
她们凑近端详,议论纷纷:“密密麻麻,好多啊!”
“长得真像芝麻。”
“我只听说过,从未见过,更没有养过。”
“这一小箱,到底有多少颗?”
……
姜玉姝摇摇头,“数不清楚。这小东西难弄,我托人从外地买的,没想到朋友帮忙买了这么多。”
下一刻,门外忽然响起郭烨稚嫩的呼唤声:“娘!”
“娘,在哪儿?”
姜玉姝扬声答:“娘在这儿,你进来玩!”
少顷,郭弘磊迈进门槛,奶娘抱着孩子紧随其后,他扫视四周,疑惑问:“这屋子冷冰冰的,连炭盆也没有,你怎么不回房——那是什么东西?”
“正是要冷冰冰,不能暖和。”
姜玉姝指了指木箱,笑盈盈说:“二爷不妨猜一猜?”
郭弘磊靠近,低头审视:木箱内,是一层一层的木屉,屉上铺着厚布,盛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看着像是芝麻。”郭弘磊猜测,伸手捏起几颗,定睛细看。
下人忍笑旁观,姜玉姝摇摇头,“不是芝麻。再猜再猜!”
郭弘磊颔首,“细看确实不像芝麻。唔……你平日喜欢琢磨庄稼、蔬果,难道这是粮食种子?”
姜玉姝托腮,“算是种子,但它并非植物的种子。我给点儿提示:去年挑宅子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咱们新家花园里的小山上,前房主栽种了一片桑树,酿果酒喝。”
二爷虽然不认识蚕卵,但从书上读过桑、蚕的关系。他恍然大悟,“蚕……长这副模样?”
“哈哈哈,这是蚕卵!”
姜玉姝兴致勃勃,解释道:“现在得储藏进冰窖,等天暖、有充足桑叶之后,才能安排它孵化。家里有桑树,虽然是果桑,但也可以试试养蚕,解解闷。”
“原来如此,受教了。”
郭弘磊把蚕卵放回原处,面色如常,弯腰搀扶她,温和说:“走,跟我一同去会客。”
姜玉姝笑容一滞,“谁来了?”
“庸州知府,纪大人。另外两个你不认识。”
姜玉姝顺从站起,纳闷问:“纪大人?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不是找我,而是找你。”郭弘磊耳语告知:“朝廷派他来的,钦差。”
第197章 养胎日常
钦差?
姜玉姝瞬间精神一凛,忐忑不安, 急忙问:“三、三个?朝廷居然派了三个钦差来查我?”
“别慌。”仆妇送来披风, 郭弘磊亲自为她披上, 低声告知:“纪知府为主, 其余两人, 一个姓董, 乃新任西苍同知,另一个姓方,是九殿下的人,负责上传下达,方公公。”
姜玉姝拢了拢披风, 动作一停, “公公?太监?”
“对,方公公。我曾经受邀,上皇子府赴过几次宴,认识他,没想到, 他也还记得我, 刚才见面,仍称我为‘二公子’。”郭弘磊回忆年少时光, 感慨万千。
“原来你们认识啊。”姜玉姝迅速整理仪容,“竟然有敕令!为了查我,够兴师动众的,看来, 朝廷大员争权夺势造成的风波不小,父亲忙得都没空回信了。”
郭弘磊宽慰道:“岳父为官半生,一贯极谨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他在信里几乎不聊政/治,但根据我那两个弟弟透露:父亲撑得住,我不拖后腿,就等于帮了娘家。”姜玉姝振作,昂首说:“走,去会客!”
郭弘磊搀扶妻子,赶去会客。
不久·正厅
郭弘磊先迈进门槛,姜玉姝几乎被丈夫半架着走,双胎的身子,五个月便明显显怀,她裹得严严实实,行动缓慢。
两人进入后,对方护卫立刻关门。
“抱歉,拙荆有孕在身,走不快,让三位大人久等了,失礼之处万望谅解。”郭弘磊率先开腔,礼节性地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