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姜玉姝毅然决定,“暗中调查大半年,终于可以收网了!”
黄一淳忌惮皱眉,提醒道:“闻希和李启恭作恶多端,贪污受贿,死罪无疑。不过,他俩是本地人,一方恶霸,经营十几年,势力不小,耳目众多,他们又各自养了一群家丁。咱们一旦实施抓捕,犯人极可能拒捕,甚至狗急跳墙,伤害无辜。”
“对,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得不防。”邹贵和罗晨并排,对视一眼,“那种人心狠手辣,逼急了,恐怕什么事都敢干。”
“唉,老百姓悄悄议论‘铁打的李家堡,流水的县太爷’,听说,曾有一两任知县,势单力薄,表面威风,实际几乎被架空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千方百计地调离了图宁。”
翠梅不由得害怕,怯怯说:“李家和闻家养的打手加起来,不少啊。万一,犯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们也杀了,那可就死得太冤了。”
“原计划是请宋将军派兵协助,但眼下,军中正忙,抽不出兵力帮官府。要不、从长计议?”知县和县丞均是外乡人,知县丈夫又出了意外,缺乏武力……黄一淳思前想后,犹豫不决。
姜玉姝泰然自若,毫无畏缩之意,铁了心惩治主簿和典史,冷静说:“事关重大,当然得从长计议。你们别害怕,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先按兵不动,等纪知府巡察图宁时,趁机借府衙护卫队一用,严惩谋杀朝廷命官的恶吏。早日铲除地方恶霸,早日还老百姓安宁。”
“哦?”
黄一淳愣了愣,讷讷提醒:“这个办法,应该可行。不过,到时,功劳嘛……”他打住,点到为止。
姜玉姝会意,焦愁中无暇琢磨立功,淡淡一笑,“功劳归谁,无所谓了,我只想尽快结案,以免夜长梦多。”
“大人的胸怀,下官佩服!”黄一淳恭谨拱手。
与此同时·驿所
翁婿连日赶路,夜间投宿驿所。
裴文沣沐浴后,下楼转了一圈,散步顺便打听消息,然后上楼,正欲推开自己房门,却被岳父叫了去。
“劳累一整天,您怎么还没歇息?”
纪学琏和颜悦色,“坐。”
裴文沣落座,关切问:“用了药,腰痛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纪学琏靠坐躺椅,放下书卷,自嘲说:“老喽,不中用,赶了几天路,就腰酸背痛。”
裴文沣笑了笑,“路颠簸,又整天坐着,小婿也感觉腰背不舒服。”
“忍一忍,再过两三天,就到图宁了。”纪学琏正色问:“你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最新战况,怎么样?”
裴文沣顿时叹气,旋即严肃答:“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但小婿自认了解表妹夫,相信郭、弘磊,绝不会犯下叛国的大错!”
纪学琏皱眉捻须,无奈叹气,“一切等到了图宁,再慢慢打听。庸州刚安宁没几年,但愿别再起战乱,否则,各地方官府就白忙活了。”
裴文沣沉默片刻,低声道:“如今,也不知道玉姝愁成什么样了?”
第249章 守得云开
六月初,清晨, 朝阳灿烂。
图宁县城中, 突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动静,喜气洋洋。
街上行人纷纷望向嘈杂处, 好奇问:“哟,好热闹的动静!谁家办喜事啊?”
店铺伙计跑出来听热闹,笑答:“不是办喜事, 是官府的作坊竣工了。”
几个行人恍然大悟, “哦, 是粮食作坊?”
“对!”
众人一边张望, 一边议论:“前两天我路过那地方,远远看了一会儿,嚯, 发现作坊可气派了!”
“方正, 宽敞,别说大门, 就连角门都可以供两辆马车并排。”
“我知道, 那是专门为捣鼓土豆盖的。”
“听说, 外地早已经有了,把土豆做成干粉条,听起来挺有意思。”
“我想,应该跟麦子磨粉一样,然后揉面切条,晒干就行了呗。”
“凡事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就难了。”
……
一妇人饶有兴趣,挎着菜篮子,步履匆匆道:“我忙完了,顺路瞧瞧热闹去。”
“等等,我也去!”
附近百姓听见动静,空闲者纷纷赶去作坊看热闹。
此刻·作坊
闻希和李启恭身穿黑色皂服,背着手闲聊。
“恭喜姐夫。”
“恭喜什么?”
李启恭皂服笔挺,瞥了瞥蒙着红布的作坊匾额,“作坊竣工了,器具也打好了,万事俱备,只等粮食一收上来,就可以开始雇人制/粉。到时,财源滚滚来啊。”
闻希大腹便便,肥胖怕热,晒一会儿便冒汗,眉开眼笑,耳语道:“嗳哟,这毕竟是官营作坊,又不姓‘闻’!”
“哪里?姐夫当一天管事,作坊就姓一天‘闻’。总之,有好处千万别忘了关照小弟。”
“嘿嘿嘿~”闻希昂首挺胸,难掩得意之色,“好说,好说好说!”
旁边,几个小吏忙前忙后,吩咐锣鼓队伍,“使劲敲,没吃早饭吗?”
“要热闹,要喜庆,懂不懂?”
“再响亮点儿,姜大人马上到了,你们不准给老子丢人。”
“是,是。”班主点头哈腰,旋即督促手下,“要响亮,再响亮些!”
不消片刻,街上传来鸣锣开道的动静。
“知县来了!”
“停!你们先停一会儿,准备恭迎姜大人。”
锣鼓队伍应声停止动作,喜气洋洋乐声瞬间消失,仅剩围观百姓的喧闹议论声。
闻希和李启恭不约而同,扶了扶帽子,掸了掸袍袖,抻了抻袍摆,一边小跑,一边驱散拥挤人群,迎接轿子。
轿内
姜玉姝身穿官袍,头戴纱帽,秀发全掖进帽中,脂粉未施,打扮得十分干练,神色沉静,不怒含威。
她的护卫和带刀衙役们一同,簇拥两顶官轿,平稳走向作坊。
少顷,轿停。
“大人,”护卫下马,轻敲轿杆,弯腰禀告:“到作坊了。”
“嗯。”姜玉姝定定神,起身下轿,自行掀开帘子,一抬眼,便见闻希和李启恭抢步上前,一人一边压轿杆:
闻希毕恭毕敬,赔笑说:“县尊,慢些。”
“您小心。”李启恭薄唇弯起,高瘦,文质彬彬。
姜玉姝颔首,微提袍摆,下轿站稳,扫视四周,暗忖:客观评价,这郎舅俩,聪明,办事能力不错,均擅长阿谀奉承。作坊竣工,特地弄了庆祝仪式,宣扬知县的政绩……可惜,他们是罪犯,注定当不了我的臂膀。
面对男下属的种种恭维与讨好之举,女人难免戒备心重,她一贯不为所动,马屁拍得过了,只会令其反感。
譬如此刻,闻希郑重其事,大声吆喝:“知县驾到,快快行礼!”
话音刚落,事先安排好的小吏和衙役应声下跪,紧接着,围观百姓见状,下意识也跪下了,七嘴八舌道:“小的见过大人。”
“草民拜见大人。”
“给您请安了。”
……
竣工仪式而已,用得着这样隆重吗?图宁官场风俗如此,姜玉姝上任不久,暂无法扭转,习以为常,微笑,颔首,抬手虚扶一圈,高声道:“都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谢大人。”
衣服窸窣,众人站起,里圈是官府人员,外圈是拥挤百姓。
后方,县丞黄一淳也下轿,整了整官袍,快步追赶知县。
姜玉姝率领下属,稳步靠近作坊,抬头,仰望蒙着红布的匾额,感慨良多,夸道:“闻主簿办事不错,提前竣工了。”
“县尊过奖了,您委以重任,卑职不敢不尽心竭力!”闻希乐呵呵,问了问时辰,凑近提醒:“吉时到了。”
姜玉姝点点头,李启恭立即递上一段红绸,她接过,使劲一拽。
“噗啦~”轻响,红布落地,露出匾额,上面端正刻着“图宁粮坊”四个大字。
姜玉姝仰头,盯着匾额细看,满意一笑。
同时,闻希使了个眼神,小吏会意,一人飞奔催促班主奏乐,另一人则催促衙役点燃爆竹。
转眼,锣鼓“咚咚锵锵~”,爆竹“噼里啪啦~”,人群兴致勃勃或叫或嚷,一时间喜气洋洋,热闹至极。
爆竹硝烟弥漫,气味呛鼻,姜玉姝咳嗽几声,挥袖驱散烟雾,招呼道:“走,进去看一看。”
“是。”
“您慢点儿。”
闻希红光满面,颠颠儿小跑,殷勤引领,“各种工具早已摆放整齐了,恭候大人过目,小心台阶。诸位,请,咱们从这儿进去。”
于是,官吏一同参观作坊,走走停停,热切讨论,融洽欢乐。
崭新的作坊,散发着木料清香和油漆味,姜玉姝接连夸赞,“闻主簿办事,果然令人放心,本官没用错人。”
闻希倍感得意,谦虚表示:“大人过誉了,只要您不嫌弃,卑职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唔,很好。”姜玉姝缓步前行,眸光意味深长,温和一笑。
岂料,半个时辰后,作坊外的街道,忽然响起轰然马蹄声,雷鸣一般,震得地面似乎颤抖。
“驾!”
“驾!”许多人大吼,“让开,统统让开!”
姜玉姝一愣,旋即心高高悬起,“出什么事了?”她在护卫簇拥下,疾步往外走。
众随从面面相觑,李启恭皱眉说:“听动静,应该是兵马。”
黄一淳跟随知县,紧张问:“哪儿来的兵马?”
“不、不清楚。”
“这么大的动静,来了多少兵马啊?”
……
姜玉姝悬着心,脚下生风地赶到作坊外,果然看见一大队士兵,策马穿过青石板街道,战马的马蹄铁跺地,“嘚嘚~”脆响,脆响连成片,震耳欲聋。
刚才燃放爆竹后,留下大片红色碎屑,被无数马蹄踩踏,急促翻卷,凌乱飘飞。
众人议论纷纭,“看着很陌生啊。”
“废话!他们明显是外卫的兵马。”
“来图宁干什么?”
“这个得问他们,外人猜不透军队的机密。”
……
宽大袍袖内,姜玉姝担忧握拳,“究竟出什么事了?难道又要开战了?”
黄一淳忧心忡忡,“多半是。不然,他们何必急行军?”
下一刻,城门小吏率领两个手下,骑马奔出小巷,于巷口下马,飞奔靠近,气喘吁吁地禀告:“大人,知府、知府到了!”
“知府?”
“到哪儿了?”众随从一呆,齐齐望向知县。
城门小吏满头大汗,“这会子,应该快到南门了!”
姜玉姝诧异道:“算算日子,他们提前到了。”知府驾到,她深吸口气,掩下疑虑与忧愁,镇定点了几个下属,“你们几个,跟闻主簿一起回衙门,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准备接待纪知府,其余人随我出城迎接。”
“是!”闻希恭敬领命,喜滋滋,暗忖:知县真是越来越信任我喽,不枉老子平日辛辛苦苦奉承她。
随后,官吏分头行动。
由于街道被兵马占了,姜玉姝弃轿,改为骑马,钻进小巷七弯八绕,直到军队过去了,一行人才走大道,紧赶慢赶,待行至南门外时,知府车马已经近在眼前。
“吁!”姜玉姝勒马,下马步行相迎,边走边整理仪容。
城门外
府衙随从护卫见状,策马至车窗旁,弯腰禀告:“大人,图宁知县来迎接您了。”
“哦?”车内的纪学琏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吩咐道:“停车。”
“是!”随从领命,一扬手,车马队伍慢慢停下。
翁婿并不同车,裴文沣在后方,听见知县出城迎接,不假思索地掀开门帘,不等随从摆放踏脚凳,便跳下车,站定一望:
姜玉姝身穿七品青色官袍,脸色苍白,身姿高挑,消瘦,显得官袍格外宽大,直飘荡。她眸光沉静,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知府马车,行礼并致歉:
“不知纪大人提前驾到,下官有失远迎,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纪学琏被搀扶下车,身穿四品绯色官袍,气度雍容威严,抬手虚扶,温和道:“姜知县,请起,无需多礼。这几天晴朗,路途顺利,故早到了两天,让你们意外了。”
姜玉姝端详相识多年的老人,感慨道:“许久不见,大人看着,比以前更硬朗了。”
“哈哈哈,是吗?老夫倒觉得自己越来越禁不起颠簸了,坐了几天马车,就腰酸背痛。”纪学琏和颜悦色,暗忖:你看着,却比以前瘦多了。
姜玉姝安慰道:“马车坐久了,难免腰酸背痛,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这时,裴文沣大步靠近,表兄妹久别相见,他百感交集,欲言又止。
姜玉姝瞥见了,忙施礼,含笑道:“裴大人。”
大庭广众,裴文沣火速平复心情,回了一礼,干巴巴唤道:“姜知县。”
纪学琏一边接受图宁小吏们的拜礼,一边冷眼旁观,满意于表兄妹能遵守礼节。